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病酒青衫 ,离愁唯自醉 雄风烈马, 别梦有余悲

    【诉衷情】

    穷冬梦短日苍茫,病酒洗愁肠。〝树,曾绿旧莲塘。风片软,雨丝长,睡鸳鸯。而今离恨,更满樽前,岂可商量?

    谢桥又回到了刚才隐身的客栈---青云渡,这是举子们最喜欢的客栈,大考之年熙来攘往,这个年关下的冬日却不免有点冷清。寻亲访友的,做生意的,跑江湖的,各色人等,在这一年一度的春节来临之际,都早早结束了手中的事物,急匆匆热切切地赶回家,巴望着和亲人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无论世界多么广袤,无论隆冬的日子多么冷寂,无论贵贱穷通、耄耋垂髫,这个时候,人们总是要回家的。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段斑驳的时日,正在灰暗中渐渐淡去,一段闪光的岁月,将和新日一起,在浩渺的春天里冉冉升起。壮丽、磅礴、流光溢彩,高举着希望,和祝福,把万里晴光,洒向亘古江山,千秋岁月。

    辞旧迎新,春节,是这个民族给自己的奖赏。只有亲人,值得生命最深的陪伴,只有团圆,值得天地同辉万民相庆!

    就在人们的脚步匆匆奔向家的时候,卢老爷一家也离开府衙,贬回老家。而谢桥,一人一马,来到了青云渡。

    他交给柜上几贯钱,吩咐店主照顾好追风,让小二送几坛好酒,没事不要打扰。说完就自顾自上楼去了。掌柜的自然是满口应承着着力去办。这条街上,平时哪个不认识卢府谢少爷啊。

    谢桥这一顿豪饮,仿佛烈酒涤肠。他一个人在房里,起先还静默着,待到几乎酒入愁肠,嘴上的话到底还是没能全咽到肚子里,开始一边喝一边自言自语。

    老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您是不是知道我就在不远处给全家送行?我能听到您的话?您把追风留给我,我希望我是能早日骑着它追上家人的。可是老爷,谢桥我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目光散乱,神志混沌,胡乱地倾满了好几杯酒,一会儿为老爷饮,一会儿为卢格大少爷饮,一会儿又流着泪讲,可可可可,我只能这么做,我不能愧对你们所有人的爱重啊。可可,我还能怎么样啊。

    窗外寒风呜咽,禽鸟无言,偶尔有几声小年的鞭炮炸响,也会虎头蛇尾地快速弥散在寒风里,只剩一缕愁烟。

    谢桥意乱神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桥终于昏昏睡去。这一睡就是三天未醒,任是窗外寒风怒号,白日苍茫,任是窗外爆竹声声炸响,谢桥的屋里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酒店掌柜的叫伙计上来送饭,也不见开门。到第三天,掌柜的更加不安,怕出什么事,也顾不得打扰不打扰,强行开门进来。一看,谢桥睡得昏昏沉沉,脸上潮红,呼吸粗重。掌柜的用手一探,发现谢桥发热得厉害,吃惊之下,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掌柜的还没下楼,就听到院子里追风的嘶鸣。赶紧跑下楼一看,正是卢府的那对双胞胎中的一个到了。这两个孩子,大家一般也分不出哥哥弟弟,就两个都叫青子。掌柜的一见青子来了,可算是有人管了,赶紧絮絮叨叨让青子去楼上看看谢桥。

    来的这个青子正是青浦。前一段日子,青浦受命去接卢格大少爷回家相聚,也是怕老爷一朝被贬路八千,再见面就不容易。赶到半路上接到府中的消息,改道回原籍,路上接到了老爷。老爷能平安回原籍养伤,全家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卢格,官场历练,更知道这事的轻重。但是高兴过后,卢格发现谢桥不在,只有青枫带着家人们照顾着。卢格担心之余,心里对谢桥一千个不满意,却不好说什么。青浦可不管那些,直接嚷嚷起来。后来青浦悄悄地问青枫,谢桥办什么大事去了?青枫没忍住,悄悄告诉哥哥谢桥不再跟着老爷了,究竟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这事只有自己和夫人知道,老爷和小姐都被夫人蒙在鼓里,更别说其他下人了。

