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震爆冬雷,竹萍惊朝野 失魂一剑,谢桥入家门

    诗曰:

    火树银花此处栽,白门绮户各别裁。÷云里,万物鬼神共泉台。

    几个人昼行夜宿,马不停蹄地赶赴竹萍。冬天的景物飞驰而过,沿途都是喜气洋洋的人们,乡村办喜事的鼓乐声和爆竹声一阵阵传来。

    竹萍地面虽然不大,但地处两省交界,有全国最大的烟花爆竹集市。两省生产烟花爆竹的作坊,都到竹萍采购原料,各个作坊生产的成品,也从竹萍向全国售卖。所以竹萍的烟花鞭炮驰名全国。渐渐地,竹萍形成了集原料、生产、售卖于一体的烟花生产集散地。每年春节前,都是烟花爆竹集中供货期。如果是仓库集中地发生爆炸,将火烧连城,后果不堪设想。

    接近竹萍境内,路上开始见到一些逃难的百姓。这些人陆陆续续地向外走,拖家带口、有的带着伤病。越向前走,逃难的人越多。三人加快速度,催马直奔现场而去。

    现场之惨烈,让三人都惊呆了。如果真有地狱,那这里应该是地狱十九层。

    中间是一个三丈有余的大坑,几米深,边缘犬牙交错,像地狱的入口;坑的四周一片焦土,没有任何成形的东西;再向外围,是断裂扭曲的道路,残破的房屋,大火灼烧过的黑黢黢的断壁颓垣、瓦砾遍地;再向外围,爆炸的巨大冲击,让整个城区的房子呲牙咧嘴,没有一扇完整的窗子……黑洞洞的门窗像怪兽张着的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没有色彩,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只有风声在丑陋的废墟上发出凄厉的声音,恐怖中游荡者无尽的悲哀。

    大爆炸已经过去了十几天,现场已经初步清理过,现在只有几个衙役模样的人在比较远的地方巡查。看到有人过来,跑过来驱离。

    “嗨,嗨嗨,走开走开,正救灾呢看什么看,别添乱!走开!”

    “还不能看看?”

    “ 你看你能救灾啊?你又不是官府!走开!”

    惨烈的现场,惊心动魄。谢桥根本没在意衙役说什么。三个人退后,商量了一下,决定澄湘公子和可可先到下面摸摸情况,谢桥自己先去府衙与虎子汇合。决定以后,谢桥回身喊一个衙役,让他带路,奔州府衙门。那衙役一听,马上躬身施礼:“你就是谢大人吧?对不住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官府派我们看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现场。我们也是身不由己。”谢桥哪有心思听他唠叨,挥挥手让他前方带路。其它衙役此时也已经知道了谢桥的身份,纷纷让开路。“谢大人您请。 虎子正在衙门等着您呢。”澄湘公子和可可也悄悄走了。

    三人分头行动。

    自从接到急报,澄湘公子心中就一直在琢磨。竹萍地面,他来过不只一次。这里不仅是全国的烟花生产集散地,也是兵部“军器监”的研制核心所在。

    最初的“烟火”和“爆竹”,用于民间的喜庆娱乐。竹萍镇由烟火集散中心,慢慢发展成作坊店铺林立的小城。竹萍分上下两城,沿着竹萍江展开。上城是商业中心。作坊在上城城东,工人众多,制作繁杂。仓库都建在上城城西,一方面人少好管理,一方面城西离竹萍江最近,取水更方便。中间是各路商号。无论是作坊还是仓库,各家大都保持着安全距离。由于火药的危险性大,各个作坊和商号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竹萍的人口,初期主要是做工的人,还有各路商人,很少拖家带口。随着小镇越来越大,渐渐的人越聚越多,规矩也越来越不成规矩,有些人开始把家安在这里,竹萍镇也渐渐的变成小城市。但是,基本的格局划分还是有的,大部分人都是在上城经营、劳作,把家安在竹萍下城。

