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高拱又慢悠悠地夹起一块所剩不多的猪头肉,放进嘴中,细嚼慢咽完,道:“好吃的熏猪头肉,就像一个成功的人。”

    高拱的话刚一出口,水墨恒便“操”了一声:“原来历史上用‘猪头’形容一个人,是出自你的嘴里。”

    “猪头若不加工调制,它只是一块普通的肉,比其它的肉还难看多了,最后能被制作成一道精美可口的菜,其中每一道细节都缺一不可。猪头有自身的优势,骨肉相连。就像一个人硬气绝不可少,但也总不能一硬到底,该服软时便服软。”

    水墨恒突然想笑,不禁琢磨:“你这一生的命就很硬,此刻宴请老算不算是服软呢?”进而又放肆淫邪地想到:“呵呵,男人当然不能一硬到底,否则世上的女人谁受得了!”

    “熏猪头,第一步骤便是清洗,谁身上没有缺点污垢呢?然后是腌制,如同注入营养,这样才会变得有味儿,但这些营养并非全能化作精华,总伴随着水分,无异于糟粕,所以需要进一步磨炼,而磨炼的最好方法便是置之恶劣残酷的环境之中,经历风吹日晒的洗礼。”

    水墨恒不住地点头,一来是奉承,当今首辅给你讲道理,多有面儿,总不能爱听不听;二来,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儿,熏猪头跟成名之路还真有些相似。

    “首辅能从一道菜中悟出成才的大道理,真是高。”魏学曾喜形于色,举指大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这才哪到哪儿?跟成才还差得远呢。猪头如玉,有不变之常性,虽不琢仍为器,对人无害;但人不一样,不学习不磨砺,难免会做些违背良心与道德的坏事儿而不自觉。”

    高拱侃侃而谈,突然停下,又夹了一块所剩无几的猪头肉,这回却没有立即放入嘴里,而是停在手上。

    “这猪头啊,经历风吹日晒后,如同一个人受尽各种磨难,到那时会觉得神情空灵,能够吸纳世间的一切精华,甭管是刺激的葱、姜、蒜、辣椒啊,还是有大补的茯苓、当归,都能收为己用,然后融入体内,变成自己独有的味道。”

    “当然,欲速则不达,时间是最好的武器,微火轻烟,慢慢熏慢慢熬。熏、熬,虽然皆有煎熬之意;但受煎熬的同时,也就是吸收、去伪存真的过程。人生在世,任何时候的煎熬,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熬过来了,终有出头之日;熬不过来,注定平淡无奇。”

    高拱到这儿,才将那块悬在半空中的猪头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却不咽下,而是吐了出来,然后望着水墨恒,道:

    “你可知道,要成就一道香脆可口的熏猪头肉,得牺牲耗费多少作嫁衣裳的原料物品?还有,即便千千万万的人都好吃,也总有鸡蛋里面挑骨头——故意找茬儿的主,埋怨不好,吐掉。”

    “首辅深入浅出谈吐不凡,令卑职茅塞顿开受益匪浅,简直到我的心坎上了,”水墨恒大赞,顿了顿,笑问,“不知大人是否要用熏猪头肉来暗喻卑职呢?”

    “哈哈。”高拱长笑一声,“比喻在座的每一位都可以,尤其是老夫,熬了多少岁月才有今日之地位,可我知道,背后总有些人对老夫不满,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水墨恒恨不得赶紧起身,去厕所吐一回:“你这个老骨头,地位是高,但岂不有辱‘香脆可口’这四个字?”心里是这么想,面儿上还得担待,道:“地位越高,越受瞩目,做得再好,也会有人挑剔诋毁,首辅又何必在意呢?”

    “话虽如此,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啊!老夫听你劫过法场,带皇上逛过窑,泡过波斯美女,甚至偷偷与李贵妃私会。”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吧,水墨恒一怔,笑道:“首辅今天请我,便是问罪来了?”

    “你刚进宫不久便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总会招人嫉妒,难免挑剔诋毁,你又何必在意他人所言呢?”高拱迅速用水墨恒的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是,首辅大人,这些都是真事儿。”水墨恒趁此机会,索性摊牌。

    “哈哈,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可有对错之分?皇上高兴,我们作臣的便高兴。老夫为官几十年,脾气是坏了点儿,但还不是一个泥古不化的老顽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多谢首辅。”

    水墨恒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别样的情思,暗忖道:“高拱借熏猪头肉绕了一大圈,原来既比喻他自己,也比喻我,还有意指出我的一宗宗‘罪’,然后得冠冕堂皇,收买人心。他的确是个政治人才,无奈遇上张居正,命运如此,既生瑜何生亮?”

    “明日你便要出宫,若你剿灭叛贼,为国家立功,凯旋之日,老夫为你加官三级。”高拱信誓旦旦地承诺。

    笼络。

    玩政治的人都会,水墨恒当然懂。

    但这个法则,自古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要站错了队。

    站队很重要。加官三级,水墨恒现在是正五品,从四,正四,从三,加官三级便是从三品,仅低于魏学曾,放到京城,也相当牛逼了。

    可惜,水墨恒的心,自张居正冒险带他见皇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偏向了。高拱与张居正之间,终究会有一场面对面的去留之争,虽然现在各自暗中积蓄朋党,并未浮出水面。

    “万一我剿匪不力,以失败告终呢?皇上可只给半年的时间。”水墨恒道。

    “不会。”不料高拱摇头,“我故意让高达试你身手,你年纪,竟能做到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与老夫同桌、对话,也不慌张拘谨,从容有度,确实如外界所传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水墨恒又想骂人:“老只是喜欢打架而已,草,若与你话还放不开,那四百多年的文化传承,岂不白瞎了?”现实必须忍,抱拳,客气地道:“多谢首辅的信任和夸奖,卑职尽力而为。”

    “为皇上做事,尽力而为不够,要全力而为。”高拱纠正道。

    “大人言之有理。”

    “这封信你拿着。”高拱从袖中掏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件,塞给水墨恒,“到了广西庆远,老夫为你引荐一人,届时他会找你,相信你一定喜欢。”

    “多谢首辅关心。”水墨恒心里却狡黠地一笑,嘀咕道:“老喜欢谁,难道你知道不成?你与原配夫人长相厮守,膝下无儿也不曾纳妾,不近女色的政治人物一个,哪会懂我?嘿嘿,这事儿张居正还差不多,老最喜欢李贵妃,有本事把她给我弄过去呀!若你有这般能耐,老调转头,对准张居正放一冷枪,也不准呢,嘿嘿!”

    的确,高拱将一生的兴趣都献给了政治,水墨恒的是事实,可他也误解了高拱的意思。

    谁男人喜欢的,一定是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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