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还请你三思。”

    张居正坐在红木椅上,一时踌躇起来,想着高拱为官几十载,尽管脾气火爆,但自他荣登首辅,从来只有他牵着别人鼻走,几时被动过?

    “太岳,我已经想好了,你现在就坐过去,按照我的意思进行票拟,马上呈给皇上过目。”高拱指了指暖阁边上的一张几案,余怒未消,一本正经地。

    张居正拿不准高拱的心思,仍没有挪身,诧异地望着高拱。

    “也罢,李延是我的门人,我知道你心存顾虑,我亲手来。”高拱一边,一边快步走到几案前,坐下,援笔写道:

    “李延剿匪不力,屡误军机,致使本朝损兵折将,数县沦陷,罪责难逃。姑念平日尚无恶迹,今令原地致仕,开缺回籍。”

    票拟完毕,高拱又念了一遍,交到张居正的手中,道:“这紧接着的第二道票拟,该由太岳来执笔了,擢殷正茂为两广总督,火速奔赴广西前线。”

    张居正觉得高拱态度的转变过于蹊跷突兀,难道仅仅因为刚才被冯保一激?可是,他与冯保之间唇枪舌剑不是一回两回了,按理不至于掀起那么大的波澜啊!斟酌一番后,仍猜不透这其中的猫腻,遂问:“首辅不是,殷正茂这个人贪鄙成性,绝不能用吗?”

    “我的确过。”

    高拱并不为自己前后矛盾的行为而感到不自在,反而将火辣辣的目光投射过来,侃侃言道:

    “如太岳所,李延这个人还不错,或许是个好官,但他不会打仗是事实,好人不一定能办好事。而殷正茂则不同,虽然名声一直不好,却有军事才能,非常时期朝廷需要非常之人。”

    这个评论,张居正还觉得蛮公正,没偏袒李延,也没有刻意诋毁殷正茂,不禁又问:“首辅就不怕殷正茂贪污军饷吗?”

    “怕,当然怕,但只要他能剿灭叛匪,总比一年又一年的拨钱给李延,如同担雪塞井一点儿效果没有要强百倍。”

    “可是,如果殷正茂也不能荡平匪患呢?”

    “殷正茂与太岳可谓骨头连着皮的关系,你三番五次举荐他,难道这么一丝把握都没有吗?”高拱反问,突然“嘿嘿”冷然一笑,“倘若殷正茂失败,那他就没有李延幸运了,我必治他以重罪!”

    张居正一凛,不过只是俯仰之间的事儿,只要高拱愿意起用殷正茂问题就好办。

    这样,两位阁臣你一言我一语,正准备协商个中细节,朱载垕进来了,不耐烦中带着一股怨气,道:“商量好了没?都这半天,看你们如此费劲!算了,朕给你们举荐一人吧!”

    “莫非皇上心中早有合适的人选?”高拱赶紧问。

    “就是——他。”朱载垕笑指水墨恒。

    高拱和张居正俱是一愣,望着皇上,满腹狐疑。若皇上开玩笑吧,可他神情笃定;若认真的吧,水墨恒只是一名御医,岂能堪此重任?

    “水墨恒。”

    “卑职在。”

    “朕命你为骁骑尉,前去征讨僮贼,两广将士任你调度,限你半年之内将其荡平,如若不然,以军法论处,你可同意?”

    “卑职愿意前往,定当不负皇恩。”水墨恒当即跪谢。

    要知道骁骑尉在明朝是个正五品的官儿,拿到现代就是一个地级局长,已经不了。从一个八品骤升为正五品,可谓一日千里,水墨恒像走了狗屎运,当然高兴。

    “高拱。”朱载垕又将目光一闪。

    “臣在。”

    “按朕的旨意,即刻票拟。”

    “皇上,臣与张居正刚商议过,撤掉李延,擢升殷正茂接任两广总督。”高拱言辞铿锵有力,虽然没有驳皇上的意思,分明也没将水墨恒放在眼里。

    “谁留任谁接任,朕不管,你们票拟好,朕批复便是。可你得跟新任总督知会一声,水墨恒乃朕钦点,不可怠慢了。”

    “臣遵旨。”高拱点头哈腰。

    甭高拱,就连张居正和孟冲都没料到,皇上竟如此倚重这个嘴上都没长毛的年轻人。

    “一定又是张居正从中斡旋,水墨恒才得皇上如此青睐。”这是高拱当时的想法。

    一听到皇上这个旨意,情绪最复杂的当然非高拱莫属,他不仅想不明白,而且出了一身冷汗,准确的是很慌张。高拱惧怕皇上不假,但最忌讳的人是张居正啊,他感觉自己首辅的位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我早已看出,张居正并非一个甘心久居人下之人,他的夺位之心已日见端倪。”

    殷正茂是张居正的死党,谁都知道,现在又来了一个水墨恒,这个人也是张居正引荐给皇上的,并且同是湖北人,一个荆州的,一个蕲州的,算来还是同乡。

    “北有戚继光,南有殷正茂,皇上身边又安置个水墨恒,自己还是当今太的老师……张居正表面对我应承如初,暗中却在摩拳擦掌,处处与老夫争锋相对。大凡遇到国家用人之际,总千方百计推荐自己的门生和同乡,培植朋党的野心日益明显……”

    高拱越想越害怕,不禁为擢升殷正茂这步险棋存有一丝后悔之意,但起用殷正茂也绝非因为一时被冯保所激,他心中可有深层次的考虑。在高拱眼中,一个被阉过的内宦,尚不足以牵扯他的神经。冯保是厉害,但他手中还有孟冲这颗棋呢。

    “张居正,张居正,一定要想办法压一压他的气焰……”高拱从乾清宫出来,满脑想着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若再不主动出击,采取行动,恐怕自己就得像上任首辅徐阶一样,卷铺盖走人,滚回老家。”

    有皇上钦点,水墨恒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御史了,尽管官衔是正五品,可到达地方后,即便是朝中二三品大员见了,也得巴结一番吧,毕竟是皇上派来的呀。张居正当然偷偷开心,想着自己当初冒险将水墨恒这个年轻的狂人引入宫中,现在看来很值哈。

    至少水墨恒已经暗中帮过他两次,这两次都是自己得了便宜卖了乖,被动的人是高拱:一次是皇上出宫临幸波斯美女那天,高拱与皇上、陈皇后、李贵妃碰个正着,尴尬得要死;一次是在起用殷正茂的问题上,水墨恒曾暗访过自己的宅府,告知无论举荐殷正茂遇到何种阻碍,一定要坚持到底,很快会有转机。

    当时,张居正还不以为然,因为高拱屡屡找些理由搪塞,死活不相信殷正茂,若首辅不松口,殷正茂升迁的希望着实渺茫。没想到今天事情来得如此之突然,高拱毫无征兆地答应了。

    “水墨恒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张居正想。

    “太岳,你行啊!”高拱本与张居正并肩而行,突然驻足,盯着张居正,冒出一句冷不丁的话儿,然后一拂绣有四爪金龙的大长袖,自个儿快步朝内阁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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