    青浦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看离老家不远,家人加上卢格带着的人,照顾老爷是足够,就宣称要赶回云津办点私事,跑了回来。青浦虽然年龄不大,才十二岁,可他们兄弟俩四五岁就开始在江湖流浪,生存的本领不是一般小孩可比。就像老爷受伤那晚,还是小孩子的青枫哭得昏天暗地,关键时候却施展出一整套施救的办法。现在,青浦要找到谢桥,那是太不在话下了,何况还有惹眼的追风。这不,直接就找过来了。上得楼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谢桥就挥起拳头劈头盖脸地一顿打。“你睡,让你睡!还有脸睡个头啊。”这一打倒把谢桥打醒了。谢桥哼了一声明白过来,就知道这是青浦到了。他算定青浦一定会来。

    青浦青枫比谢桥晚两年进卢府。他们兄弟两在街上跟人耍猴儿受尽折辱,被老爷碰到,就把他们买了回来,当时谢桥就在老爷身边。老爷给他们起了青浦青枫的名字,叫谢桥管教他们。这两个孩子一读书就头疼,舞枪弄棒倒是上心,打杂应景也处处稳妥,慢慢的就在老爷跟前侍候,越来越得力了。兄弟俩跟老爷感情深厚。二人平时当谢桥既是哥哥又是先生,言听计从。这次青浦敢直接动手,可见真是气的过头了。

    谢桥也不吭声,一任青浦撒泼。掌柜的以为青浦是照看谢桥的,听着动静不对跑上来,屋里已经是打翻了,怎么拉也拉不开。掌柜的呼天喊地一通喊,周边就围上一圈人。青浦打了一阵,自己也冷静下来了,反而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当地,傻了。他不明白谢桥怎么不还手呢?再看谢桥,披头散发,鼻血流到衣服上地上到处都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谁还认得出这是卢府朗月清风的谢少爷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还是小二机灵,一路小跑着端来一盆洗脸水,边走边喊,“水来喽,水来喽!”掌柜的回过神来,把一群看热闹的赶走,这才开口劝:“哥俩好好的,什么话不能说,这是干什么啊?谢少爷没事吧?你发热得特别厉害,我叫人去请医生了,说话也该到了。”

    听说谢桥发热得厉害,青浦一下子忘了打架,紧走两步举起手想去试试谢桥的额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一顿好打,尴尬地又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了。倒是谢桥,不急不躁的洗过脸,对掌柜的说话了。“追风还好吧?喂好了?喝好了?”掌柜的哭笑不得,以为谢桥脑子坏了。结果谢桥接着说:“谢过了。照顾好追风。这会儿我饿了,让厨房给我弄点粥来。”“有有有”,掌柜的忙不迭的说着,招呼人拿粥去了。这边,谢桥拉过青浦说,“你来得正好,一会儿我有话说。”“说就说,我还怕你不说呢”,青浦气哼哼的。正说着,掌柜的带着医生来了。医生一脸的困惑。本来说是发热的病人,眼前的却是个打架的酒鬼。偏这会儿谢桥缓过神来,又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起来。医生更糊涂了。小心地把了脉,对谢桥说:“少爷就是急火攻心加上喝酒过度,招致邪毒入腑,身子就发起热来。少爷身体底子好,没什么事,我开两服药,歇两天也就好了。”谢桥谢过大夫,拿出钱交给掌柜的,请他付过诊金,差人去抓药,让厨房代煎。

    青浦就一直气呼呼坐在一边看着谢桥。送走了大夫,谢桥也不理青浦,自顾吃起来。听说谢桥没事,青浦放了心,一下子觉得自己也饿了。这几天一直赶路,好像都没有正经吃过饭。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也吃饱了再说。就这样,两个人相对无话,各吃各的。吃完饭,谢桥拉上青浦,二人骑上马出城去了。

    隆冬腊月,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出城不远,有座无相寺。再向前,路边有一个不二亭 ,亭子四面开阔,八面风来。谢桥带着青浦来到亭子里。

    “大冷天的,来这儿干什么?”青浦很讶异。看到谢桥严肃的神色,后边的话吞了回去。虽然刚才暴怒之下打了谢桥,但冷静下来,他这会儿又成了学生,还是对谢桥又敬又畏。

    谢桥看着青浦,一字一顿的说:“你来了,是不是老爷已经安全返乡了?”