    下城是生活中心。竹萍规模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开始有工人、商户在竹萍安家。为了避开火药的危险,人们选择在距离竹萍商业区稍远的地方建房安家。随着聚集人口越来越多,那里也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生活区。老百姓为了区分,把商业中心称为上城,把居住生活中心称为下城。上城生意兴隆,下城繁华富庶。全国各地城市有的物品,这里一样也不缺。竹萍江在下城这里拐了个弯,下城就像竹萍江臂弯里的孩子,安静地生息。

    本朝开国之初,历代帝王励精图治,重视武备,纂修兵书,组建军器监,军器监最核心的机构就在竹萍。不过为了与民用区分,地址选在了距离竹萍城较远的一座山脚下,紧邻竹萍江。随着技术的进步,火箭、火球、火枪、火炮、火蒺藜等火器陆续出现。最初的这些火器,火还是用油布点着。但是随着火药配方的改进和完善,军器监开始大规模地将火药运用到这些火器上,创造了真正意义上的火药武器。军器监最盛的时候,下设火药作、青窑作、猛火油作、火作等11个大作坊,仅中央兵工厂生产的火药武器即可装备大军数十万。军器监不断研究、实验,军用火药配方中硝的比例越来越高,已经占到七成还多,初步研制出爆炸威力巨大的“霹雳炮”“震天雷”等火药武器。火器一炸,声如霹雳,方圆半亩之内,人与动物皆为齑粉,甲铁皆透。不过高级火器技术还不稳定,还需要继续深入研制。

    可是近几十年,帝王昏聩,得过且过,武备废弛,猛将凋零。朝廷上下文恬武嬉,火药的使用更多的转向娱乐。每逢大小节日,全国上下火树银花,一片绚烂。没人想到边境危难,国将不国,军器监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澄湘公子认真地想想,刚才看到的现场,是城东作坊区。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了,心中隐隐不安。带着可可,一阵打马急奔,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下城的一座大宅子前。这里是日升行竹萍分号。竹萍分号不大,做烟花生意。于是澄湘公子一到,就得到了详细汇报。

    话分两头。

    谢桥在衙役的带领下,直奔州府。虎子得到消息,直迎出来。这些天日日企盼,谢桥总算到了。

    谢桥带着虎子,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召集官员,了解情况。原来爆炸发生在夜里。 位置在竹萍上城的东城,手工作坊集中区。万幸的是,因为爆炸发生在夜间,当时大部分工人已经休息,减轻了人员的伤亡。当时在场的,除了个别住在作坊的,还有个别作坊的加班赶工的人员。由于爆炸现场惨烈,死伤失踪人员统计困难。据当前统计,死亡人员九十一人,失踪人员约三十人。受伤人员约有几百人。官府已经派人救治。

    受伤的这些人都不在爆炸现场,而是大爆炸的冲击波撕碎了许多城中的商铺,商铺里的人,还有一些偶尔在附近的人,不同程度的受伤。爆炸现场没有生还者。上城东区都是烟花作坊,储存着大量危险原材料,连环爆炸,火烧连城,东区的作坊无一幸存。中部的商铺虽然也基本倒塌,但是商铺里一般只有部分样品,大宗货品都在西区的库房,所以爆炸的威力小很多。好在上城西区的仓库离东区足够远,没有起火,只有个别房屋被震破损,危险不大。已经派人排查抢修。

    下城生活区还算平安。

    爆炸的原因,初步探查是因为个别作坊加班赶工,烛火不慎引起大爆炸。由于爆炸中心没有人生还,细节已无从得知。大爆炸使整个竹萍的烟花制作彻底中断。百姓惊慌失措,回原籍的很多。实在无处可去的,只好躲在家里诚惶诚恐。

    谢桥一时也无从下手。他带几个人继续调查爆炸原因,同时安排府衙各路人等,摸排各家作坊的人员损失情况,死伤人员家属的安置情况,加固受损房屋,加强西区仓库的保护,消灭隐患。调查府衙的公仓义仓情况,保证给受灾人员解一时之急。同时向朝廷汇报自己就任情况,请求赈灾款项。忙得团团转。

