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回 夤夜倾谈,风云忆雁塞 一壶一赋,一脉定乾坤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除夕这天的下午。可可还没醒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日升行的人都在惊疑担心中,神思不属。大家都在默默地盼着可可早日醒来,没有人做过年的准备,更没有人放鞭炮。褚妈看可可平稳,找到澄湘公子,请求他依每年的惯例吩咐大家准备。“给可可冲喜,要喜气洋洋!放鞭炮去秽气迎吉祥。福字对联一个不能少。可可虽然昏迷中,她一定会知道,会尽早醒来!”于是澄湘公子吩咐,一切依照惯例,喜气洋洋过大年!今年,竹萍大难之后,人们也许都怀着褚妈这样的心思。子夜时分,竹萍下城鞭炮齐鸣,火树银花。日升行也按褚妈的吩咐应景,放鞭炮煮饺子。可是人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澄湘公子已经几天无话,有时候会在院子里吹吹可可爱听的曲子。

    谢桥这些天着急上火,寝食不安,衣服拖沓,满眼血丝,胡子也长长了。这会儿正在可可身边说话。“可可,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数梅花吧?那座小桥,那些梅花。每年一到梅花打苞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那里守着。你总喜欢围着树转圈,一朵一朵的数,这枝先开了一朵,那棵树又开了一枝,一朵一朵,一树一树,直到梅花盛开。那时候风也暖,轻轻地把花瓣吹开,落在你的头发上、身上,额角鬓边。你嘴角噙着花瓣,眼中流着霞光,在梅林里跑啊,跳啊,像个花仙子。香雪染红了流水,你说水是胭脂水,桥也是流香桥。你还记不记得,可可?”

    “这些年,多少次梦回那片梅林,和你一起数梅花,醒来却是泪湿寝枕。多少次梦想着回到你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看着你,听你呼吸的轻音,是我最美的乐曲。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你却伤在我的剑下……”谢桥的话轻轻飘着,声音里像是有竹萍爆炸的废墟。

    “可可,可可,快醒来吧。都是我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你离开家流浪江湖的时候,我的心都碎成齑粉了。我以为我这一生,粉身碎骨也会保护好你,哪知道我……都是我一时莽撞,铸成大错。可可你快点好吧。”谢桥怔怔地看着可可的脸,期待着。可是可可没有任何反应。

    谢桥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脸颊,在脸上干搓了两下。“快醒来吧,可可。又是除夕了,外面的梅花正好。可可快好起来吧…….你要是……”谢桥已经语无伦次。可可的眉头若有若无地动了一下,接着嘴唇也动了一下。谢桥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发现。褚妈正好给谢桥端来几个饺子,谢桥不肯吃,随手放在了边上。褚妈怜惜地看着可可,伸手给可可盖盖被子,又摸摸可可的头。褚妈忽然觉得可可的眉眼在颤动,接着嘴角也在努力地拉动。

    “可可,可可!”褚妈一边喊着可可,一边让谢桥快看。谢桥惊喜地看去,可可却并没什么动静,他以为褚妈看花了眼。褚妈急着说,“真的,我看见了!”两个人又紧紧盯着可可。突然,可可的眉头似乎颤动了一下。谢桥情急之下,握住可可的手,大声呼唤,“可可!可可!”澄湘公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飞奔而来。可可在众人的呼唤和期待中,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一时间,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充满了日升行。一天乌云尽散,大家喜不自禁。

    澄湘公子,谢桥,可可,虎子,褚妈。可可睁看眼,看到的是一片期待的眼神,仿佛一颗颗星星。可可看着大家,大家都欣喜的看着可可。可可努力地回想着之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谢桥在一旁忙道:“对不起,可可。都是我的错。万幸你醒了,怎么罚我都成!”谢桥又是欢喜又是流泪。

