楚帝眸光一闪,他不是不知道沈儒韦对于沈泽绍的厌恶,因着皇长孙的身份,沈泽绍自出生不知受了多少妒恨,可是他并不认为沈儒韦能对自己的亲侄儿下手。

    夜清婉哂笑,作为一位身居权利至高点的帝王,楚帝拥有一个“非常良好”的性格——多疑。这一点沈儒韦可以利用,她也可以。

    “一派胡言!”沈儒韦大怒,用来掩盖因楚帝态度变化而突然突然涌上来的心虚,“夜姑娘的狗岂会听本王的调遣?”

    “有何不可?湛王殿下可以污蔑本姑娘下毒,本姑娘自然也可以揣测湛王殿下指使旺财捣乱。无中生有而已,我也是会的。”

    夜清婉故意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仿佛这两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卫贤见二人僵持不下,楚帝游移不定,不得已再次小声提醒道,“皇上,皇后娘娘还在殿外跪着呢。”

    楚帝这才想起来皇后早就来了,“宣她进来!”

    不多时,皇后进了大殿,素衣脱簪,跪在殿中,“皇上,臣妾有罪!”

    楚帝不为所动,冷声道,“皇后何罪之有?”

    夜清婉敏感的发现,帝后之间的关系似乎存在一股微妙的冷流。外界传闻南楚帝后相合,不可尽信。

    沈儒韦在皇后出现后,明显的放松了不少,显然是有所依仗。而太子依旧是那副表情,颓然地跪着,甚至更多了几分哀伤。

    “臣妾御下无方,致使有人冒用臣妾之名宣召儒元,儒韦入宫,险些糟了奸人毒手,酿成大祸。请皇上赐罪!”皇后声音沉痛,声泪俱下,追悔不迭。

    皇后不愧是宫斗的高手,三言两语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言明太子和沈儒韦是被人陷害,但是并没有酿成祸事,以退为进保住二人。

    看见夜清婉也在殿中,皇后又道,“皇上,可否由夜神医查证,儒元,儒韦是否被人下药?”

    楚帝看了眼一脸无害,沉稳如初的夜清婉,“婉丫头,你告诉皇后。”

    夜清婉挑眉,这是懒得和皇后说话?“皇后娘娘,刚刚湛王殿下已经认定是本姑娘暗害他与太子殿下。”

    皇后没料到情况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狐疑的看了眼沈儒韦,见沈儒韦默认,她也不再说话。

    沈儒韦道,“难道夜姑娘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没有下药吗?”

    夜清婉轻笑,“难道湛王殿下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本姑娘下药吗?”

    沈儒韦梗住,悄悄看了眼犹豫不定的楚帝,低头快速盘算如何应答。

    皇后静思片刻,道,“韦儿怎么能这般无礼,毫无理由夜神医为什么要陷害你?”

    夜清婉垂眸,这么说,有理由就可以喽?沈儒韦的道行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呀!

    楚帝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太子,心中计较片刻,对皇后道,“皇后御下不力,教子无方,即日起禁足一月,日日斋戒省过。禁足期间,由郑妃协理六宫!”

    教子无方!皇后双眼瞪大,而后颓然地闭上,扣头,“臣妾,遵旨!”

    “退下吧!”

    皇后再次叩首,担忧地看了眼沈儒韦,缓缓退了出去,全然没有来时的气势。

    太子更加颓然,跪坐到小腿上,抬头看了楚帝一眼,而后垂下头,神色复杂而颓唐。他明白,邺城的事,只怕真的出了变故,甚至楚帝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夜清婉心中叹气,楚帝终究是偏爱太子,并没有完全信任沈儒辰的诉状,否则怎么会只是责罚皇后警示太子,却没有真的处罚太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参见皇上,靖王殿下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楚帝皱眉,眼下的烂摊子都没处理,但是若是让人回去,只怕伤了靖王的心,“宣他进来吧。”

    卫贤点头,“宣靖王沈儒安觐见——”

    靖王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本折子,神色愤怒的走进大殿,行大礼,叩首伏地,“请父皇为儿臣做主,为王妃做主,为绍儿做主!”

    卫贤从他手中取了折子,呈给楚帝。楚帝打开折子,一目十行,渐渐地额上的青筋又再次爆了出来,手也不停的颤抖。

    “你这个逆子!”楚帝气得将折子砸到沈儒韦头上,“看你做的好事!”

