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会是谁呢?”

    “简直牛逼到家了!”

    水墨恒侧目而视,只见一位老太监,华发苍颜,正慢悠悠地走进暖阁。

    此人约莫五十多岁年纪,个头不高,体型偏瘦,形貌清癯,一双犀利的眼睛像鹰鹞般湛然有神,身着一件莽朝天的青绿色贮丝袍服,外加一袭对襟披风,头戴一顶金丝做胎的钢叉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莫大的骄奢富贵之气。

    来者正是宫中威名赫赫的大公公冯保。

    冯保虽然还不是“内廷”第一人,年纪比高拱也要几岁,但在宫中呆的时间比高拱、张居正长,差不多有四十年,十几岁时便净了身。还在嘉靖帝时,冯保便是东厂提督,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仅次于司礼监一把手掌印太监),资格甚老。

    冯保的顶头上司换了一个又一个,孟冲是第五个。虽然冯保是二把手,可一把手从不敢把他咋地,经常还要看他眼色行事。所以,冯保岿然不动地在二把手位置上坐了N多年。哪怕与高拱不合,也没见他失势或挪位,可见他在皇宫中的根基之深。

    高拱拉着脸,见冯保进来,非但不打招呼,也不看他一眼。

    冯保径直从水墨恒身边走过,随意地朝两位阁臣点头,算是打过照面,然后走到张居正身旁的空椅上,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冯公公来了。”张居正欠欠身,客气地回应。

    高拱可不一样,恨不得一脚将冯保踹出紫禁城,永远别回来,心中狠狠地了句:“哼,老夫还用你来教训?”无奈冯保资历老,又与当今皇上、李贵妃、皇太的关系过于亲密,虽然从不将他放在心上,但平时也得提防着点儿。资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笔宝贵的无形资产,这个道理,做领导的人尤其懂得。

    “僮族叛贼在闹事,两位阁臣在这儿,不知是喝茶还是议论国事呢?”冯保拖着一股娘娘腔,似乎有意放缓语速,让人听起来着实不怎么舒服,更不中听的话还在后面,“哦,想必定是议论国事,忧国忧民,难怪连御膳房泡的茶熬的粥都吃不下。”

    “冯公公,喝茶也好,议论国事也罢,还轮不到你来操心?”高拱心中有气,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我高阁老,你跟我一样,都一大把年纪了,动不动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冯保不甘示弱,冷冷地道。

    “冯公公,你一个内宦,职责是伺候好皇上、管好后宫,僮族造反乃朝中文武百官与内阁的事,你还管不着,若执意要管,心我参你一本,干预朝政。”高拱挺胸抬头,语气逼人。

    御膳房的伙计见高拱和冯保针锋相对,灰溜溜地走了。

    这是水墨恒第一次见冯保,看着朝中两位显要人物争强斗狠,爱莫能助插不上手,唯有默不作声呆在一旁,静观其变。

    张居正更是无意参与,这种场面似乎见着多了,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独自品茶。

    “高阁老教训得是。”冯保突然轻声细语。

    “哼。”高拱夷然不屑。

    “我知道内阁乃朝廷枢机,当然什么事都需要你做主。可你别忘了,内阁只是为皇上办事的机构,你处理政要,终需经皇上同意,要过我们的手,万一哪天我们传错或写错了,嘿嘿。”冯保突然口气一横,抬高音调,气鼓鼓地道:

    “内阁为皇上办事,莫非我司礼监就不是为皇上办事的?”

    “你……”高拱一跺脚,脸色乌黑,下意识地举起拳头。

    “哎呦喂,高阁老脾气还真大,难道在乾清宫暖阁里还想动手打人不成?心把皇上招来了,你担当得起吗?”冯保不依不饶。

    “高先生,冯公公,稍安勿躁。”水墨恒实在看不下去,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慌忙上前劝阻。

    这时,冯保才看了水墨恒一眼,发现不认识。

    “在下水墨恒,见过冯公公。”水墨恒拱手作揖,施了一礼。

    “哦,你便是最近一直陪伴在皇上身边的水御医呀?李贵妃跟老奴提过。”冯保上下打量水墨恒一通,似笑非笑地道,“贵妃娘娘赞你是个真正的奇才呢,不像某些人,沽名钓誉,只会吹胡瞪眼睛。”

    水墨恒回之一笑,心中忖道:“世传冯保涵养极高,原来在高拱面前并不懂得韬光养晦,可能是恨过了头,活像一名莽夫,远不及张居正冷静。”

    张居正终于放下茶杯,他很清楚眼前两个人的性,天生的死对头:一个爆栗脾气,遇火便着,胸中存不得一丝芥蒂;一个绵里藏针,话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遂劝道:

    “冯公公,你在宫中待的时日比我长多了,难道还不清楚首辅的为人?皇上的病情才稍微好转,僮民又不让人省心,李延一连发了三封快报,向朝廷请兵请饷,兵还有些个,饷从哪儿来?国库空虚,首辅与我正发愁呢,皇上又催得紧。你倒好,在这个时候来撩拨,不是没事找事吗?”

    张居正的话,还是很有分量。

    高拱和冯保的脸色,同时缓和许多。

    水墨恒看在眼里,感觉似乎只有张居正才能调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冯保不住摇头,叹了口气,突然伤感地:

    “哎,我也不想整天嫉恨着高阁老,都是年过半百的人,还能活几年?动不动像孩一样拌嘴斗狠,争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却要你防着我,我防着你,见面像个大仇人似的,全然没有一丝情义。”

    “情义?你我内外有别,论公不论私,论理不论情,虽然都为皇上办事,可你恨不得将我早日挤出内阁吧?”高拱怒气虽缓,可出的话依然火辣辣的呛人。

    冯保也绝不是任人捏拿的软柿。千万别给他逮着机会,否则指定要挤兑盛气凌人的高拱一番,几年来早已形成习惯。只听他嘿嘿一声冷笑,突地戛然而止,道:

    “好一个论公不论私、论理不论情的首辅,得像个大圣人,莫非两广总督李延不是你提拔上去的?好像他有多大能耐似的?你和我一样,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你,你,给我滚,滚……”

    高拱气得面色煞白,嘴唇发紫,浑身颤抖,像发怒的狮咆哮如雷,再次挥拳,扑向冯保,若非张居正和水墨恒从中阻拦,恐怕会拼了老命也要与冯保干上一仗。

    “哎呀,我高阁老,冯公公,你二位别在这里争吵,皇上这会儿正发脾气呢,我不好过,你们也一样啊!”孟冲闻声而出,胆战心惊地劝道。

    冯保气咻咻地拂袖而去,走到门口,仍不忘撂下一句狠话:“看谁能笑到最后,哼!一条绳拴两蚱蜢,我死你也没想活,到底是你滚还是我滚,指不定呢,走着瞧!”

    高拱气得胡一翘一翘的,一甩袖袍,道:“太岳,就依你的意思,罢黜李延,将他打回原籍,擢升殷正茂为两广总督,火速前往广西,征讨僮族反贼。”

    高拱态度的大逆转,让张居正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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