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竹枝,翠竹枝,日月点点落相思。↑人怨,时不载我倒流时。”

    十几日来,万竹林里进不来人,来找路逐惠比武的人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打回去。那日遮羞女临走撂话‘明日再来’。自那日起,路逐惠除了只见了大臂王一次面,他说七天后再来,但现在不见他来,只有遮羞女真的再来,天天来。

    这次她来的不赶早,也不赶晚,正在路逐惠闲来下笔之时,她身上那携带的那一点淡淡温香还似以往,竟不晓她忽地一声打哪冒出来。想她这等功夫已堪天下无二,当真毫无破绽,无需再学别派,她要对人下手,只需突然现身即可取命当场。

    可十几日切磋,她却频用新招,继‘勾指取穴功’之后,竟是喜神剑法。如勾指取穴功那般,她融入自己衍变的新创,却瞒不过路逐惠的眼识,只是他不去点破。

    她走姿好看得紧,体态婀娜,胜比柔枝嫩柳,加一身绮丝绿罗,给窈姿再添几分冶丽。有如此迷倒万千汉子的身段,偏要掩去神秘的那张脸。

    遮羞女道“路少,写什么能借小女子一看么?”

    路逐惠笑道“闲来聊赖而已,不值姑娘一看。”这就停笔收墨,但她已闪现在面前,将纸面夺去。显然是路逐惠不加防备,也无心阻拦,否则她不至于轻易夺走。

    她照纸嘤咛诵读:“金竹枝,翠竹枝,日月点点落相思。俗客欲听柔人怨,时不载我倒流时。”

    又听嫣然一笑,道“路少以竹寄相思,心里生得好无奈,若非最后一句,定然恳请相赠。”

    路逐惠笑道“姑娘过誉了,在下只是闲来无事。”

    遮羞女道“路少刚才说闲来聊赖,这回为何改成闲来无事?难道小女子来了,路少就不聊赖了么?”

    路逐惠笑而避答,说到她来意:“姑娘今日又以什么新创招式令在下大开眼界呢?”

    遮羞女娇滴滴道“既然路少喜欢相思,小女子就以‘相思’引剑,路少可别走神哦!”

    路逐惠已不说话,闭上眼感她发招,彼此数日切磋领教,心中略有所得。经上次与她对运喜神剑法,已经知道她功底神秘,古怪离奇,令人感到似有似无。要说有,她的功底当得‘玄幻’二字,加她悟性拔尖,招招惊艳绝伦,要说无,确也感她行功进法忽然飘散无根,当得‘莫名其妙’四字,似比初学用招,运展间中途断路。

    但她有一法极为绝幻,当得玄之又玄,天下无二。便是她那运身**,向来瞬息即到,赛比天人落凡。路逐惠把眼合上,并非要避她那双瞳眼,只因为领悟她这运身**,她何以做到来去如无物,到之以瞬息之间?

    想到世间万物随万法,既有法生,必有法克。经云:柔能克刚,静能制动。但她说到即到,又何以为柔,何以为静,何以为制法?

    温香突然,竹声同到,只在瞬息间路逐惠的左耳获得凌厉地一声。好在那股温香,才感她有所意动,路逐惠早已右侧一斜,否则她已经得手。竹剑反手抖震,声到路逐惠右颈,见他又左侧一斜。竹声在手运转,剑枝朝他下喉指定,路逐惠闻声不动,只因还距他一尺余不动不败,一动必败。

    香腕再抖进剑枝,猛然挑取颌巴,路逐惠已运展收气降龍步,挪后平移。奈何她身法实在难以感知,当以‘无声无息’形容,若非她那股温香醒鼻,竟感不到她连番突进。但闻竹剑发招呼啸,经她衍化之下,势疾如绝,招取惊艳离奇。

    路逐惠脱身移纵,挪跨于翠竹之间,堪是行动如电,在她连攻之下,竟也无法阵脚自如,处处受她瞬息而制。当下急中生智,外施泥龍功以护罡体,在内运妙蚓寻穴功以飞经走气。

    按说路逐惠一身并运三功极不恰当,必然太过消耗,但已无法,只因她招里悄然带杀,马虎不得,一个不慎使她得机,定然一招定命。

    收气降龍步虽逊于她瞬息而至的身法,却也经过路逐惠千锤百炼,至今已达天人合一大成之境。再加她身上的温香这唯一破绽,自保勉强,却进招不足。之所以一身运用三功,一来担心泥龍功未达大成,恐难以招架,但凡稍有不慎,她便突入泥龍功防护;二来可以妙蚓寻穴功化解,免生内伤。