    忙完这些流程,谢桥再次带人到爆炸区做详细调查。上城东区已经彻底变成废墟,西区仓库的保护成了头等大事。谢桥要求各家商号配合官府检查,不仅要检查房屋烛火等等防火措施,也要重新检查产品的安全性。这次竹萍大爆炸震惊全国,全国百姓都会对竹萍烟火的安全性心存疑虑。这时候,竹萍自己要稳住阵脚,保证每一宗烟花的安全质量,决不能让已经发出去的烟火中存在安全隐患。

    谢桥来到下城生活区。留下的老百姓凄凄切切,惊惶不安。有的人家关门闭户的回乡过年了,第二年可能未必回来;有的做工的人家侥幸躲过一劫,战战栗栗,惊魂未定;最可怜的是那些有人在爆炸中死亡或失踪的家庭,哀声一片,欲哭无泪。整个竹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谢桥找那些老工匠调查,好多人都摇头叹息表示不可思议。这次爆炸惊天动地,现场惨烈前所未见。大家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做这行几十年,应该是最了解烟火了,也有人经历过小型火患,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次的爆炸为什么如此剧烈。烟花居然变成了炸雷!火场的人居然无一生还,房屋什物成为齑粉,这是什么样的威力啊?按说每个作坊的原料都很有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谢桥前年在战场监军,见到部队使用过“震天雷”。他真不明白, 找乐子的烟花,怎么就成了夺命的震天雷呢?

    谢桥安顿下来,去找澄湘公子和可可。谢桥很抱歉打断了计划的行程。三个人交换一些情况,研究灾后的抚恤赈济重建等等事宜。虎子来的时候带来了信鸽,一阵繁忙之后才想起又芳的嘱咐,让鸽子给家里报平安。

    很快,户部救济的钱粮发到了谢桥手里。这时卢格已升迁到户部尚书,办事效率很高。谢桥手里有了后续钱粮,应付灾区伤员难民过春节就暂时无虞了。

    这些天谢桥一直在上城西区忙碌,要求各商家检查每一件现有烟花爆竹的质量。他请来一些技术专家,亲自带着这批人到现场检查,排除库房的安全隐患。对于哪些粗制滥造有安全隐患的,当场没收,拿到废墟上有序销毁。这天检查到一家叫恒通商号的仓库,管事的嗫嘘着不知道怎么办。原来这家商号的货非常畅销,基本没有存货。为此老板组织加班,刚制作出来一批货就出事了。老板和工人全部有去无回。现在库里还有一些原材料。这引起了谢桥的注意。技术专家们马上仔细检查,发现这批原料异常。谢桥马上指挥封锁现场,疏散百姓,吩咐把这批危险原料小心谨慎的运到安全地带。

    技术专家再次比较鉴别,发现一部分原料的配比不对,大大超过烟花的安全范围。于是拿来一点小心地引爆,果然如震如雷。老工匠们大惊失色。这样的火药配比,都可以制造军队的火药了。如此一来,基本可以推定,这次大爆炸和这批火药有关。可是,这家作坊也是老作坊,不至于在火药配比上,犯下这样的错误啊?大家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谢桥立刻做出反应,两批人马同时出动。一队的任务是追回已售烟花。详细过问管事的,管事说这是这一批材料的第一次使用,还没来得及销售就出事了。同时出示了账簿。于是谢桥派人按着账簿地址去追查,一定确保售出产品安全可信。几天后消息反馈回来,管事的说的是实话,已售产品没有问题。谢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队人马立刻追查这批原材料的来源。上城西区的各个库房,之前已经检查过一遍,没发现问题。因为临近春节,今年的生产旺季已经过去,库房几乎没有什么积库的原材料。谢桥又派人一一彻查了 ,没发现问题。出事的那家作坊,管事的提供的进出账目里,也没有记录这批原料的来源。谢桥心中隐隐不安,也百思不得其解。衙门办事的一边认真地查,背后却悄悄地使眼色,似乎另有隐情。他们卖力地清查原料,对谢桥猜测说,估计是这家作坊销路好,年底前干不出活,可能招收了新员工。新员工不熟悉工作,配错了原料也有可能,这样的事以前就发生过,估计这次也是这样。暗地里,有衙役去找管事的,嘱咐他如此这般。他们多是当地人,交流很容易。