    沈儒韦被砸得一头雾水,捡起地上的折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儿臣冤枉!父皇,儿臣冤枉!是老三,是三哥冤枉儿臣!”

    “冤枉?”沈儒安冷笑,“人证物证具在,何来的冤枉。”

    “是你,是你诬陷本王!”沈儒韦惊慌失措,指着沈儒安,“一定是你联合夜清婉给本王下药,现在又构陷本王刺杀绍儿,想要将绍儿的死赖在本王身上,一定是这样!”

    “湛王殿下怎么就不明白,我实在没有陷害你的理由啊!”夜清婉平静地声音从身后传来,湛王转身,指着她道,“你怎么没有,绍儿的死……”

    “虽然不知道是何人谣传,可我从未亲口说过,绍儿不治身亡之类的话。湛王殿下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夜清婉巧笑倩兮,轻飘飘的话让沈儒韦觉得五雷轰顶。

    沈泽绍没死!这个惊人的消息给大殿中的众人带来的冲击过大,以至于除了夜清婉和沈儒安都有片刻的呆滞。

    一直没有表情波动的太子,也有一瞬的难以置信,下意识的握紧衣袍,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已经超出他的预期,脱离他的掌控。

    沈儒安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那日在靖王府,本王明明看见,是你亲自带着沈泽绍的尸体,口口声声说送他回家。”

    而后他仰起头,看着夜清婉,想从她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肯定,“他一定死了!”

    “湛王殿下,就这么希望绍儿出事吗?”

    沈儒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短促地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想要挽回失态。

    沈儒安则是默默扣头,一字一句沉重儿缓慢,“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楚帝也相当的震惊,继而大喜过望,站起身来,“绍儿还活着?”身体的颤抖,小心翼翼的语气无一不显示他此刻的紧张。

    沈儒安道,“回父皇,绍儿九死一生,如今正在夜府调养。”

    沈儒韦尖声道,“父皇,他分明是欺君,知情不报,故意欺瞒您啊,父皇。那日在靖王府,他分明说刺客都已伏诛,无一活口,哪里来的人证?”

    靖王道,“父皇有旨,靖王府一切事宜秘而不宣,五弟这是在置疑父皇的旨意吗?”

    楚帝的确让卫贤拟旨时注意措辞,尽可能的委婉。靖王府也的确是按照圣旨行事,否则怎么会连绍儿安好的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只是,楚帝眸光一凛,看向卫贤,他记得,消息是卫贤带进宫的。

    卫贤心中大骇,连忙弓着身子快步走到殿中跪下,“奴才该死,奴才会错了夜神医的意,竟然以为世子已经去了。奴才该死,请皇上赎罪!请靖王赎罪!奴才该死……”

    卫贤头磕得砰砰响,不一会儿,额头上便青紫了一块,直到楚帝冷哼一声,他才收住磕头的架势。根据多年伺候楚帝的经验,他知道他的死罪免了。

    卫贤战战兢兢地跪好,也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地身体也蜷缩着。楚帝眼如鹰隼般锐利,环视大殿,帝王威压四散,气氛低沉到了极点。

    良久,沈儒韦突然道,“就算是如此,可那日本王看得真真切切,被送回靖王府的确确实实是绍儿无疑,这又作何解释?”

    “若非有人可以引导,卫贤又怎么会将绍儿去世的消息传回来?”沈儒韦继续道,“夜姑娘总要给个解释吧,这桩桩件件都与你有关。”

    夜清婉挑眉,这瘪三是和她杠上了?“解释?卫总管统共没听几句话就离开了夜府,本姑娘怎么会知道,他是如何传递的消息。”

    “再者,靖王府秘而不宣,可消息仍然不胫而走,现在建安上下有几个不知靖王世子‘夭亡’,连湛王殿下都一口咬定绍儿是死在本姑娘手上,看来对夜府的当日救治绍儿的情形十分的了解啊!”