    先辈们云: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路逐惠三功并用,内在气血经脉早已狼狈不堪,可在刹然间,他感到什么在慢慢通,慢慢形成一股新的领悟,将玄机变化。他终于明白先辈们的教诲,已非先前忙不择位,眼下境界大升,足以自保。

    感她杀招蕴藏,好一阵乘奔逐撵,路逐惠不再挪移,身形一转,使出推龍拿凤手中‘龍跃在渊’一式,迎进发招,倒想碰碰瞧瞧,她的变幻似何等惊艳离奇。

    闻得她温香旋转,香在左侧,却听获得竹剑声在右侧,显然她人还在左侧,竹剑绕到右侧。又飞快想到她身法无声无息,何以香在左而剑枝在右?

    路逐惠心下了然,险些着了她的道,显然她已提升到四成功力,速法已然徒增,致使香不附快,但竹剑在她之手,因此她人也该在右侧,当即引招打右。果然如此,她为了避‘龍跃在渊’一式,在人不察间徒增一成功力,适才轻易绕开。

    她嫣然道“路少好俊的手段,再接小女子一招。”

    说着,竹剑指进,身影一转,温香已欺到后侧。路逐惠同时一转,迎面震指弹开,引招同进,但见她脚下一托,柔身一扭,人已绕过竹头,姿势比绿凤朝天,继而在空袅娜折转,竹剑从柔荑中掷脱而出,来到路逐惠颈肩边运转封锁。

    路逐惠十分当心,听得竹剑运转,何以闻不到温香?当下便知是计,也无所动作,静神入虚,仿佛这片竹林没有他这人。路逐惠此举实在奥妙,令她看不透意境,竹剑脱手那会,她毫不迟疑运展五成功力,灌入长臂,输注食中两指,倾泻而下。

    路逐惠仍闭眼施功,凭这双耳朵,还能获懂她这套打法,马上知道自己颈肩部转剿的竹剑是她一个幌子。温香已断,忽然清晰,她在上顶凌厉灌输而下,已间不容发,路逐惠飞快内引五成真力,运展一招‘托护天门’打朝顶上,果然及时阻止她往下之势,击碰起来。

    她融合自家底蕴,配合鬼神不测的身法,自问中原一脉无人能阻。可想到路逐惠适才明明已将逼入绝境,就要一击杀成,竟不知他施了什么功法,非但接了她的招,内在也能卸她之力,还能化解杀伤,真力深奥至此,简直层出不断。

    遮羞女大感震撼,暗道:怎的没听说金华剑宗还有这等武功?他这等高手,只是金仙证的徒弟,那金仙证的武功岂非更难对付?

    又想到:都说中原武林能和金仙证媲美的人只有周天公,而周天公门下,又有媲美路逐惠那般的弟子王子乔。如此一来,中原武林存在四位高手,等于有两位金仙证,又两位路逐惠。今日想杀路逐惠一人已是万般困难,如若日后我操之过急,逼得四人合力,当真不可掉以轻心。

    路逐惠以听音辨位,已知她使的剑法绝非本人底子,她使的是恨尘谷的剑法,有主花皇创下镇谷之剑,唤名相思剑。她适才施的其中一杀招,叫‘彩凤单飞’。

    如今再领教相思剑法,路逐惠想到十八及冠那年,师父广邀江湖能辈,其中有主花皇也如期到来。冠礼后,得她点名道姓,说要见金华剑宗能承大统之子。师父毫不犹豫朝他看来,然而只是笑笑不语,有主花皇显然就晓得了。

    当时师父为了让他开阔眼界,事先对有主花皇一番旁说侧敲,才有幸得以领教了几式相思剑。那时有主花皇就用‘彩凤单飞’一式对接太乙金华剑四式‘天行无咎’。

    不想此女已将相思剑法融合她底蕴,此剑法本就出奇,讲求施剑之人内功精湛,方能虚虚实实,活灵活现。如今在此女运转之下,更比有主花皇她老人家要惊悚离奇,尤其以她身法根基为衍化,简直如有神助。