    过几天,有衙役把管事的带来,说是问出来新情况。谢桥一问,管事的就说,前一段作坊新招了两个伙计赶工,有一次来送货还见过一面,当时没注意。衙役一问,自己想起来了。谢桥疑惑重重,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即使有新伙计,按说也轮不到他们配火药。但是整个作坊加班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只能将信将疑。

    好在除了这一家,其它地方没再发现这样危险等级的原材料。谢桥腾出手来,救济伤员和死难者家属,安定人心。

    马上就是除夕。竹萍大爆炸,截断了烟花爆竹的最大供应渠道,一方面全国的烟花爆竹价格大涨,另一方面竹萍运往全国各地的货却卖不出去。资金不能循环,就像一个人气血不通,重灾后的竹萍重建就无从谈起。谢桥根据这些天的调查情况,给朝廷写了详细的灾情报告,汇报灾区人员财产损失情况,爆炸原因分析,以及对以后救灾重建的设想。关于爆炸原因,因为仍在调查中,暂时按操作不当造成意外上报。

    与此同时,谢桥带人检查了每一件未出库的烟花,在确认安全之后,征集各商号最好的产品,派人送到云津和各大重要商阜,同时派出作坊的熟练工匠,负责在安全区免费燃放。谢桥请求澄湘公子的日月升帮忙,保护运输,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还没到除夕,云津城已经是夜夜烟花爆竹声。全国各大重要城镇也是火树银花。竹萍免费烟花声势浩大,影响广泛。谢桥这一招抱团取暖,提振了人心,也算保住了竹萍人的精气神。这一切进行得安全顺利。谢桥到竹萍后紧锣密鼓的政务安排,也得到了当地士绅和工商业者的认可。

    皇帝下令,今年上元节将大办灯会,与民同乐!同时为爱妃甄氏庆寿!

    谢桥得到这个消息,马上召集竹萍各烟花作坊集会,研究能不能制造一些吉祥喜庆的新款祝寿烟花,送入宫中,为竹萍烟花恢复和发展铺路。大灾之后,作坊停工,订货中断,各商号老板都忧心忡忡,不知今后如何是好。整个竹萍人心惶惶。谢桥的提议让大家看到了方向,纷纷盛赞。各商号心神大振,竹萍的人气开始凝聚。本来,无论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无论多少人命在灾难中沉没,这世界山河依旧,岁月如流,活着的人在无尽的追思只后,还是要穿越苦难,整装前行。既然前行是唯一的方向,哭着就不如笑着。这是生命的责任。竹萍的人们只是在震惊中失去了方向。

    谢桥的提议,让漫漶的人心聚集到一件事情上来,而且是他们熟悉的。安家立命的事情。于是各个作坊争相行动起来,纷纷召集人员,日夜潜心研制。最后,整个竹萍烟花行业共同评选,共选出十个品种,如三阳开泰,旭日江山,蟠桃会,步步莲花,百鸟朝凤,凤戏牡丹……谢桥于是委托日升行,把这些贺寿烟花紧急运送到云津,并专门派了一批熟悉技术的工匠跟随,负责安全燃放。谢桥肯请东方大人先行检阅,如果可用,就肯请东方大人代为进呈皇上,作为上元节祝寿的献礼。

    有事可做,有希望在前,竹萍灾后,人心开始平静下来。除夕夜已到眼前了。

    这些天,澄湘公子也忙得团团转。除了辅助谢桥调查情况,赈济灾民,运送外卖烟火,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他日日研究火药的配方、制造,威力,储存、运输等等全流程,有些时候还瞒着谢桥。

    大爆炸的原因,日升行的调查,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今年民间烟花需要量大,尤其是出事的那家作坊,销路非常好,供不应求。临近年底,火药原料库存告罄,订货却越来越多。老板为了大赚一笔,勾结个别火器监的人,把兵部储存的火药调为民用。没想到在火药装运中,慌慌张张地混进了高配比军用火药,导致了这次高强度火药爆炸。日升行已经查出了军器监那个偷运火药的人。