    夜清婉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让沈儒韦的处境更加尴尬。瞥了眼再次陷入深思的楚帝,夜清婉接着道,“这事儿说来也怪靖王殿下。”

    楚帝明显一怔,端起茶杯抿了口,一副洗耳恭听地样子。

    沈儒韦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喜。愣得是没想到夜清婉突然扯出靖王,喜的是若是夜清婉也咬定错在靖王,他的燃眉之急可迎刃而解。

    太子安静的跪着,似是局外人,与乾清宫大殿中的纷扰格格不入,若非时而闪烁的眼眸,指尖偶尔的颤动,便如同雕像一般。

    夜清婉踱步到沈儒安身边,轻浅缓慢,每一步都踩在几人的心尖上,或重或轻,或躁动不安,或镇定自若。

    “只怪靖王殿下,非要按照圣旨行事”,她又是一顿,“不料消息已然外泄,还是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恰逢王妃身子不适,竟然将这件抛给我,要不是靖王殿下出了高价,只怕我找到的蜡人张,也请不动。”

    天下可以将蜡人做的栩栩如生的,只有蜡人张一人。只是此人行踪不定,神秘怪异,又不喜欢与生人接触,所以天下认识甚至能找到他的人少之又少。

    夜清婉轻而易举地找到此人,并且请他做了与沈泽绍一模一样的蜡像,这等实力底蕴不容小觑。

    楚帝闻言一愣,“这么说,婉丫头送回靖王府的是一尊蜡像?”

    夜清婉嫣然一笑,“自然是蜡像。反正靖王殿下又没说要怎么处理,我便由着性子来了。只是没想到给楚帝带来诸多不便,还望楚帝见谅。”

    她说的轻松,可是在场的众人都清楚,这些事情哪一件做起来都不轻松。夜清婉的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靖王府的亲近,这让沈儒韦更加的不安。他本想着只要夜清婉承受不住压力,将事情退给沈儒安,那么就可以一口咬定靖王府伪造证据,诬陷于他。

    现在的局势,对他更加不利,要是真的坐实罪名,再想翻身就难了。

    太子几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夜清婉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亲近靖王府,又做的正大光明,楚帝也是抓不着错处的,何况三国局势如琴弦绷紧,这更不是得罪雾山的时候。沈儒安崛起的势头,已经挡不住了。

    “婉丫头与蜡人张很熟悉?”楚帝神色复杂,二十年前锦妃病逝,他花重金遍寻三国,想请蜡人张做一尊蜡像,缅怀锦妃。可惜找了三年,徒劳无功,只好放弃。而夜清婉短短几日就能找到蜡人张,并且让他做出一尊蜡像,可见与蜡人张关系非同一般。

    夜清婉摇头,“算不上熟悉,有些私交罢了。”接着她又转向沈儒韦,“这个解释,湛王殿下还满意吗?”

    沈儒韦沉声道,“夜姑娘巧言善变,本王佩服!”

    夜清婉淡笑,“看来湛王殿下还是不甚满意,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件事想听听湛王的解释!”

    她拱手对楚帝道,“请楚帝恩准清婉的护卫带一个人进来,与湛王殿下对质。”

    楚帝思忖片刻,点头,“准奏。”

    夜清婉朗声道,“韩齐。”

    守在殿外的韩齐闻声,提着一人进入大殿,将人扔在沈儒韦身边,拱手对楚帝施礼而后退到夜清婉身后。

    夜清婉冷声道,“湛王殿下可认得此人?”

    沈儒韦抬头看了倒在身边的人一眼,随即大惊失色,强迫自己镇定心神,道,“本王可没有夜姑娘一般,见多识广,什么人都认识!”

    “哦,真是可惜,这位先生可是指望着湛王殿下搭救呢。”夜清婉轻笑,“劳这位先生像楚国皇帝陛下好好介绍下自己。”

    那趴在地上的人一抖,哆哆嗦嗦地跪好,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张财,原是湛王府上的长史。”

    沈儒韦疾呼出声,打断张财,“一派胡言!你若是本王府上长史,本王为何不认识你!”原本张财失踪,沈儒韦遍寻不见,还有过一丝顾虑,后来府上的毒宗弟子接二连三的被杀,他便以为张财也被杀了,只是没找尸体而已。

    如今张财的出现,让他觉得一张大网正在向他收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楚帝冷眼一扫,道,“继续说!”

    沈儒韦闻言眉峰紧促,侧目冷眼看像张财,全是杀意与警告。

    张财似无所觉,哆嗦着继续道,“小人乃是毒宗弟子,游历建安时被湛王招募入府,参与,参与……”

    楚帝听闻此人是毒宗弟子,已然大怒,又见他吞吞吐吐,更加恼火,厉声喝道,“参与什么!”