    路逐惠深感庆幸,自己临阵对敌,竟能领悟深奥,接她此招,否则已早早死在她竹剑之下。暗道:得谢木前辈传授的泥龍功,缺老哥秘传的妙蚓寻穴功,师父一脉单传的收气降龍步和推龍拿凤手,如今我已领悟新法,虽为能巧妙地完全融合三家精髓,却已内力大升,已一步达坐忘化蝶之境,可喜可贺!

    从前听先辈们教诲,一体不可并修多种不同功法,更不可并用,否则经脉逆乱,无药可医。想来先辈们也有荒谬之处。

    而今路逐惠情急施展四门功法,虽真元大耗,罡体亏空,但妙在亏空之后的神机修复,现在自己体内自行凝聚一丝真力,在这一丝真力慢慢滋润下,神机逐渐生发,一股新的真元慢慢融合,形成,凝聚,放大,直到如泉喷涌,在经脉里游撞,激发每一个穴位,精深之益大显。

    路逐惠感到真元亏空赋予的无尽美妙,当下明白师父传授的‘炼神入虚,闭眼施功’的奥妙,更得益于自己情急之下四法并施,可谓名副其实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才会有今日如此大升大益之处,当真领获颇丰。

    他再想道:倘若照此行功修炼,于内或另成乾坤,于外必新成运转,若日后江湖变故,多个能手也保我金华剑宗岿然立足。

    这时遮羞女嫣然道“路少好俊的手段,小女子刚才一招叫‘彩凤单飞’,今日想改叫‘彩凤朝龍’,我再使一次,路少可要看好了!”

    果然,她还要临招衍化,原本有主花皇创‘彩凤单飞’是以保身自救,本无反制对手之意。但她前次已衍化一次,这次‘彩凤朝龍’亦更添高深,她还要衍化到何等深妙境地才肯罢休?

    既然如此,路逐惠也临招悟法,眼下四功并举已有突破,若有她这等高人喂招,也不失为一种造化。当即放空中灵,感悟乾坤,外开星斗般的穴位,内在运转四法,真力更发大气磅礴。

    她运展这招‘彩凤朝龍’,隔空引物,普天之下,决不超过十人有如此本事,更不再出她这等绝世奇女。

    路逐惠已不是先前那般费神领招,而仿佛一座神秘幽静的山峦,任她如何引动,再如何破解,也只这么耸立万竹林中,使她手里那根竹剑再已起不到杀伤作用。不知泥龍功使然,还是妙蚓寻穴功化解,此刻对路而言,遮羞女的一切打法显得已经不痛不痒。

    倏地一声,她左臂一挥,再度携香引进,听得风声呼啸,万竹萧条,她的功法一经运转,似再山峦颠倒,任何人若遭到卷进,定然被竹剑一片一片刮落,分解于顷刻之内,只要她想见你死得快,也能一剑心。

    反观路逐惠,面对遮羞女这一招,任何人都会死,但他仿佛不会。就像以天地为湖泊,他脚下一动便生一股涟漪,发出无穷无尽的缕缕荡漾,将周遭肃杀之气揉得乖巧缓慢。他脚再一跺似能坍塌一方,顿见呼啸的万竹一滞,势比山崩地裂,引发无尽的错落声,萧萧索索,他若再有举动,仿佛会瀚海翻滚,只可惜万竹崩落,她的招破了,也见不到路逐惠往下什么招了。

    残竹飞来,挂走她面纱,路逐惠闻香而动,轻探取回。遮羞女大吃一惊,路逐惠这身法令她会不清意动,已经到她面前递还香纱。即便他在你眼前,竟感不到他呼吸,捕不到他心跳,看不透他境界。

    而路逐惠还闭着眼,难道他的身上都是眼睛?想到这,遮羞女飞快地探取面纱,赶忙侧脸,重新遮掩,平日轻易就戴好,现在越忙越乱,越乱越忙,好一阵才转回到正面。路逐惠也才徐徐开眼,她放心不少,原来路逐惠还没见到自己真容。

    遮羞女仍不禁试探一问:“路少,我的样子好看么?”