    这事情本来也是机密,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加上老板和大部分伙计在爆炸中死去,造成了现在死无对证的局面。恒通管事的确实也不知道。竹萍府的衙役们也未必知道这事的底细。但衙役们风急浪高的地方混久了,凭直觉就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件事震惊朝野,牵连面广,一个弄不好就是引火烧身。于是衙役们本能地不愿意多事,他们联络恒通商号管事的,给谢桥找了一个死无对证、又合情合理的缘由。竹萍向朝廷报一个意外事故,是最无后患的选择。

    事件牵连到军方,就可能牵扯到今后军队的配备和使用。澄湘公子不敢把详情告诉谢桥,他用信鸽把消息秘密送了出去。

    这一日,已是阴历二十七。谢桥正要出去找澄湘公子和可可,一抬头看到两只鸽子飞过来,落在他的窗前。谢桥很奇怪,怎么会同时有两只信鸽飞来呢?虎子没在,谢桥自己捧起鸽子,拿到了两封信。打开第一封信,谢桥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信是写给澄湘公子的,笔迹却是东方大人的。这令谢桥无比震惊!想起这些年东方府带给自己的无奈和伤害,谢桥气愤不已。原来澄湘公子亲近自己,陪自己游历,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骗局,难怪澄湘公子总是有许多事情鬼鬼祟祟地瞒着自己。这些年那些巧合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尤其是澄湘公子日日忙于学习烟火技术,忙于日升行的生意,多是别有用心!

    自己把澄湘公子当做生命中最可信赖的知己,如同亲兄长一般,却原来不过是一场欺骗!现在可可还在他身边,不知道他又会有什么诡计!

    想到此,谢桥怒不可遏,上马飞奔而去。虎子正好从外边进来,觉得谢桥不太对劲,喊了谢桥一声,他好像没听见一样,扬长而去。虎子赶紧追了上去。

    谢桥一路狂奔直到澄湘公子的住处。

    此时,澄湘公子正在院子里。看到追风奔驰而来,他高兴地迎了上去。谢桥跳下马来,黑着脸,一言不发,冲着澄湘公子就动手。澄湘公子不知就里,一边躲一边大声喊着谢桥,谢桥也不理会,手下毫不留情。澄湘公子只好招招应对。他本来手里拿着箫,这时候就自然地用箫分拆谢桥的招式。谢桥哪里是澄湘公子的对手,眼见得自己招招被化解,更加愤恨,又见澄湘公子气定神闲,萧管来去,招招拆解自己的招式,更加怒火中烧,狂怒之下,从腰间抽出澄云剑,灌注全力向澄湘公子刺去。

    可可听澄湘公子喊谢桥,高兴地迎了出来。这些天谢桥忙得不分昼夜,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怎么上门了?走出来正看到两个人打架,刚开始还以为是练手,却越看越不对劲。可可正着急,就见谢桥抽出澄云剑,疯了似的像澄湘公子刺去!可可不由大喊,“陶大哥小心!”以澄湘公子的身手,闪躲过去易如反掌。没想到澄湘公子好像被施了定身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盯盯地瞪着谢桥。澄湘公子根本就没躲!

    谢桥盛怒之下,根本没想那么多。一直和他见招拆招的澄湘公子,怎么会突然迎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看着澄云剑的剑尖就到了澄湘公子的胸前,剑身寒光闪闪,反射到澄湘公子的脸上阴晴不定。等到谢桥发现情形不对,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猛扑上来,一下子隔在了谢桥和澄湘公子中间。谁都没来得及反应,澄云剑已经刺入了可可胸前。“小姐!”虎子正好赶到,扑上来抢救可可,可可胸前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小姐!”虎子放声大哭。

    事情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之间,院子里的人都吓傻了。

    鲜血把谢桥吓醒了。

    可可!可可!谢桥万剑穿心,后悔得生不如死。正要上前救可可,澄湘公子好像突然醒了过来,大喊一声:站住!接着出手如风,不知道点到了谢桥哪里,谢桥立刻停在当地,晃了几晃,脚下站立不稳,噗通一声摔得在地,也没了声息。看来这次澄湘公子下了重手。