    青浦:“你还知道问啊?你为什么不送老爷一起回去?你回不回去?”

    谢桥:“不回去。”

    青浦听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支着手指直指谢桥:“小人,狼心狗肺的小人,亏得老爷拿你当亲儿子。忘恩负义的东西。”骂完转身就走。

    谢桥一把拉住他,“你赶回来干什么的?”

    这一问,倒把青浦问住了。自己本来是要问谢桥为什么背叛,怎么打一顿架生一阵子气就走了呢?一时语塞。

    停了一下,青浦嘟嘟囔囔地说,“我不相信你背叛老爷,想问问这一切是为什么?”

    谢桥:“你冷静一点,什么叫背叛?现在老爷大势已去,你还要随侍在老爷身边吗?”

    青浦:“你管不着!你没资格问我,忘恩负义!”

    谢桥:“谁信啊?你敢对天发誓?”

    青浦一声没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天发誓:“皇天后土在上,我青浦在此发誓,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陪在老爷身边,陪伴照顾他。如背此誓,天诛地灭!”

    谢桥也扑通一声在他身边跪下,把青浦吓了一跳。

    谢桥:“从此刻起,你就是我的兄弟!卢门三兄弟,我和卢格大哥是磕过头的,现在加上你。”

    青浦一下子跳了起来。“谁要和你做兄弟?还好意思跟大少爷磕头?老爷落难,你掉头就走,如此无情无义,竟说要我和你做兄弟?”

    “我问你,如果我没有背叛老爷,而是为了保护老爷,你肯不肯磕头做兄弟?能不能对天发誓,对今天听到的话保密?”

    青浦一下子顿住,觉得谢桥话里有话,却想不明白,于是只瓮声瓮气地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本是我哥哥,也是我先生。只要你为老爷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好,你听着。”谢桥站起来接着说,“你看看这地方,百米开外一个兔子都能看清楚。我选这样的地方说话,就是为了怕隔墙有耳。这关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我现在就回答你。我没送老爷,一是夫人盛怒之下不让我送,二是我有万全的把握,老爷和全家都是安全的。而我留在这里更好。”

    青浦不解,刚要张口要问清楚,却听谢桥继续往下说道,“这次的事,按老爷的猜测,不是被贬到剑南,就是崖州。崖州孤悬海外,荒蛮不化,湿邪伤人,老爷是万万去不得的。何况老爷刚刚受了伤,怕是有去无回。我瞒着老爷到处求人,看尽了人情冷暖,终于打听到准信儿,说老爷可能被贬崖州。大少爷不在,我急得烧心,也想不出办法,又不敢回家告诉老爷夫人,就到酒馆喝酒。结果,办法来了。”

    青浦气还没过去,说话有些赌气:“你喝酒能救人啊?别卖官司了,急死人。”

    谢桥就着话头讲回了那日的小酒馆。谢桥那时为卢翰的事情一筹莫展,一杯接一杯喝酒。这时候,听到旁边桌子的客人聊天。“嘿,你听说了吗?卢瀚卢老爷这次犯大事了,要被贬到鸟都飞不到的地方,怕是回不来了。”“还回来呢,怕是还没看到海人就完了。听说他最近从马上摔下来,带着重伤 。”“听说了,满云津都听说卢老爷惊马受了重伤,正到处请大夫治呢。他们家做官这么多年,怎不走走关系,好歹保条命啊。”“哪儿那么容易。卢老爷一个读书人,就知道做事,这些年也没少得罪人吧。现在这官场,能帮他的不得势,得势的还不等着看他笑话啊?”“你说的也是。你看东头将军府就正得皇上宠信,要能求得动他,估计也能留条命。可谁敢去啊?”“卢家公子在外做官,家里就一个小姐。那个谢少爷不过是个佐幕,哪有人帮他啊?”“你说的也是,人一走背运真是祸不单行。”“吃饭吃饭,别为当官的瞎操心”。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谢桥当晚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去了东方将军府。