    张财惊得一颤,头趴的更低了,“参与在宫宴上,毒害九皇子。原本,湛王想待九皇子毒发后,向皇上引荐小人替九皇子解毒,以图博得皇上圣心。谁知,小人中途出事,九皇子被雾山夜清婉所救,湛王,湛王计划落空。”

    沈儒韦气恼至极,忽然扑过去揪住张财的衣领,“谁给你的胆子在此胡言乱语,构陷皇族乃是死罪,本王打死你这满口谎话的小人!”

    张财一脸决绝,他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要再受玄机阁的刑罚,那简直不是人能承受的,要不是被送到夜府,恐怕他一条小命早就交代在玄机阁的暗牢里的。

    看到沈儒韦这般反应,楚帝哪里想不到实情如何,怒极,拍案而起,“逆子!你这逆子啊!宠信歪道,残害同族的逆子啊!”楚帝指着已经丧失理智的沈儒韦,道,“卫贤,还愣着干什么,快叫人拉开!”

    卫贤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吩咐殿外的羽林卫制住狂躁的沈儒韦,将他按在地上。此时的张财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夜清婉眼角一抽,这人从萧谨寒那要来时就剩半口气了,好不容易用上好的保命药吊着才活过来,今儿又被沈儒韦打了个半死,又得浪费她的药。“韩齐。”

    韩齐道,“小姐。”

    夜清婉颇为无奈地道,“取一粒续命丸,免得楚帝还没开始审呢,人先死了。”

    众人一抽,千金难买的续命丸,就这么轻松的给了这个叫张财的犯人?楚帝也是眼巴巴地看着韩齐将药丸塞进张财的嘴里,然后看着张财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气息也恢复平顺。

    又眼巴巴看了眼装傻充愣的夜清婉,幽幽叹口气,知道这续命丸是求不来了。

    在看看沈儒韦,双目赤红,青筋暴起,一脸不甘,不用查也可以看得出,这几件事都与他有关。

    楚帝叹口气,指着张财对夜清婉道,“婉丫头,朕要彻查此事,这人能否留下?”

    夜清婉点头,“自然。只是希望楚帝到时将人还回来了,我还有许多毒宗的相关事宜,要好生拷问他。”

    楚帝点头同意,对沈儒安道,“儒安也起来了吧,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儒安拱手行礼,“谢父皇!”

    “卫贤,拟旨。湛王沈儒韦,宠信江湖人士,为祸建安,残害同族。即日起,禁足于清晖园,无召不得外出。一应事宜交由刑部彻查,任何人不得干扰!”

    “是,奴才遵旨。”

    沈儒韦颓废地松了挣扎的力道,被羽林卫押着出了乾清宫。

    楚帝想了想又道,“太子失德,险些酿成大祸,即日起斋戒半月,修身养德……”

    “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楚帝话音未落,一身绫罗珠宝的郑妃就拉着脸色惨白的沈儒辰奔入殿中,扑倒在龙案前,“皇上,您可怜可怜辰儿吧,这孩子从邺城回来第二天便高烧不退,昨天夜里进了汤药好不容易退烧却呓语不止,臣妾细细听了听他竟惊慌失措地喊着,‘大哥不要杀我’,臣妾今早逼问之下,他才道出骇人的实情。”

    郑妃泪如雨下,哽咽着继续道,“竟然是太子殿下指使护卫下毒,蓄意谋害辰儿。若非小神医暗中护航,辰儿此时必定凶多吉少。臣妾,侍奉您多年,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皇上,您要为咱们的辰儿做主啊!”

    她这一通梨花带雨,让楚帝心软了不少。他本就疼爱这个小儿子,见沈儒辰确实如郑妃所说,面色惨白,又联想到当日沈儒辰在殿中哭诉,无助而迷茫,倾诉被信任的大哥伤害的痛心,全然是寻常父子间的互动。

    楚帝起身来到殿中,亲自搀扶起沈儒辰,见他精神不济,面色如纸,轻斥郑妃,“小九尚在病中,你有委屈自己来便是了,何苦拖着他。”

    夜清婉皱眉,郑妃这个时机把握的也太好了,她又看了眼老神在在沈儒安,刚才沈儒安来的时机也是那么精准,看来这背后,少不得高人指点。

    沈儒辰哽咽道,“父皇,儿臣给您添麻烦了。”到底是十五岁的少年,经历了过多的变故,情绪低落也是难免。

    太子目光一寒,跪在地上仍然雷打不动,甚至不曾辩解。

    楚帝道,“卫贤赐座,婉丫头,刚巧你也在这,不如替小九这孩子把脉,朕实在担心他的情况。”

    夜清婉挑眉,合着她都快成沈家御用的太医了,动不动就把脉,太医院没人了吗?

