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不仅对女人有魔力。

    对男人也一样,尤其是有野心的男人。

    有时表面看起来,静悄悄的像一潭死水,实则里头勾心斗角波云诡谲的程度,绝不次于硝烟滚滚血流成河的大战场。皇与皇之间、大臣与大臣、太监与太监、大臣与太监之间,时时刻刻都在演绎着纵横交错的战火。

    这不,在水墨恒与李贵妃相见后的第四日。

    文渊阁,张居正来得比往常要早一些,端正地坐着,翻阅全国各地呈送上来的奏章、邸报。虽然当朝皇帝没有早朝的习惯,可张居正自进入翰林院,从不敢松懈,一向兢兢业业,算来离家已有九个年头没有回家探望双亲了,这并非因为不孝。

    约莫一顿饭功夫,首辅高拱也来了。

    高拱是嘉靖年间的进士,比张居正大十几岁,头脑精明,史书记载“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幼时便聪颖过人,曾两度入阁,乃明朝中叶有才干、有魄力的政治家之一。

    朱载垕曾大赞过他:“盖有不世之略,乃可建不世之勋,然必非常之人,斯可济非常之事。”这个评价虽然含有一丝学生对老师的敬畏之心,但还比较中肯。

    只是,高拱这个人呢,脾气不咋的,不可一世,加上他是朱载垕的老师,两人感情自是非同一般,久而久之养成怙恩恃宠的毛病,觉得更加了不得,而且“内相”孟冲又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上一任陈洪也是,所以素来骄纵专横,遇事好斗,眼里容不得沙。不喜欢他的人,总背后称他一声“高胡”。

    “太岳,早。”

    但高拱对城府极深的张居正一向比较客气。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高拱习惯称他的号,不呼名。

    “首辅,早。”

    张居正放下手中的活儿,起身回应了声,然后各忙各的。

    因内阁地位日益显赫,辅臣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不像从前。本来有一至七人,可因为高拱专断不合群,如今只剩下三人了。还有一位老臣叫高仪,其实就是个摆设作用,年纪大了,平时来得也少,几乎不管事,决策一般出自高张二人。

    “今儿不知太医给皇上看病了没?”

    张居正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迸出这么一句话来。

    “太岳,我们去看看。”

    高拱却是猛地一颤,像被大黄蜂蛰了一口,脸色疏忽变得异常沉重,再也看不下去手头中的奏章了,感觉眼下的字全都像蝌蚪一样跳跃不定,一个也不认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谁只要一提到皇上的病,高拱的心就发慌,神经高度紧张,两只手抖个不停,尤其是每逢御医太医给皇上看完病,然后莫衷一是的时候。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中风一样,五官不受脑控制。

    嘉靖皇帝在位时,当今皇上被封为裕王,那时高拱就是裕王的老师,担任了十几年之久。裕王登基成了隆庆帝,高拱的政治生涯才峰回路转,一片光明。高拱的心里十分清楚,要想保住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字一号枢臣的地位,唯有保佑皇上长命百岁。

    无奈天不遂人愿,朱载垕偏偏沉迷于酒色,不仅有未老先衰的迹象,而且最近经常发病,有时彻夜难眠,浑身瘙痒,情绪也变得稀奇古怪。御医太医没办法,从民间甄选来的各地民医同样束手无策。

    皇上不愈,高拱心病难医啊。好不容易荣登首辅的位,若是皇上一命呜呼,意味着他的仕途就此终结。

    “首辅,内阁不能没人值守。”张居正婉言拒绝。

    “好,那我去看看。”高拱心神不宁,只好独自前去。

    张居正看似在认真地办公,心里偷偷地乐着,脑海中浮现一个堪称“完美”的画面:陈皇后、李贵妃、孟冲、高拱、皇上,几个当今世上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人“狭路相逢”,会是什么样呢?

    而此时的乾清宫寝殿内。

    陈皇后和李贵妃紧绷着脸,隐忍着心中的怒气。两名内侍和两位御用太监跪在地上,气儿都不敢喘一个,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

    御榻上躺着一位像极了朱载垕的木偶皇帝。

    陈皇后蹙起眉头:“妹妹如何知道皇上出宫了?”

    李贵妃满脑都是水墨恒三天前的话:“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将带着皇上秘密出宫,临幸波斯美女。”

    所以,昨儿一个晚上,她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早上一起来眼皮跳个不停,带着朱翊钧到慈庆宫给陈皇后请安后,便拉着陈皇后来了乾清宫,发现皇上果然不知去向。

    “昨晚梦见皇上的病又犯了,所以不大放心,过来瞧瞧,没想到……哎。”

    李贵妃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搵了搵眼角的泪花,继而冲着内侍、太监脸色一沉,斥道:“没用的东西,你们是怎么服侍皇上的?皇上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奴才该死!”

    “这几天,皇上都与谁在一起?”

    “司礼监孟大总管。”一名御用太监头伏于地,根本不敢抬起来看李贵妃,战战兢兢地答道,“还有太医院的水御医。”

    “传孟冲。”李贵妃喝道。

    “喏。”很快,传话的御用太监慌慌张张回来,回复道:“孟大总管,他,他不在司礼监值房。”

    “哼,果然。”李贵妃指着御榻上的木偶皇帝,银牙一咬,一股泼辣劲儿登时涨红了她的粉脸玉腮,“你们哪儿也别去,好好伺候着皇上吧。”言毕,与陈皇后一道转身离去。

    内侍和太监们吓得魂消魄散,不知所措。

    出了乾清宫,陈皇后琢磨着皇上到底去了哪儿,而李贵妃则想着水墨恒那些未卜先知的预言。两人心思有别,各自低头沉吟。

    “臣参见皇后、贵妃。”不料高拱迎面而来,与陈皇后、李贵妃碰了个正着。

    这一幕,尽在水墨恒的意料之中。

    “高先生要求见皇上吗?”李贵妃问。

    “正是。”

    “皇上今日身体不恙,高先生请回。”

    高拱不敢吱声,后宫本就不是他自由出入的地方。

    恰在这时,朱载垕与孟冲穿着一身便衣,脚步轻盈,踅入宫中御道,刚好也到了乾清门前。

    适才的掩饰当即成了谎言,李贵妃脸色霎时绯红。

    高拱疑窦重重,一边是皇上,一边是陈皇后李贵妃,夹在中间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孟冲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吓得满头大汗,他一向惧怕陈皇后和李贵妃,尤其是李贵妃,那一双火辣辣的眼睛。

    “朕真不想看见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像死了人似的。”

    朱载垕埋汰,他前一刻脸上还笑意融融,犹似回味那颠鸾倒凤之后的快意,突然撞见陈皇后、李贵妃和高拱,心情登时一落千丈,恨恨地径自走入乾清宫。

    孟冲跟在后头,低头弯腰,不敢看陈皇后、李贵妃一眼,心中直喊:“皇上一定要保我呀,奴才这次可全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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