    路逐惠笑道“姑娘的样子固然好看。”

    遮羞女口气一冷,道“你说你看了我的容貌?”

    路逐惠意识自己失言,否则她何以突然冷言相对,笑道“在下是说姑娘的眼睛,单凭这对碧海波眸,固然已经好看,至于嘴鼻子脸庞什么的,在下闭眼行功,未曾看得一眼,实在可惜。”

    说道闭眼行功,她嫣然道“路少的武功当真天下无双,或比金公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女子佩服。”

    路逐惠笑道“姑娘过于谬誉了。在下的武功也就这个样子,若非姑娘动了杀心,也不会倾尽全力保命。”

    遮羞女暗道:路逐惠为人真这样谦和吗?他既知我有杀心,适才又为何不乘机杀了我?他胜了,明明有机会杀我的,却给了人情面,难怪江湖上只有王子乔之名,没有王子乔之事。

    她嫣然道“路少真爱玩笑,小女子虽然不才,但也不会杀路少,况且路少和小女子一样,也用了六成功力而已,以小女子的身手,又怎敢刺杀路少?”

    半月以来,她每天比武之后就走,背影还挺匆忙。今天,路逐惠也当做她会马上走,于是迈上慢慢步子,来到琴台儒雅坐下,准备静静地拨弄自己的弦,慢慢地听自己奏出的声。

    可是遮羞女娇滴滴地道“小女子来了十有七天,从不见路少请进屋里坐一会儿。”

    路逐惠笑道“姑娘想杀我,把我封锁在这片竹林,让我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是想借幽篁居一用,还是想借路逐惠的名声和号召呢?”

    她吃一惊,看来她所做一切,都在路逐惠的预料之中。道“路少何以见得?怎会怀疑小女子要做这些?”

    路逐惠笑道“在下还知道,姑娘今天来,或许不想走了。”

    遮羞女嫣然道“路少,难道小女子喜欢在这片竹林多待些日子,你已不欢迎了么?”

    路逐惠道“是朋友的话,欢迎是自然,不是朋友的话,不欢迎也必然。如果姑娘要用我的名声做大事,我看大可不必,路逐惠的名声太小了,帮不得什么忙。”

    遮羞女娇滴滴地道“那路少可欢迎我住在这里呢?”

    路逐惠笑道“劳烦姑娘把万竹林外围的人都撤走,至于欢不欢迎,姑娘也已经来了十七天,说到是不是朋友,在下还不晓而姑娘的上姓芳名。”

    遮羞女嫣然道“路少这是问我的名字么?这种问法很特别,换作其他人,我不会告诉他,但是路少就不一样了。我叫娜丹月。”

    路逐惠笑道“这名字很配你,丹月姑娘。”

    娜丹月道“从小长辈给取的名,倒不讲究配不配。路少,小女子已答应你拿到喜神诀,那太乙金华剑谱何时借我一阅?”

    路逐惠暗道:竟然假剑谱也瞒不住她,此女果然厉害。

    笑道“不急,不急。姑娘的三十个要求,还刚刚做到第一个。”

    她黛眉一簇,心中已生怒意,却能故作嫣然,道“那路少剩下的要求,不妨一并说出。”

    路逐惠依然道“不急,不急。这江湖上的掌门失踪一事,还要劳请丹月姑娘多多费心。”

    娜丹月道“这是路少第二个要求?”

    路逐惠笑道“正是。”

    娜丹月道“小女子应承路少三十个要求,现在有些后悔了,回去想想才觉得好亏。”

    路逐惠笑道“哦?亏在何处?”

    娜丹月道“除非路少再加一个条件。”

    路逐惠笑道“丹月姑娘但说无妨。”

    娜丹月道“我想留在万竹林,希望每天能听到路少的琴声,跟路少切磋武艺,成为路少真正的朋友。”

    路逐惠笑道“那就按照丹月姑娘的条件。”

    娜丹月嫣然道“我会把竹林外的人都遣散。”

    路逐惠笑道“多谢丹月姑娘。”

    娜丹月嫣然道“不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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