    刚要出声拒绝,就见沈儒安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夜清婉压下心中的不快,走到已经做好的沈儒辰身边,不客气地拉起他的手腕,两指轻巧地搭上。

    “余毒为清,惊吓过度,喝点清毒的汤药,歇几日没事了。”其实,沈儒辰发烧纯粹是吓得,但是夜清婉故意加了句余毒为清,给郑妃一个发作的理由。

    郑妃果然十分知机的扣头,“皇上,辰儿此番偷偷跑去邺城,虽然有错在先,但相助勤王整顿一应事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看在他少年心性的份上,体谅他吧。”

    楚帝回到龙椅上坐下,沉声道,“宣老七进宫。”

    小半个时辰后,沈儒墨一身绛紫色蟒袍风雅从容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行过礼,沈儒墨眉眼含笑地看了眼站在殿中,不知与韩齐说着什么的夜清婉,就安静地站在沈儒安一侧,没多说一句话。

    楚帝见人到齐了,放下茶杯,道,“小九,将你那日与朕说的话,再说一遍。”

    沈儒辰一愣,而后缓缓地说道,“儿臣在前往邺城途中,曾腹泻不止,原以为是水土不服。到达邺城后无意中听到夜姐姐和张太医的谈话,偶然得知儿臣是被人下毒。”

    他一停顿,怯怯地看了眼沈儒墨和夜清婉,“再后来,儿臣为了验证推测,在夜半跟踪七哥和夜姐姐出城,才知道邺城春瘟是人为下毒引起的,并且有可能与大哥有关。再后来……”

    他有些犹豫,看了眼楚帝,在得到楚帝鼓励的眼神后,继续道,“再后来,儿臣去找七哥时,知道到事情的真相。大哥借给儿臣的护卫曾经往邺城水源中投放过毒物,并且水源中的毒物与儿臣先前所中的毒药相合,便是要命的毒药。儿臣幸免于难,实属侥幸。”

    楚帝若有所思,问道,“老七,小九所言可否属实?”

    沈儒墨上前行礼,侧目看了眼夜清婉,眸中闪过暖意,而后清冷无波的对楚帝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郑妃闻言,跪坐在地上,捂着嘴泣不成声,压抑的哭声,满含着一个母亲对儿子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浓浓的无能为力。

    沈儒辰扑到郑妃身边,母子俩抱头痛哭,闻者伤心,楚帝也有几分动容。

    “儒元,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太子朝楚帝拜了一拜,直起身子道,“父皇容禀。九弟在东宫玩耍时,常常艳羡郭成身手敏捷,儿臣本以为九弟想要偷师学艺,又羞于开口,这才将郭成借与九弟。不曾想,九弟竟带着他偷偷前往邺城。郭成本是东宫护卫,护主不利,致使九弟险些遭贱人毒手,险些被人害了性命,儿臣驭下无方百死莫赎。可若说是儿臣指使郭成,加害九弟,儿臣问心无愧,这样的罪名儿臣担不起,也不愿担。如今儿臣百口莫辩,请父皇明察,还儿臣公道。”

    太子又深深拜了下去,以头触地,等候楚帝发落。

    楚帝问道,“现下,这个郭成何在?”

    太子道,“自从邺城回来,郭成以老母重病为由请休七日。儿臣年其孝心可嘉,准了他的假,如今该是在建安家中。”

    楚帝看了眼置身事外的夜清婉,道,“婉丫头,你怎么说?”

    夜清婉道,“九皇子邺城之行,接连两次中药不假,邺城春瘟是人为而非天灾也不假。”

    她极其客观地陈述着事实,没有掺杂丝毫的直观分析,“东宫护卫先后两次投毒是真,九皇子积极配合勤王发放物质也是真。”

    楚帝皱眉,对夜清婉的回答并不满意,“那为何不告诉小九,而是暗中替他防备?”

    夜清婉浅笑,“敢问九皇子,我若直言不讳,说破中毒一事,九皇子会作何感想?可会怀疑我所说之事的真实性?”