    可可的眼角滑下了一串泪水。她似乎在梦中,听到了谢桥的许多心里话。

    “我就说要冲喜!喜气足足的,自然遇难呈祥!可可姑娘啊,你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家纷纷围到窗外祝福可可,给她拜年。

    澄湘公子喜上眉梢!他喜气洋洋的走出来,给每个人都发了双份红包。

    大年初一。澄湘公子站在院子里,轻轻地吹着欢快的曲调。谢桥刚去看看可可,可可也醒来,伤势平稳。谢桥从可可的房间里出来,一抬头,东方天空霞光万道,山影连绵起伏,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谢桥一下子看呆了。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最美好的日出。太阳安详而从容,微笑着照拂苍穹大地。万壑千山,流云碧水,在初阳的光辉里,壮丽而庄严。天地澄明,万物生光辉。

    这些天变故迭出,谢桥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有看到日出了。这一段时间以来,自己好像在梦中行走,所有的事情清楚明白,却又似乎没有根基,没有背景,像一张白色幕布上的偶戏,不可触摸。此刻,他觉得自己也和可可一样,是刚刚才醒过来。“海日生残夜,江村入旧年!这是多么伟大的诗句!它写尽了天地人间万物更新的磅礴与安然。

    整个竹萍淹没在一片喜色中。春天来了!

    可可病情已经平稳,只是还没力气说话,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褚妈陪在身边。

    吃过早饭,谢桥一直看着可可,跟她说着说那。澄湘公子也来给可可拜年,他嘱咐可可好好休息。他自己要去给大夫拜年,谢谢大夫妙手回春。

    大夫听说可可醒来,也非常高兴,第二天就来到了日升行,再次给可可诊脉。在大夫的调理和褚妈的精心照顾下,可可身体日渐好转。三个人心情都很复杂,欣喜,纠结,又疑惑。在竹萍虚张声势的鞭炮声中,过了一个五味杂陈的团圆年。

    可可细细回忆,在睡梦中,谢桥讲了澄云剑认亲,讲了自己的情感和无奈。可可都听见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重伤醒来,可可对自己、对情感都有了更深的理解。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可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好,谢桥和澄湘公子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每个人心中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澄湘公子犹豫着,没有回答谢桥的疑问,说是一切等可可好了再说。其实,他一直没想好怎么说。现在,可可好了,谢桥即使不问,也拖不了几天。总要对他有个交代。

    这一天,晚饭过后,三个人在可可的房里,秉烛夜谈,虎子在房门外守着。

    “这一萧一剑,是父母的定情之物。“澄湘公子开始缓缓的讲述一箫一剑的故事。

    雁城血战,我才九岁。师祖为了救我而受重伤,被迫带着我躲在深山的一户山民家中疗伤,躲避敌人的追铺。那时候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我们在山里住了很久,师祖的身体渐渐恢复,但还没有彻底复原。这时朗燿的密探搜索到这一带。山民提前得到风声,掩护我们从一条幽秘的小路下山,辗转回到醒泉寺。

    当时我的师父,也就是舅舅叶瑞桐,已经战死沙场,父亲和东方大人一起获罪。等我辗转回到家中,母亲由于误听我的死讯,悲痛激愤中带着弟弟离开了家,不知所踪。母亲走的时候,带上了父亲送她的这把家传宝剑。这是家族重宝和血脉的绵延。”

    “我后来一直跟着师祖在醒泉寺习武读书,等局势稳定下来,才找到了被贬的父亲,父子俩悲喜交集,抱头痛哭。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寻亲路。二十几年来,我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万里关山,一点消息也没有。哪里知道母亲带着你隐居在仙女湖的谢家铺子。这是怎么回事?”