    澄湘公子抱起可可,小心地放到床上。先隔衣点穴,给可可止血,再给可可喂了一颗丹药,手脚不停,嘴里还大喊着“大夫!找大夫!”可可气息微弱,闭合双眼,脸色蜡白,剑还深陷在可可的胸前。本来澄湘公子略懂一些医术,但现在关心则乱,一时手足无措。他不敢轻易拔剑,怕更多地伤害到可可。只好一次次地对外大喊,“大夫!大夫!”其实事情一出,日升行已经好几个人飞奔着请大夫去了。日升行的褚妈,平日里负责饮食内务,经常照顾可可,眼下看到可可受伤,大惊失色,流着泪小跑着赶进来照顾可可,却一时插不上手。

    可可渐渐意识不清,还在模模糊糊的喊着谢桥,谢桥……

    澄湘公子急得团团转。

    虎子插不上手,也知道是谢桥不对,也知道谢桥一定比谁都急,只好悄没声地把谢桥拎到屋里,倚在一把椅子上陪着可可。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可可偶尔哼一声,她已经昏过去了。

    虎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谢桥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流着泪呆呆地站着。一会儿,竹萍最有名的大夫请来了。

    大夫给可可检查,轰男人们出去,只留褚妈帮忙。澄湘公子给谢桥解开了穴道,几个人一起在窗外等。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着门帘,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分钟都像是一个漫长的冬天,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只见热水血水一盆盆地递进去递出来,几个人眼睛都瞪直了,急得忘了抓耳挠腮,一个个仿佛石像一般,觉得几辈子的时间都过去了。突然,房门哗啦一声再次打开,褚妈示意他们进去。

    可可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蜡白,没有一点血色。短剑已经取出,敷上了外伤药。大夫正坐在桌前开方子。几个人看看可可,看看大夫,不敢吭声。大夫开完方子,澄湘公子马上吩咐手下人去抓药煎药。

    大夫忙完,慢慢地说话了。“姑娘伤得很重,已经昏过去了。万幸的是没有伤到心脏,否则神仙也救不了。我已经给她敷了药,包扎好了。这个方子的药喂她吃下去,接下来就看姑娘自己的造化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我都不知道。我这两天都会过来看她,你们留心照顾吧。”说完大夫走了。

    出了这天大的事,人人还都蒙在鼓里。澄湘公子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谢桥为什么发疯,谢桥也不明白澄湘公子为什么不躲开他的剑。虎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着可可平息一些,澄湘公子吩咐褚妈专门负责照顾可可,自己抓起桌子上的澄云剑,示意谢桥出去。

    两人来到另一个房间。澄湘公子吩咐,无论发生什么,谁都不准进来。两个人站在地中间,愤怒地对视着。

    “你为什么发疯?”“你为什么不躲?”

    谢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摔在澄湘公子身上,正是东方大人写给澄湘公子的信。“鸽子飞到我那了。你瞒得我好苦!”原来这些鸽子最初都是日升行养的,后来澄湘公子把鸽子送给自己最重要的人。这不,同在竹萍,虎子放飞的鸽子,和澄湘公子放飞的鸽子,这次就结伴飞到了谢桥那里,结果闯下了大祸。

    看到信,澄湘公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谢桥发疯的原因。他把信放回口袋,自己坐下来。平静了好一会儿,澄湘公子才缓缓地站起身,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剑上的血迹,然后虔诚地双手捧着澄云剑,对着谢桥缓缓地问道:“这是澄云剑,对吧?”

    谢桥:“是又怎么了?”作势要拿回澄云剑。

    澄湘公子灵敏地躲开他,继续说道:“这是你母亲传给你的吧?她怎么嘱咐你的?”