    帖子递上去,谢桥在门外等着。为了能顺利入府,谢桥原本是准备了门敬的,结果被门人退了回来,说东方府严禁这些;帖子会马上就递进去,东方大人见不见就不知道了。一个门人拿了谢桥的拜帖,绕过影壁进府禀报去了。

    谢桥礼貌地在府门外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东方将军府朱红色的大门气派庄严,中间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两边各立着一个气势不凡的石狮子。门人应该是行伍出身,站得挺拔威武。东方大人是朝廷重臣,如今深得皇上信任,自然门庭若市,只一会儿,就见不少人在那气派的府门间,出来进去。

    谢桥的拜帖传进来,将军身边的跟随石平,直接拿了拜帖来回东方牧云。“大人,您昨天交待过的那个谢桥,真来了。这是拜帖。”东方牧云拿过来看了看,放在一边。抬头道:“告诉他帖子已经递上去了,大人正在忙。叫他门外候着去。随时来报我。”石平转身吩咐出去。传送拜帖的门人在远处待命,得到指示答应一声,转身,雄赳赳大步而去。

    东方牧云是武将出身,好多军人跟着东方大人出生入死,忠心耿耿。门下好多人军功在身,却宁愿守在将军身边。平时在府中也还是军人的作风。

    谢桥得到那个门人的口信,心里倒踏实了许多。没说不见就是有希望。他在门外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等着,站得挺拔沉稳,像另一棵树。

    从早上站到中午。天越来越阴沉,北风呼啸,抽在脸上像刀割。谢桥活动活动身子,继续挺拔地站在那里等。午后,天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屋角房檐就全白成了一片,房头的小兽、门口的大石狮子,都披上了一身厚厚的白绒毛,仿佛作势欲奔。大槐树也好似开着一团团一串串的白花。朱红色的大门肃立在雪幕中,显得更加凝重。空旷的路上,只有几串脚印,断续伸向远方。

    谢桥早变成了雪人,眉发皆白。他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就在他的掌心里融化。

    谢桥想起小时候和可可一起踏雪寻梅,每天都一起去桥边,数那株大梅树开了几朵花,落了几朵花,直到有一天春风浩荡,大梅树一夜之间繁花盛放,花朵多得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每到那时候,可可都会千挑万选,折下一小枝梅花把弄,时而添在髻子上,时而随意衔在嘴边,开心地在树下跑来跑去。一阵春风来,落梅如香雪,可可就像是下凡的花仙子。此刻,可可是不是也在赏雪呢?今年卢府不比往年,如果救不成老爷,自己一定会陪着老爷到涯州,以后相见便不知再是什么时日。今年,一定要更加用心地为可可准备一份礼物。他微微有些笑意,仰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轻轻地展开衣袖,接住几片洁白的雪花……

    谢桥的这些举动,早被门人报告东方大人了。“小子还不错,有点定力。带他来见我。”将军吩咐。谢桥得到召见,忙躬身施礼,迈着从容的脚步跟着门人进了将军府的朱红色大门。虽然站了整整一天,谢桥却云淡风轻,英姿超拔。

    进得厅来。只见东方牧云正靠着太师椅假寐。厅里布置简单大气,毫不拖泥带水,有军人的干练。门人近前轻轻的通报:“大人,谢桥到了。”谢桥施礼。

    东方:“知道了。下去吧。”“请坐。上茶。”“是”。

    门人退了出去,有人端上一杯茶来。谢桥向将军深施一礼,这才缓缓坐下。

    东方牧云看谢桥一眼,也不打量,只道:“你就是名动云津的谢桥啊?果然一表人才。”

    “晚辈不敢。”

    东方牧云:“开门见山,你是为卢大人的事情来的吧?你还真有心啊。”谢桥:“卢大人待我恩重。大人有难,我不能旁观。谢桥才疏学浅,一切仰仗东方大人,谢桥代卢老爷谢过了。”说着起身再次深深地施了一礼。

    “是卢大人叫你来的?”