    谢桥也说不清楚。“从记事起,家里就只有自己和母亲。隔壁住着姥姥和舅舅。母亲说父亲是读书人,因病不在了。我也问过母亲,为什么舅舅家姓谢,母亲却姓萧?母亲总是笑着说,姥姥是母亲的乳母,母亲从小父母就不在了,一直跟着乳母长大。是一家人。“

    澄湘公子接着说道,“母亲姓叶,名讳上笑下桐!瑞桐树的桐。母亲大人这是以名为姓了。具体情形估计只能去问舅舅了。”

    “那父亲呢?“谢桥终于问到了这个绕不过去的问题。

    “父亲姓陶,雁城血战时东方将军的手下。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为国捐躯。”陶北辰低着头说道。兄弟俩一阵沉默。可可也不由得一阵唏嘘。

    “东方府的那封信怎么回事?”谢桥追问。

    “雁城之战后,东方将军府寻找、照顾了一批战死部下的孩子,我是其中之一。后来我一直和东方府有密切联系。”

    谢桥紧紧盯着他,对这样的解释不尽满意。可可这才知道,谢桥发怒是因为一封信。

    “好吧,我现在就把知道的事全告诉你们。”澄湘公子缓缓地讲述。

    雁城之战后,朗燿一口咬定我朝没有议和的诚意,只是以谈判为幌子,暗中派遣东方大军向朗燿发起进攻。朗燿以此为要挟,要中断议和,继续开战。朝廷当时一心媾和,匆忙向朗燿解释,说这是东方将军的驻防军队不听指令,擅自行动。朗燿趁机要求判东方将军死罪。多少年来,东方将军就是边境的一座山,是朗燿的死敌。东方将军不在,朗燿的铁蹄将横扫边关内外。

    当时坐镇雁城与敌人谈判的大臣名义上是老相国,主要执行者就是可可的父亲卢瀚卢大人。

    “什么?”可可急出了声。

    别急,听我说。澄湘公子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接着讲下去。

    其实,东方将军大军开战前,已经派人把情况向老相国做了汇报。朗燿大军压境,大皇子亲自出征,必欲趁双方谈判、我朝不敢妄动之机,一举攻破我防线。一旦防线攻破,敌军长驱直入,就没有跟朝廷谈判的必要了。东方将军决心加强防备,与敌死战,决不能让敌军铁蹄踏入边关。

    东方将军下定了决心。卢大人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一仗,东方将军不打,敌军将一举南下,边关失守,大势已去,甚至会直接威胁云津,朗燿根本不会同朝廷在现有条件下谈判;打,无论胜负,朗燿都会反咬一口,利用朝廷中主和派急于议和的心理,置东方于死地。东方乃国之柱石。多年来边境危而不破,齐志平等议和派尚有谈判筹码,多赖东方将军之力。东方将军一旦获罪,一方面于东方将军不公,另一方面,没有了东方将军,边关必将危殆。情急之下,老相国派卢大人带人直奔东方大营。

    战火中一路驱驰,等到卢大人赶到大营,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敌军没想到东方将军已经有了防备,拼死血战,双方死伤惨重。大皇子重伤的消息,挫了敌兵锐气,慌乱中撤出了战斗。原来,双方大军开战前,东方将军安排我师父乔装成朗燿兵,带人偷袭敌方大营。虽然遭到叛徒出卖,我师父所带人马全员战死,但师父还是凭借一身武功,一把火烧了对方粮草,重伤大皇子,最后自己也英勇殉国。东方将军以惨烈的代价,守住了雁城防线。

    比这一仗更艰难惨烈的,是如何善后。

    卢大人太了解当今皇上了。皇上最怕的就是大将在外拥兵自重,军令有所不受。我朝以来,打胜仗而不被猜忌的大将,几乎没有。如果说还有硕果仅存的一两个,也是本朝前期,武力雄壮豪迈阳刚之时。那些文人出身、科举致仕的边关守备,文治武功,未必不见忌于朝廷,但威名之下还是得以保全。以范公为首。后来国事艰难,皇威颓坠,渐渐地朝廷连这点胸怀也没有了。我朝以来,非皇帝下令的战事,都有拥兵自重、擅权不受命之虞,主将小胜小秧,大胜大劫。而小败大败却已成常事,最多降职罚俸。