    沈儒墨抽泣两声,擦擦脸上斑驳的泪痕,“我虽对夜姐姐的医术深信不疑,但对于护卫下毒之事,并不会深信。甚至,甚至,会怀疑事情可能与七哥有关。”

    夜清婉挑眉看向楚帝,“与其说了倒还麻烦,不说反而简单。再说,这里面弯弯绕绕都与皇室朝堂有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帝点头,雾山不居庙堂,不涉权术的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思量如此周全,行事如此胆大,他是真不想承认夜无尘教子有方。

    “那老七为何不与小九讲明?”

    沈儒墨道,“回父皇,麻烦。”

    楚帝复杂地看了眼这个被自己厌弃多年的儿子,诚然沈儒墨的长相与故去的锦妃有五分相似,可他还是喜欢不起来,每每看到沈儒墨,那种痛失所爱的伤痛便会再次刺痛心肺。

    麻烦?的确是麻烦的,明哲保身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参与到任何事情中去,冷心冷清地守着自己,否则他哪里会容不下他!

    冷心冷清!钦天监的命格断言!

    楚帝收回心思,看了看跪在殿中的太子和站在一侧的靖王,开始了一场全新的衡量。

    沈儒韦的事已经安排给刑部处理,太子的事也不能随便就算了,只是接连两个皇子涉嫌残害同族,其中一个还是当朝太子,再加上牵扯到邺城春瘟。

    一城百姓,半数染病,虽然没有伤亡,但太过骇人听闻。同室操戈,百姓只会唏嘘兄弟不睦。但要是这等惊天之秘若是泄露出去,只怕民情激愤,动荡朝纲。不得不说,沈儒墨和夜清婉的处理方式,深得楚帝之心。

    楚帝思量许久,道,“邺城春瘟一事虽然有人为的可能,但此等大事太过骇人听闻,未免民情动荡只能暗中调查。老七,你闲居已久,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半月之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夜清婉皱眉,不动声色与沈儒安对视一眼。沈儒墨也不动声色地拱手,“谨遵圣谕。”

    太子眉峰舒展,默默不语。

    楚帝审视夜清婉道,“到时好需婉丫头多多配合,毕竟只有你与老七去了邺城,熟知一些细节。”

    夜清婉莞尔一笑,不冷不热地道,“那就劳烦勤王登门,我可是没那么多闲工夫随传随到。”

    楚帝哽住,随即对郑妃道,“爱妃先带小九回去休息吧,连日奔波,辰儿受累了。有什么不适,尽管吩咐太医诊治。”

    沈儒辰行礼,“多谢父皇。”

    郑妃轻轻逝去眼角残泪,眼圈微红,怎一个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臣妾相信皇上,臣妾告退。”

    楚帝点头,眼神中透着几分遥远的怀念和疼惜。目光追随着沈儒辰扶着郑妃离开才收回,转眼间满目沧桑,疲惫不堪,“都下去吧!”

    众人陆续行礼退出大殿,最末的夜清婉冲韩齐使个眼色,韩齐会意,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塞给被羽林卫押着的张财,“我家小姐良善,怕你受不住牢中阴寒,赏你两粒保命丹药,你可不要辜负我家小姐期望死在牢中。”

    张财将瓷瓶捧在手里,“雾山医术,小人佩服,多谢夜姑娘赐药。”

    夜清婉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出了大殿,韩齐绷着一张冷酷异常的脸跟了出去。

    乾清宫再次安静下来,卫贤再次跪下,小声道,“皇上,奴才有罪。”

    楚帝撑着额头,支在龙案上闭目养神,卫贤见他久不回话,不禁悄悄抬头瞅了一眼。

    只这一眼,卫贤的眼圈便红了,他追随楚帝多年,看着他一路厮杀,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登机称帝,看着他少年意气,指点江山。如今二十七年已过,英雄迟暮,双鬓白发生。一缕叹息中,一丝老态龙钟。他的陛下,老了。

    怕被楚帝发现,卫贤赶紧擦擦眼角,伏在地上。

    楚帝无奈地叹口气,“卫贤,是不是也觉得朕老了。”

    卫贤鼻子一酸,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道,“皇上雄风依旧,龙威天颜,怎么会老。”

