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水御医到。”馨儿站在慈宁宫暖阁外传话。

    “进来吧。”果然是李贵妃的声音,语气轻柔。

    “难道她的气已经消了?”水墨恒心头一喜,跟随馨儿入内。

    李贵妃正端坐于暖榻之上,依然不看水墨恒一眼,冲馨儿道:“陈皇后安排了午膳,你带钧儿去那边用餐。”

    馨儿应诺一声,从暖阁后牵出一位珠光宝气的英俊男孩儿,粉妆玉琢,唇红齿白,正是太朱翊钧。

    “娘,孩儿去母后那里吃完饭,回来温习功课。”朱翊钧的声音脆得像银铃。

    他习惯称生母为“娘”,而称陈皇后为“母后”。

    因陈皇后没有生育,与李贵妃情同手足,朱翊钧又聪明伶俐,每当李贵妃带他给陈皇后请安时,陈皇后经常取经书来,将学过的内容逐段逐句考问,朱翊钧无不对答如流,所以陈皇后特别疼爱他,视如己出。

    “吃完饭找大伴带你去御花园溜达一圈,闻闻花儿香,听听鸟儿叫,整天闷在屋里读书,会把人憋坏。”李贵妃慢条斯理地。

    她嘴中的“大伴”,指的是大公公冯保。

    冯保这个人呢,先简单唠叨一下。

    虽然净了身,可有才华有涵养,不像明朝其他许多太监,皆乃强盗地痞出身,因为生活穷困潦倒,没有活路才被逼去了根儿。冯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为人世故八面玲珑,深得嘉靖帝、隆庆帝、李贵妃的喜欢,与太朱翊钧也走得很近。

    “孩儿知道,我走了,娘。”朱翊钧在馨儿的牵引下,出了暖阁。

    “参见娘娘。”水墨恒一直在旁边站着,也不知是否李贵妃故意给他难堪,自踏入暖阁就没正眼瞧他,更揪心的是,对水墨恒的问候听而不闻,也不搭话,像几世宿敌。

    “参见娘娘。”不得已,水墨恒又喊一声。

    “知道本宫为何召见你?”李贵妃这才慢悠悠地句话,瞅了水墨恒一眼,旋即将视线挪开,拨弄手中的一张丝帕。

    水墨恒摇头,脑海中只想着刚才那个眼神似曾相识。

    “本宫原想将你赶出京城,可皇后仁慈,执意让我见你一面,既然胸有成竹地出皇上的病情,那该知道如何诊治了吧?”李贵妃语速一顿一挫,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皇上得的是不治之症,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水墨恒斩钉截铁地,紧接着又道出一段惊世骇俗的话,其中每一句都可令京城震荡:

    “不出一年,皇上便会病逝,届时将传位于太朱翊钧,而贵妃你自然成为皇太后临朝听政,首辅高拱将被挤出内阁,次辅张居正取而代之,司礼监第一把手孟冲的位由东厂提督冯保接任。”

    李贵妃身一颤,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心中似有千层巨浪翻滚不息,斥道:“你一个的御医,妄自议论朝政,知不知道犯了死罪?”

    “我俩之间的事,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水墨恒痴痴地问。

    “你在胡什么?”李贵妃柳眉倒竖。

    “哎,算了,你身为贵妃,想让我什么时候死,我也难逃。不防将我这颗人头暂时寄存,一年之后若我预言有误,再取走不迟。”水墨恒失落地道。

    “未来之事,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李贵妃正襟危坐。

    “我能推算。”

    “荒谬,简直荒谬!”李贵妃一迭连声,表示不可理喻。

    可隐隐之中,又觉得水墨恒的话无懈可击:皇上的病,她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传位于太怕是迟早的事;张居正城府深善隐忍,别看平时和高拱一个鼻孔出气,实则别有机心;孟冲钻营滑油,放出的屁都能用来点灯,远没有冯保知书达理……

    只是,皇上真的不出一年便会离世?

    他虽然懒惰好色,早已忘却与自己相识那会儿的激情和诺言,可毕竟曾经相拥相爱过,没人可以取代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至少暂时没有。

    李贵妃的心七上八下,从来没有听过如此胆大妄为的言论,偏偏若往深处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贵妃娘娘如若不信,那我预言两件即将发生的事:三天后,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将带着皇上秘密出宫,临幸波斯美女;七天后,南方边廷告急,两广总督李延请兵请饷,广西僮族反贼势力熏天,不可一世。”

    为了“吃定”梦中人,引起对方的注意,水墨恒这逼装得有点大了,竟将两件异常敏感的事一起抖了出来。

    李贵妃猛地一怔,心里像被人放了一冷枪:“孟冲,孟冲,这个死太监,整日跟在高胡屁股后转,对皇上看似忠心耿耿,实则一肚坏水,迟早要将他轰走;还有广西僮族,造反好几年了,匪徒越剿越多,自扫荡倭寇后,成为朝廷的一块心病。”

    “贵妃娘娘若嫌一年太长,大可安心等待七天。七日后,娘娘再请斟酌,我这颗人头拿,还是不拿。”水墨恒完这段话,方才感觉出一丝“得意“之情,因为李贵妃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无动于衷,对他爱理不理漠然置之。

    此时的李贵妃,钳口不言,心中乱作一团。她将水墨恒唤来,本是陈皇后的主意,想探得皇上的病到底怎么治。没想到水墨恒斩钉截铁地根本没得治,反而将皇上驾崩的日期推算出来,并且还带出一连串牵动朝廷神经的言论。

    李贵妃不得不正眼水墨恒。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李贵妃旋即躲闪,像触电般;而水墨恒则不避不退,坦坦荡荡。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刚才那一番对话,绝不亚于一场激烈的战争。

    终于,李贵妃在水墨恒肆意的目光中,感觉浑身不自在,开口打破了一时的凝滞:“若你的推算有半分差错,本宫绝不饶你。”

    “若是分毫无误呢?”

    “为天效力是你的荣幸,莫非你想邀功请赏不成?”

    “邀功请赏不敢,只求贵妃娘娘多瞧人几眼便成……”

    “混账。”李贵妃豁然站起,怒斥道。

    “哎,为什么会这样?”水墨恒喃喃自语,“莫非你真的与娜娜毫无关联?可是为什么……”

    “你若再颠三倒四胡言乱语,本宫绝无耐心等待七天。”

    “告辞。”水墨恒自见李贵妃第一面开始,便认定她与张娜有某种关联,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呵斥后,心情十分沮丧,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贵妃不贵妃,扭头便走。

    “且慢。”

    “头在这儿,想拿现在就拿去吧。”水墨恒驻足,却不回头,只是向左一偏。

    “死前去见陈皇后一面。”语气一贯的冷。

    “我还不想死,所以暂时无需见。”水墨恒赌气,踏步而去。

    “大胆奴才,你……”李贵妃气得一跺脚,愣怔片许,自个儿心事重重地朝慈庆宫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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