    卢大人与东方将军,虽然一文一武,此前交集并不多,但都是直臣,彼此敬重。此时,危机当前,二人心照不宣,迅速达成一致。

    大军第一时间打扫战场,消除一切曾经主动出击的痕迹;混战中双方各有损失。战后,我朝境内有大批犯境被歼的朗燿士兵尸体。

    东方将军第一时间向朝廷发出战报。朗燿士兵在谈判前大举犯境,显见得是别用用心。边境战事突发,我军拼死力战,勉强守住边境一线,但死伤惨重。东方将军奉皇命镇守边关,未能歼灭朗燿来犯之敌,未能为两国谈判争取到有利条件,自知有负圣恩。望皇上降罪,让自己戴罪立功。

    同时,卢大人以前方谈判官员的身份上奏。朗燿偷袭,东方以重和为由,只坚守边关,未能放手一战,有效歼敌。朗燿挑起边境事端之后,又在谈判中对我朝施加更大的压力。身为戍边大将,不能严惩来犯之敌、不能为议和谈判创造更有利的军事条件,东方大人有负圣恩。建议皇上重责东方将军失职之过,贬为戍边兵士。边关副将曹华力战负伤,英勇退敌,乃国之忠良。祈皇上明鉴。

    这是二人情急之下商议的退路。要保住东方将军,只能以退为进。但边关压力重重,没有主将将一溃千里。如若派一个朝廷上养尊处优的武职来,后果更不堪设想。曹华是东方将军最信任的副将,多年来跟在东方将军身边,可堪大用。保住曹华,还可以庇护一大批将士。败军之罪,东方将军一人承担。他本人也想留在边境,借机彻底摸清边境的情势。

    两份奏章,互相参证。把惨胜说成小败。果然,皇帝大怒,削去东方将军的一切职务,贬为兵士,罚到最边远的营地戍守。同时还处罚了一些东方将军的手下。皇命曹华接任边关大将,配合议和早日完成。

    等到朗燿诬陷东方将军挑起战事破坏和谈的文书传达到皇帝那里,皇帝已经消了气。申饬一通也就放下了。

    朗燿大皇子受重伤,粮草被烧,再战无力,也就借势坐到了谈判桌前。很快,两国签订了议和盟约。卢大人返朝复旨,从此成了主和派的代表人物。

    而东方大人被贬为士兵,在边关戍守整整十年。十年中,东方大人在各个哨卡流动,摸清了边关每一个哨卡的详细情况,对周边地理、民众。物产、敌我双方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十年后,东方大人以“一壶一赋”上奏皇上,尽数边关风色,国境安宁。

    东方大人进士出身,当时不是东方老将军拦着,东方将军就被皇上钦点状元了。这些年国境相对安宁,皇帝早忘了这个削职的败军之将。如今看到“一壶一赋”,不由得一番感慨。特召东方将军回朝启用。东方将军早已不再年轻气盛,逢迎皇帝处处精心。东方将军戎马一生,满身伤病,渐渐地,解除了皇帝对他武将出身的戒心,以文臣的身份,得到了皇上的恩宠。但是,在主战派的眼里,东方将军仍然是主站派的旗帜性人物。整个朝廷上下,都认为东方将军和卢瀚是敌非友。

    “一壶一赋?那是什么?”可可问道。

    这个一会儿再说。澄湘公子卖了个官司,接着讲当年的风云旧事。

    曹华将军接过东方将军的职守,戍边十几年。他联络退伍老兵,庇护了大批战死士兵的子女,直到前几年因为朗燿的诬陷而入狱。

    “原来我们跟曹将军,有这些渊源啊。”可可不由得说道。

    “曹将军被处死了!”谢桥痛心地说道。

    可可和澄湘公子看着他,都笑了。谢桥狐疑地看着他们俩。

    “没有!我们救出了曹将军!”澄湘公子低声道。

    “什么?你们?还有可可?这怎么可能?”谢桥惊得瞪大了双眼,张着嘴,飞出一连串问号。

    “嗯。”可可调皮地笑了。“上次你剿匪,我们去晚了,就是办这事去了。”

    “你们瞒得我好苦。”谢桥摇着头说,“还有什么事是日升行办不到的?”