    “不是。东方大人误会了。我是瞒着卢老爷来拜访您的。”

    “这倒是像他的脾气”。

    话说到这,谢桥沉默了。

    青浦听得着急,说到,“后来结果很好,看来将军是帮了大忙了。真应该好好谢谢将军府。”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卢府?”

    谢桥沉吟地:“不是帮忙,是谈判。东方府提出的条件,就是我离开老爷,改投将军府。”

    青浦愣住:“为什么啊?”

    谢桥:“ 官场上的事,你不懂我也未必懂。还是保住老爷要紧。”

    青浦:“那你以后真的不能回来了?”

    谢桥:“如果你是我,你是选择陪着老爷被贬海外、生死未卜,还是选择投入将军府?”

    青浦嗫嚅着,没说话。

    他不回答,谢桥便接着往下说:“只要我留在云津,进了将军府,老爷就是安全的。先在老家将养一阵子,再找机会请求朝廷改变成命,让老爷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就有希望了。”

    青浦不甘心:“那你真的投靠将军府啊?没别的办法吗?”

    “我可以不去,现在就和你一起回到老爷身边。但是,很快就会有诏书,催老爷启程赴涯州。现在你选,我留下还是老爷走?”

    两人面面相觑。谢桥知道,青浦不是不在乎自己,只是在两者之间,他必须选老爷。如果是加上青浦,三个人选一个去承担,青浦会毫不犹豫地选他自己。这和谢桥在可可和老爷之间的二选一一样艰难。

    谢桥:“这下你就知道,这事如果泄露出去,将有多少人掉脑袋!”

    青浦:“我明白了。前两天气死了,现在又吓死了。我当时没问清楚就动手,要不你也打我一顿吧。”青浦说着快哭出来了。青浦青枫都是谢桥带着大的,视谢桥如兄长,又如先生,当下得知了隐情,悔恨又心疼,赶紧问谢桥“你刚才怎么不还手?”青浦带着哭音。

    谢桥:“好了,没事了。这些日子大家都有各自的委屈,也有各自的不忿,我日日想轮袖子向谁撒一口气,却也想有人轮拳头打我一顿。受点皮肉之苦,心里还好受些。”

    青浦一下子哭出声来,那副大人模样再撑不下去,又变回了一个孩子。

    “你太不易了,大家都误解你,还不能解释……将军府如此对你,究竟为的什么啊?”

    谢桥安慰他:“别问那么多了。我除了不能和你们在一起,也受不了什么苦。”而后话头一转“现在我们要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

    青浦:“以后?”

    谢桥点点头,“大少爷在外做官,不能在老爷身边尽孝,我回不去,家里只剩可可了。你和青枫要担起更多的责任来。”

    青浦忙说,“少爷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不过这事为何不和老爷和大少爷商量着来?”

    “不行。”谢桥苦笑着摇摇头,“保住卢府,我尽心,你尽力,大少爷得尽职。将来卢府中兴的希望在大少爷的身上。一旦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多方回护,将大大影响他的前程。我们不能让他背着这个包袱。老爷和夫人也是一样,愤怒会比伤心好多了,让他们安享晚年吧。这件事有我们两个知道就够了。你虽然还小,但也是行走江湖的男子汉了,要学会担当。将来府里有什么事,你要想办法及时告诉我。”

    青浦哭着跪下,向谢桥磕了一个头。“哥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哥哥!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吧,我会豁出性命保护他们的。”“但是可可小姐怎么办?她知道了一定伤心死了。”

    青浦青枫年龄和可可差不了几岁,却自小无依无靠,流浪江湖,受够了气。刚进卢府的时候,兄弟两小心谨慎畏手畏脚。可可心地善良,待他们像弟弟一样,给他们好吃的好玩的,还经常一起玩耍。青枫青浦才慢慢的放下戒备,融入卢府。现在看到这件事无可挽回的地伤害到了所有人,一无可避,青浦心在发抖,眼泪哗哗淌下来。

    可可。谢桥现在最怕听到的两个字就是可可。

    沉默了一会儿,谢桥别开脸:“无法两全了。接下来的事情更艰难。要想办法让朝廷改变成命,准许老爷告老还乡。这样,我不在,至少老爷会和全家人在一起。”

    青浦:“要改变成命怕是比登天还难。小姐那里,怕也不会这样想得通。”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青浦才问,“你怎么没去将军府啊?”