    “朕这几个孩子,除了老七都是朕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什么秉性,朕是清楚的。儒安沉寂多年,若不是被逼急了不会有今日这一出,跑到朕面前来诉状。”

    楚帝一顿,接着道,“儒韦性子鲁莽,又皇后宠着长大,行事作风愈加狠辣。儒元心思最重,又不得皇后疼爱,自幼少言寡语,可朕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残害同族之事。”

    卫贤一凛,安慰道,“勤王殿下彻查此案,一定会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虽是如此说辞,却又不勉同情沈儒墨,同为皇子,生母早逝,又被生父厌恶,好不容易熬到开府封王,却又被安排了这样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活,万一揣摩不准圣意,只怕又少不得一番折腾。

    “你也起来吧,一把老骨头,别折腾了。这件事摆明了是夜家丫头故意整治你,朕不怪你的。”楚帝道。

    卫贤不解地问,“奴才与夜姑娘总共也没见过几次,礼数周全,夜姑娘没道理折腾奴才呀?”

    楚帝道 “怎么没道理?这丫头的性子像极了夜无尘,睚眦必报,上次小九中毒 你可是言语警告过她,朕虽然打了你板子,可这丫头还记着这事儿呢!”

    卫贤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思忖自己去夜府请人时有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只是言语警告便被这般折腾,万一在做错别的,他的小名还保得住吗?

    楚帝好笑地看着拍拍胸脯压惊的卫贤,笑道,“她既然报复了,多半不会在找你麻烦,你无须如此害怕。”

    卫贤扣头,“多谢皇上指点。”楚帝抬手,示意他平身。他慢慢站起来,打趣道,“奴才一把年纪,竟被个小姑娘给耍了,也不自知。”

    “年纪不大,搅弄风云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养得狗都不省心。”楚帝面色渐冷,“只是,若真是那丫头做的,这背后一定有更大的事件。”

    走到马车附近,远远看着韩毅正在踢脚磨鞋,夜清婉停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仍然绷着脸的韩齐,“邺城之行对你的影响就这么大?”

    韩齐一僵,没有答话。

    “若真的觉得憋得慌,就给封正豪写信,由他透给爹爹的消息我不会怪你。”

    韩齐一愣,“小姐?”

    夜清婉轻笑,“爹爹交给你的任务我是知道的,想做便做,注意分寸就是。”

    韩齐一阵感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觉得连日来的顾忌太过小人之心。

    “韩毅调来建安多时,忠心有余,处事不足,还需你好好教他,再这般纠结下去,你这弟弟可就被旺财带偏了。”

    夜清婉丢下话给韩齐,向马车走去。韩毅发现她靠近,拱手道,“小姐。”又有些踌躇犹疑,“马车里有您请来的客人?”

    夜清婉一愣,动作利落地上了马车,打开车门就见沈儒墨和沈儒安兄弟俩,大刺刺地坐在她的马车里。

    夜清婉凉凉地道,“韩毅,回去之后罚你清洗狗舍,你家小姐的马车可不是闲杂人等想做就做的。”

    她虽是这般说着,却还是上了马车,只留下韩毅懊恼地挠头,可怜巴巴看着刚赶过来的韩齐。

    马车出了宫门,沈儒墨伸臂握住夜清婉的素手,将坐的离他老远的人拉到近前,“阿婉生气了?”

    沈儒安挑眉,看着二人互动,似乎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

    夜清婉拍沈儒墨的手,没好气地道,“靖王殿下和勤王殿下光明正大地上了夜府的马车,也不怕惹人非议?”

    沈儒安笑道,“正是因为正大光明才不会有事,再者本王忧心王妃近况,儒墨惦念绍儿,一道与夜姑娘同行也无可厚非。”

    夜清婉冷哼一声,“靖王殿下好手段,将进宫告状的时机把控的如此精准,在下佩服。”

    沈儒安一噎,似笑非笑地看向沈儒墨。沈儒墨略微讨好道,“未与阿婉事先商讨是我的不是,我原也没有想到父皇会一早召阿婉入宫,这才将计就计。”

    “岂敢劳烦勤王殿下大驾,可怜我心眼实诚竟真信了勤王殿下是不错的合作伙伴,现在看来,勤王殿下手眼通天哪里需要与人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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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有九千字哦,老白真的是绞尽脑汁想要把对质的气氛给写出来,不知道小伙伴们满意不满意,有建议意见的话大家一定要提出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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