    澄湘公子接着说,“东方将军很早就找到了我,我们一直联系紧密。后来我行走江湖,创建了日升行。日升行许多人是东方将军的老部下,或者是老部下的子女。我接受了东方将军和曹将军的安排。有些事情,瞒着你是因为你的身份尴尬,你不是内部人。“

    “那这些年来,东方府做的事怎么解释?”谢桥追问。

    “有些我也不一定知道。但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削弱朗燿的势力,保境安民,报国仇家恨,是东方府的大目标。为此东方将军忍辱负重,步步为营。这个以后再说。先说卢大人的事。”谢桥和可可都张着耳朵认真地听。

    “卢大人的事我没经手,但是知道一些。”

    卢大人这些年忠于职守,爱民如子,朝廷上下有目共睹。相位出缺,大家的眼睛一下子就盯上了他。主战派坚决反对自不必说,主和派也不买账。因为雁城之后,卢大人独来独往,并不与主和派打成一片。加上雁城之后,主战派并未山穷水尽,有人开始怀疑卢大人是否是坚定的主和派。朗燿更是不愿看到卢大人辅国,雁城谈判中他们领教过卢大人不动声色的果敢和坚毅。所以朗燿不遗余力,鼓动亲朗燿的势力阻止此事,甚至不惜动用间谍制造事端。于是卢大人身边一时风云变幻,这就有了后来的科场舞弊案。这些人想借此案置卢大人于死地。当时皇帝震怒,卢大人被贬已成定局,弄不好会有更大的灾祸。一场车祸,卢大人病危,仕途从此无望,称了一些人的心,也消了皇上的怒气。这才保得卢大人一家平安。

    “这叫什么话?我父亲差点送命!”可可愤怒了。

    “不会吧?具体我真不知道。“澄湘公子抱歉道。

    “没有没有”,谢桥赶紧圆场。“老爷的伤其实不重,但被点了昏睡穴,是我借机对外宣称老爷重伤,以为缓兵之计。”

    “你们真是一家人!”可可不依不饶,“连我也不告诉!”

    “谁都不能知道,演戏永远没有深陷其中真实。连老爷自己都不知道。后来青浦查出来了,还找我打过一架。”谢桥说。

    “青浦早就知道?”可可有点不信。

    “那次,他和大少爷接到你们,大少爷护送全家回乡,青浦却请假回了云津,你知道吧?”可可点头。“青浦把我揍了一顿,然后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可可大吃一惊?“青浦?敢和你动手?揍你?”可可的样子把谢桥和澄湘公子都逗笑了。谢桥道,“青浦比青枫性格沉稳,只有他能代替我照顾卢府。这些年多亏他传递消息。你离家出走,也是青浦告诉我的。”谢桥继续回忆着。