    谢桥不做声。他不记得自己和澄湘公子说过这把剑的事,有些发蒙。

    澄湘公子恭敬地把澄云剑放到桌子上,双手去解自己的衣领。他的双手有些颤抖,用了一会儿时间才解开,从贴身的地方拿出一块玉牌。正是当初在不二亭虎子看到的那一块。谢桥看着那玉牌更加发楞。

    澄湘公子摩挲着玉牌,缓慢而沉痛地说道,“你那块玉牌拿出来吧。上面应该刻着几树瑞桐,一带长桥。”

    “什么?”谢桥更不记得澄湘公子见过自己的玉牌,准确地说,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块玉牌。他天天把玉牌贴身带着,思念着母亲。但他确实不知道,玉牌图案中,桥边上刻的树是瑞桐。他拿出玉牌,递给澄湘公子。两块玉牌大小、形制一模一样。澄湘公子小心地捧住两块玉牌,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流淌。这时的澄湘公子,完全没有了紫芝山上威风凛凛的神采。他小心地、恭敬地把两块玉牌、澄云剑和瑞桐箫一起供在桌上,面带悲戚,泪水横流,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尘埃,通通通地磕了三个响头,在那里长跪不起。谢桥看着他这些巨举动,开始有些晕。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一下子没了反应,脑子一片空白。当澄湘公子跪下磕头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在山中墓园,澄湘公子给母亲磕头的画面。初次相见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自己总会哼一些澄湘公子的曲子,许多时候心有灵犀的惊喜,中秋夜战场上奋力搏杀的身影……这些年的许多事又一次在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

    仿佛灵光一闪,他一下子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双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对着玉牌和一箫一剑咚咚地磕头。两个人都泪水模糊。

    不知跪了多久,澄湘公子先起身,拉起了谢桥。“我是高城,你是长桥!”谢桥耳边是日升行喊遍天下的那句切口:“高城凌云,长桥卧波。”澄湘公子苦苦寻觅多年,一句切口喊遍万里关山,却没想到日思夜想的秦弟弟就在自己身边,已经相伴多年,长桥已经改名谢桥!

    原来,这把澄云剑是东方家传的宝剑。东方牧云遇到叶笑桐,把自己珍视如生命的澄云剑送给了心爱的人做信物,叶笑桐也把自己家传的瑞桐箫送给了东方牧云。二人深情款款相约此生。后来变故陡生,叶笑桐带着长桥离开家,她还是珍惜地带走了这把澄云剑。叶笑桐当时不满东方牧云在战争中牺牲了儿子,她不了解当时战场上的情况,道听途说的消息,知道儿子高城没有了,以为是东方牧云为国一战不惜儿子的性命!失子之痛使她陷入了深深的悲痛和恐惧中。她带着当时才一岁多的小儿子长桥离家远遁,不想让小儿子走上哥哥的路。这把澄云剑即是父母爱情的信物,也是东方家族的祖传重宝和信物,传给长桥,即是坚守爱情,也是家族传承应有之义。高城比长桥大十来岁,小的时候天天看着这把剑,不是妈妈珍爱的擦拭,就是爸爸给他讲澄云剑的故事,家族的故事。

    澄云剑的模样几乎是刻在高城的脑子里。尤其妈妈走后,父亲看到她带走了澄云剑,就了解了妈妈的心思。找到澄云剑,就找到了妈妈。澄云剑的样子每天在高城的脑子里闪现着,做梦都是澄云剑。这些年,明里暗里,他们父子找遍了大江南北,万里河山。万没想到,长桥早就到了他们身边。但是妈妈却不在了!

    刚才,澄湘公子本来想到了谢桥可能有什么误会,正想解释,谢乔却步步紧逼,不给他机会。本来,澄湘公子给谢桥喂招也是常有的事,他想着就当练手了。没想到谢桥情急之下居然抽出了澄云剑。虽然电光石火之间,澄湘公子却觉得一股熟悉的剑气扑面而来。他几乎马上就知道这就是澄云剑!二十几年的苦苦寻觅,如今骤然就在眼前,澄湘公子一下子就痴了。他忘掉了眼前的一切,愣在了当地,眼里只有那炳青光闪烁的宝剑!谢桥哪里知道,转瞬之间,事情居然发生了这样惊人的变化!东方家族二十年寻亲史,瞬间在这柄澄云剑上接续!他招式已出,剑尖直取澄湘公子!原来,谢桥练武不缀,却是读书为主;澄湘公子读书不缀,却是练武为主,而且是当世武林大德的爱徒。这些年日升行遍布全国,澄湘公子的名头声震武林,身上功夫差不多无人能及。他指点谢桥练武,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谢桥只有昏头转向的份,哪有会伤到澄湘公子的可能呢。所以今天谢桥盛怒之下大打出手,不过是出口恶气,脑子里根本没想到可能会伤害到澄湘公子!他只是想打!等他意识到变化,哪里还来得及?倒是一旁的可可,看清了谢桥的疯狂不同以往,在澄湘公子生死瞬间,横在了二人中间!

