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身任首辅,兼吏部尚书。

    吏部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

    在明朝,吏部居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的官阶虽然与其它几部尚书一样,但地位通常要高一等,所以吏部尚书素有“天官”、“冢宰”之称。吏部尚书下设左右侍郎,以左为尊。

    此刻,魏学曾正居吏部左侍郎这个位置上,正三品,这个官儿可不。他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为人性格耿直,敢作敢为,曾任山西巡抚,颇有政绩。深得高拱的赏识,因此被提拔成吏部二把手。平常高拱不在,吏部一切大事务便由他来打理。

    高拱因身兼二任,一般情况下,上午在内阁办公,下午换地儿到吏部处理部务。

    这不,魏学曾看见顶头上司来了,慌忙将其迎进值房内,知道高拱忙,赶紧将手头的工作汇报一遍,杂七杂八了一大推,好不容易述完毕,终于松了口气,眉头一皱,迫不及待地将话头引向自己心底那个不解的谜:

    “首辅,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学曾,你我共事不是一天两天,怎么突然墨迹起来,像个老娘们儿似的不痛快了?有话快,有屁快放。”高拱将手中的咨文放到桌上。与自己副手一块儿,他显得很轻松,话也没啥顾忌,无遮无拦的。

    “明日,皇上钦点御史水墨恒便要出宫了,兵、户、礼、刑、工五部,都差人为他备了一份薄礼,一来恭贺他的升迁之喜,二来寄予一份厚望与期许,但愿他能早日剿灭叛匪,凯旋而归。可,可咱们吏部……”

    “一个的骁骑尉,何必费此周折?”高拱不屑地道。

    “若只看官衔等级,当然不值得结交,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是皇上钦点的人。”魏学曾顿了顿,“况且,首辅是否听张居正怎么待他的?”

    一提到张居正,高拱浑身一个激灵,劲头来了,表情丰富地望着魏学曾,急切要听下文的样。

    “张居正不仅给水墨恒备了厚礼,送了一张随意停歇各大驿馆的兵部堪合,而且将其迎进张大学士府,两人促膝长谈了一宿。朝中大臣私下纷纷议论,水墨恒博古通今,能预知未来,且允文允武,是个了不起的新秀。”

    “为什么要对我这个?”高拱面色凝重。

    “首辅整天忙得抽不开身,导致官场一些‘面儿上’的事可能疏忽了,长久这样下去,恐怕对首辅不利呀。”

    “你是担心被张居正处处抢得先机?”

    “正是,首辅一点即明。当日,皇上任命殷正茂为两广总督、钦点水墨恒为御史的旨意到达吏部,下官不敢怠慢,迅速办理委札及关防文书,觉得事情来得很突然,还误以为首辅失宠了,因为擢升殷正茂向来是张居正的主意,可后来一看,又不像,你依然是首辅。下官心中便有块疙瘩一直尚未解开,对李延和殷正茂这两个人,首辅的态度为何前后判若两人呢?”

    “学曾啊,此一时彼一时。皇上的病,本是朝廷最高机密,你也算是朝中重臣,不防对你透露一二。前些日,水墨恒还是御医,陈述皇上的病情时,明确地很严重。当我问严重到何种地步,他又遮遮掩掩,老夫心里便升起一股不祥之兆。万一皇上春秋不豫,觊觎首辅位的张居正势必与痛恨老夫的冯保联手,趁浑水摸鱼……”

    “皇上的病不是有所好转吗?”魏学曾问,兀自不解,本来着殷正茂和水墨恒的事儿,怎么突然跳到皇上的病来。

    “水墨恒的确不容觑,听他给皇上诊治的方法很特别,不像其他医生,看完便开药,但不知为何,皇上就是高兴。老夫担心皇上这种兴奋的劲儿还能持续多久?可此时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追责水墨恒,去治他的罪。”

    “首辅的意思是,皇上在临……前的回光返照?”魏学曾惊讶无比,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或许老夫多虑了,但冯保对我恨之入骨、张居正暗中积蓄朋党都是事实,我不得不防啊!李延已然烂泥扶不上墙,再不撤换他,学曾你想想,让天下人怎么看我?还有必要一味护着他吗?打仗一点能耐没有,倘若事有变故,广西守不住,必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届时老夫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啊!”

    “可李延是首辅的门人,首辅这般决绝,何以羁縻人心?”到这儿,魏学曾才似有所悟地地点了点头,话语中不免带有几分惋惜。

    “我也没招儿,与其给别人三道四的机会,不如我自己挥泪斩马谡,防患于未然。起用殷正茂,既有进贤的美誉,又给张居正一个顺手人情。若殷正茂确实有本事剿灭叛匪,功劳自然少不了老夫一份儿;若他只是个不中用的银枪蜡头,那对不起,新账旧账咱给他一块儿算!”

    高拱手一挥,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脸上摆出腾腾杀气来。

    至此,魏学曾总算明白了高拱的真实意图。这种以退为进、一石多鸟的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心中啧啧而叹:“想得真周到,姜果然是老的辣,不愧为官场斗士!”

    “这回,老夫罢黜自己的门生,起用张居正的死党,关键殷正茂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弹劾他的折多得很。这件事朝廷上下必定众纷纭,且由他们去。”高拱咕噜咕噜几口茶水,伸手抹了抹嘴边的余滴,“总之,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王朝。”

    “首辅殚精竭力,问心无愧,辛苦了。”魏学曾又给高拱沏了一杯新茶,“那水墨恒这边,我们还需打个照面吗?”

    “约他出来,老夫想单独与他谈谈。”高拱想了想,声附在魏学曾的耳边,交代了几句。

    “好,下官亲自跑一趟。”

    “不必,这样太抬举他,老夫主动见他,已经很给面了,年轻人不能太宠幸,容易滋生骄傲的情绪,吩咐本部一名主事去通传一声便可。”

    吏部主事,放到京城,虽然不值一提,随便哪个衙门哪间值房里都坐有好几个,但好歹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儿。

    水墨恒接到信儿的第一刻,便犯嘀咕:“请我?老肉与鲜肉一块儿搅和得了?都不在一个频道上,去了能聊什么?不去吧,又肯定不行,人家可是堂堂的首辅,别个求一面还不可得呢。”

    这一犯迟疑,又让水墨恒念及在凤凰村时的好,若有为难处,可以找根治、冷他们话,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可现在孤零零的一人在宫中,连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成名之路皆寂寞啊!”

    水墨恒不得不感慨一声,朝灯市口方向的“熏风阁”走去。

    那是高拱与他相约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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