    “那时老爷受伤后,我曾经疑惑过。我在追风的腿上找到了一个嵌入肉中的野枣核,在老爷的睡穴也找到一点痕迹。为此我专门到老爷出事的现场探查过。”谢桥说。

    “找到了什么吗?”澄湘公子问。

    “那一段路,林木很多,车子并不能跑得起来。老爷落马那里,地上堆积着特别厚的落叶。后来在林外的小庙,我找到了市面上不常见的很特别的引火奴。几年后我在东方府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引火奴,还一心想着报仇雪恨。那时候,我以为东方府是陷害卢大人的罪魁祸首。心中虽然这样想,我却迟迟下不去手。毕竟东方将军说到做到,卢大人景况越来越好。再后来见到卢大人,跟卢大人说起这些。原来卢大人早就猜测是东方将军出手,以非常手段相救自己,严令我和卢格不许妄动。卢大人好像想得更多,他要求我们配合东方府的一切行动。当时东方将军好像送给卢府一张白纸一个随从。”澄湘公子:“他们是君子之交,自然心有灵犀!当年在雁城,卢大人也是舍命相救。这种事,弄不好会赔上身家性命的。”澄湘公子感慨着。顿了顿又说,“幸亏你没莽撞行事,否则悔痛终生。你看可可受这样重的伤,却是因为我们的一场误会。有时候你看到的真不一定就是正义。” 可可心里一阵自豪!原来温文儒雅的父亲,曾经如此叱咤风云,英雄本色。

    “那那……”停了一会,可可想问强迫谢桥入东方府的事,这事影响了她的一生。但是可可不好意思开口。

    澄湘公子早明白了。

    “东方将军应该没考虑到这些细节。他既需要谢桥的帮助,需要一个人沟通东方府和卢府,也为了成全卢大人对谢桥的一片提携之心吧。”澄湘公子说,“也许还有别的想法。至于手段,那是当时最可行最便捷的方法。否则,什么理由能让谢桥离开卢府?在东方将军的心里,每个人都应该为国为民而战斗。后来皇帝赐婚,是意外之事,并不是东方府的阴谋。皇帝有皇帝的想法,他更乐于见到文武大臣之间不睦,互相牵制,这才放心。家国天下,泰山之重。伴君如伴虎,东方将军只能因势利导相机而动,实在难以万全。对不住了可可,我……给你道歉。”可可反而红了脸,轻轻地摇头,“不”。澄湘公子继续说,“东方将军要因势利导查清科举舞弊案,要创造机会赦免卢大人,每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比卢大人更坚难。东方大人是将门之后,又是进士出身,忍辱负重尤其难能可贵。”大家纷纷点头。

    “谢桥扣住的那封信怎么回事?”可可问道。

    谢桥此刻已经有点明白了。

    “是不是东方大人和卢大人当年保护下的边防力量,还在暗中发展实力,等待关键时刻为国一战?”谢桥看着澄湘公子问道。

    “差不多吧。我们联络豪杰,做生意筹集军费,关注火药在战场上的使用,都是为了一个最终的目标。甚至暗中辅助卢格的升迁,也是一种安排。”

    “那你接近我也是这个目的了?”谢桥不甘心地问道。

    “哪里的事。我常年在外,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东方府和卢府的事。这些都是东方将军后来告诉我的。”澄湘公子笑着说。谢桥这才安心。

    “这都是绝密,不能有任何人知道,连卢格也不能告诉。咱们一切如常。”两个人点头答应。

    讲到这里,三个人都不吭声了。谢桥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相信澄湘公子,既然他这样说,那就是真的。他抬头看看可可。可可第一次听说这些故事,心中又惊叹又敬佩。澄湘公子认真地看着二人。可可想到自己离家出走,让谢桥和亲人急得手足无措,心里很为自己当年的幼稚懊悔。“可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澄湘公子发现了可可的情绪变化,以为她伤口不舒服了,赶紧问道。“没有不舒服。放心。我是想,你们都在忍辱负重做大事的时候,我却不懂事地离家出走,让你们为我着急。真对不起!”谢桥想起自己当时魂不守舍的日子,没说话。澄湘公子温和地说道,“都过去了,幸亏及时地找到了你。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是我们兄弟的福分。”三人解开了心结,气氛轻松多了。