    两个人面面相觑,中间隔着太多的疑问。正怔忪间,忽然虎子向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着小姐!小姐!

    可可病情有变!两个人大惊失色,飞跑过去。

    两个人跑过去一看,褚妈正用湿毛巾给可可擦脸。可可呼吸急促,开始发热。

    澄湘公子亲自去请大夫。大夫刚刚到家,架不住澄湘公子恳求,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日升行准备了最好的房间,恭请大夫在这里住下,随时看顾可可的伤势。同时派专人给大夫家里准备所有的年货,让大夫不用分心,安心诊治。澄湘公子向大夫保证,无论情况如何,除夕都一定送大夫回去团圆。

    大夫回来再次给可可诊脉,脸上神色比较轻松。“两位不要过于着急,发烧是剑伤后常有的情况,我已经在方子里加入了对症的药物。只是药物起效也要时间。小姐的身体底子不错,也许能够挺过去。”“ 我就住下,尽全力时时看顾她。”

    从这时候起,兄弟二人轮流在可可身边转着。褚妈有时候轰他们去休息,一转身的功夫,人又回来啦。

    这一夜,可可一直高热不退,褚妈就一直用凉毛巾给可可擦拭。所有人都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可可的呼吸平稳了一些,不那么烧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医生重新调整了方子,煎药喂可可服下。

    谢桥不能原谅自己,他后悔得肝肠寸断。可可的伤势让他坐立不安,又插不上手。衙门他也不肯回。他从自己的房间到可可的窗前,探探头不敢打扰,又一步一回头地回去,一上午不知走了几百回。正在心神不定,看到一个小伙计在扫院子,就走过去要过扫帚扫地。伙计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扫,一会儿烟尘四起,一会儿扫了这边丢了那边。最后扫帚一扔,又转到可可窗前去了。澄湘公子虽然也心神不宁,但总算还稳得住,一直在亭子里轻轻吹箫,吹着那些和可可行走江湖时的曲子。他多么希望可可早点醒来,吐气如兰地说一句,“好美啊!”

    这样一直熬到中午,大夫说,可可的烧轻多了,暂时没什么危险,现在只能吃药静养,等待身体慢慢恢复。二位公子也该休息一会儿。眼下不要总过去打扰病人。

    澄湘公子看谢桥六神无主的样子,又气有心疼。知道谢桥也睡不下,不如让他忙起来。于是提醒谢桥,除夕马上就到了,竹萍大灾之年,作为新任知府,应该做好一切自己的事务。

    谢桥回过神来,这才记起衙门还有一堆事务。当年跟着卢瀚卢大人,节前都是最忙的时候。谢桥是卢瀚一手栽培的,他心中明确地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谢桥再次来找大夫,深深一躬。大夫慌忙起身避让,口称不敢。谢桥在确认可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再次拜托大夫多多费心,自己要回衙门办些事。出来又嘱咐澄湘公子,有情况及时通知他,这才带着虎子急急忙忙回府衙安排节前振抚等未尽事宜。

    就这样,可可昏迷地躺在床上,澄湘公子每日守在日升行,不出大门一步;谢桥每天处理完衙门的事务,无论多晚都会回到日升行。只有回到这里,听到可可的病况,他才安心一些,一直到衙门放年假。

    期间可可又烧高了一回,但是在大夫的努力下,很快就平稳了。

    这一天已是除夕。可可受伤的第四天了。可可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烧也全退了,人却依然在昏迷中。澄湘公子依约送大夫回家团年。大夫临走嘱咐说,可可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一定要及时服药,有什么紧急情况马上找他。说完乘车而去。

    正是:

    才惊鱼信又惊魂,剑胆无心萧语沉。天涯孤旅乡思客,原是棣华梦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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