    “陶兄,既然这样,你就不要瞒我了。”谢桥突然说道,一时还不习惯改口叫哥哥。“没瞒你……瞒你什么?”一向风流倜傥的澄湘公子居然变了脸色,说话也打起磕巴来。谢桥没在意,继续说到:“大爆炸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什么。”“这个呀”,澄湘公子脸色缓和下来,说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不,我要知道。”谢桥坚持。“好吧。但是你要答应,一切按我说的做。”谢桥点头。澄湘公子这才把事情告诉谢桥。谢桥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直在另一个房间守门的虎子,听到拍桌子吓了一跳,以为谢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急忙跑进来,正看到谢桥义愤填膺地站在桌子旁,嘴里喊着“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居然这样视人命如儿戏。必须上报。”澄湘公子连忙阻止他,“坐下。别大喊大叫的。这事不能报。”谢桥:“为什么?”澄湘公子蹬了谢桥一眼,好像很生气。“这还用问吗?虎子,去守好门。要特别小心,任何人不能靠近。“好的!”“虎子看到一切安好,答应着跑出去了。

    澄湘公子于是原原本本把火药在战场上的使用,近年的研究情况等,一一说明。最后说道:“朗燿以骑兵为主,战力强于我们。要想在战场上取胜,就必须使用火器。这就是我这些年做烟花生意的目的,也是我这次亲自学习火器知识的原因。你一报上去,军器监就可能出现大的人事变动,现有的局势就可能失控。这对我们不利。”谢桥不认可,“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澄湘公子道,”不会的,你相信我。你只管按现有的调查上奏,同时做好安抚百姓的事。军器监那边我们暗中来想办法。”“那里也有你的人?”澄湘公子没回答,继续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几年,朗燿的大汗年纪大了,随时可能立新可汗。那些王子,为了增加自身的筹码,纷纷想着建功立业,统兵南下。加上这几年朗燿天灾频繁,他们越境掠抢越来越多。你也看到,连江南都能见到朗燿的探子。而我朝,自从曹华将军被诬陷下狱,朝廷派去的人还不了解边境情况。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提前做好御敌的准备。”谢桥及其不情愿地说道,“总会有两全的方法。”谎报灾情有违谢桥一贯的原则。“来不及了。边境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战事。烽烟一起,国家危殆。现在我们必须集中所有力量打一场决战。功成,也不过保得边境十年平安,为国家争取十年生聚、励精图治的机会,否则,亡国之患,就在眼前。”澄湘公子神色严峻。

    可可在旁劝谢桥听哥哥的话,事急从权。谢桥沉思没做声。他跟随卢大人这些年,卢大人为官处事,处处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绝不逾矩。想不到当年在雁城,国家危亡之际,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不择一切手段,为国家保护了一批边防力量。这份担当让谢桥更加敬佩卢大人,他下定决心向卢大人学习,向东方将军学习,忍辱负重,以利生民。但是结党独行,于朝廷而言,绝非善举;于个人而言,亦非堂皇君子。谢桥一时困惑。

    澄湘公子好像明白谢桥的困惑。

    “生逢乱世,家国危难。边境兵连祸结,生民涂炭;朝廷吏治**,政令不行;皇上却毫无雄主之志,日日雪月风花。朝中直臣,死的死贬的贬,怎一个危局了得!你若是东方大人,你怎么做?”谢桥沉默不语。

    澄湘继续说到:“一旦边境有事,铁蹄直踏云津,免不了遗曲之恨。到那时,倾覆的是一姓之江山,粉身碎骨的却是万姓之生民!澧州雪灾的惨景、竹萍爆炸的**,你都亲眼看到了。倒是那些主和派,可以改弦更张投靠新主。”

    “大局当前,如果是你,还可以做最后一搏,你是否会不计个人生死、不务一切虚名,不惜代价做生死一战?”

    谢桥和可可都没吭声。谢桥心里清楚,这和自己当初放弃可可出走东方府,事不同而理同。如今这局势再发展下去,倾危不远矣。到时候不仅北方边境,全国河山、生民万物,都将在战火和铁蹄下沦为刍狗!大英雄自有真境界,铁肩担道义,生死何足挂齿!

    想到这里,谢桥反而释然了。“流风琴给了可可,塔院的东西是不是留着做这件事的?”他笑着看向澄湘公子。澄湘公子见他想开了,也非常高兴,笑着说道,“你说了算”。两个人都笑了。可可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所以。“这个下次讲个你听。”谢桥笑着,温和地对可可说。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没事就哄着可可开心的日子。

    “还有一壶一赋呢?”可可好奇地问。谢桥也很好奇地看着澄湘公子。一番倾谈之后,三个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澄湘公子笑他们着急,接着

    又讲述了“一壶一赋”的故事。

    离边境不远,是著名的烨州窑,出产的陶瓷器皿颇负盛名,曾为宫廷贡品。由于边境战乱不断,烨州窑渐渐式微。雁城之战后,边境安静下来,陶瓷作坊又慢慢恢复了一些。东方将军在勘察边境地理物貌的过程中,结识了一批窑工。凭借自己深厚的学养,东方将军亲自设计了一个倒灌壶,在一个叫做同官堡的地方,和窑工合作,多次尝试,终于烧制成功。

    此壶整体似一颗饱满的秋梨,上部虚设双蒂式假壶盖,不能打开。顶端与腹一侧置飞龙式提梁,龙身飞腾蜿蜒,龙首张口作壶流,壶身刻有九州风物,造型生动,工艺精致。壶身下部刻仰莲纹一周,由于花纹轮廓线外的隙地均被剔去,致使花纹凸起,线条明快流畅。壶腹下附圈足,略外撇,简单的线条刻着四海波涛。壶底心有一梅花形注口连接壶腹中一柱。壶倒置可以灌水,正向放置或者倾斜倒水时,底部都滴水不漏。壶为青釉,朗润清明。整个壶体大气磅礴,匠心别具,深含一番飞龙在天,统御九州四海,江山永固的意思。

    倒灌壶烧制成功,东方大人妙笔生花,写了一篇乾坤赋。文中盛赞皇上仁德安民,窑口才得此奇物。“龙飞碧天,御九州而享四海;仁行寰宇,安黎庶而耀乾坤。匠心独运,全赖中心耿耿;巧夺天工,恭祝国泰君安!”同时详细描述了边关风色和自己倾心设计此壶的经过,并附上设计图样。在皇帝大寿时,连同其他贡品一起进呈皇上。

    原来倒灌壶之所以具有这样的功能,是因为其壶内设计有特殊结构——两只隔水管,其中一管与壶底部的孔洞相连,另一管由壶的流口向下延伸。这一结构看似简单,却设计严密、构思巧妙。向壶内注水时,水如果从壶嘴往外流,表明水已灌满,因为这时水面的高度取决于与流口相连的隔水管的高度;将壶翻转过来,如果水面不超过流口和内管的高度,水就不会流出来,这就是倒灌壶的神奇之处。

    皇上一见此壶,爱不释手。再看到东方将军的《乾坤赋》,什么倒灌(官)壶、同官镇、忠心耿耿,皇帝不禁哈哈大笑。看完图样,果然神奇处全在中心。皇上也不禁惊叹东方将军匠心独运,倒灌壶浑然天成。皇上撕掉了图样,下令只此一个,不得再烧制。亲自命名此壶为“乾坤一脉”。不久,皇帝下令,赦免东方将军,回朝听命。

    如此“一壶一赋”,时隔多年,被澄湘公子缓缓道来,竟是听得谢桥和可可心驰神往。

    转过年来,一上班,谢桥安排竹萍衙役继续调查,当然也不会有新的结果。于是谢桥再次上奏,确认了爆炸原因是一次意外事故,并规划了竹萍重建原则。这是后话。

    【水调歌头】

    洗雁忆胡警,烽火满边城。金戈铁马黄沙,浩气卷云旌。生死家国天下,笑梦英雄剑胆,万里任横行。碧血雨花瀑,仙路鹤孤鸣。

    悲画角,横斗柄,问峥嵘。关山万姓,一生荣辱与君盟。惆怅离人欲寄,又念别雏行迹,衰草正秋声。塞外伐金鼓,凤阙引瑶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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