    谢桥:“晚一天是一天。再说,我得等你啊。”

    “你知道我会来?”青浦抬头看着谢桥。

    谢桥一笑:“当然,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自然知道会来。”而后又板起脸,表情严肃的交代到“今天的事就烂在肚子里,不能让人看出来,依旧是要让人看到你对我的愤怒。”

    “这你放心。我可是跑江湖的。”

    谢桥:“青枫虽说是你亲弟弟,但是性情使然,他心里是藏不住事情的,你我今日这些事,你断不能告诉他。”

    青浦:“我知道。”

    “你们两个刚来府里的时候,青枫身体更弱,总是生病,老爷夫人不免多惯他些。他现在还是孩子心性,倒是把你历练出来了。以后我不在,你要慢慢提醒他。倒是他认路追踪的本事比你还厉害呢。”

    青浦嗯了一声,沉默了,鼻子酸酸的,仿佛回到了过去从地狱到天堂的那段日子。说是老爷夫人照顾,其实更多的是谢桥照顾他们,还有可可。想到谢桥跳进了火坑,青浦更难过了。

    这时谢桥从怀里拿出一个手帕,打开是三样东西:黑布条,火绳,引火奴。

    谢桥:“你见过这些吗?”

    青浦:“江湖上常用的,只是这个引火奴好看一些,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你忽然问这个干嘛?”

    谢桥:“这是我在老爷摔伤现场找到的,我总觉得有点怪。卢府的马都是良驹,哪个不是见过世面的,好好地怎么就惊了?”

    青浦:“说起这个,我见到老爷的时候,老爷好多了。其实老爷的伤不是特别重,你放心吧。来的时候我还特意到林子里看了,林子密,马跑不快,老爷出事的地方,地下杂草落叶尤其厚,老爷不会摔得太重。”谢桥:“我也发现了。但千万不能这样说。记住,对外一定要说重伤,危重!这次皇上开恩,准许老爷回原籍将养,理由可就是养伤。这事连大少爷也不能说。”青浦低声:“知道了”。

    谢桥指着那几样东西,“你留心点这个。”

    青浦:“我记住了。我会当心的。”

    谢桥:“你回去找青枫带回去的箱子,我在里面放了一个锦盒,里面是我给可可小姐准备的礼物。过年的时候,你悄悄送给他吧。”

    嗯。青浦声音低低的,声音里有细微的停顿,像是哽咽。

    谢桥怜惜地看着青浦:“你还是孩子,却要挑起男子汉的担子了。以后我不在身边,要事事谨慎,不可莽撞。”说着拿出两个小木牌,“以后联络不便,这个牌子就是信物。你看,这里有一个树结,纹路是自然长成的,我把他一分为二,合上就天衣无缝独一无二了。平日你只当它是普通挂坠,随身携带便可。”说着把其中一个递给了青浦。

    青浦低着头,听谢桥不停地交代这些,就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红着眼睛,也不抬头低低地答应:“知道了。”

    “走吧。”

    青浦闭了闭含泪的双眼,仰头看着谢桥,顿了半晌,猛地一转身,翻身跨马而去。冬日里寒风烈烈,落日余晖追逐着马蹄声,给青浦还不够高大的身影晕上一圈金色的轮廓。一人一马渐行渐远,消失在漫漫长路的尽头。衰草枯桐,白云苍狗,天地一片苍茫。

    谢桥在长亭站了很久,这才拉过追风,缓缓向云津城走去。几天前,那里是天下最温暖的地方,现在,那里更像一个阴谋,鬼影般张开大口,想要攫住他、吞没他。

    无论如何,自己该到那个显赫门庭报到了。

    正是: 【诉衷情】

    长亭衰草对斜阳,心事两茫茫。苍山匹马长路,一似梦黄粱。高鸟尽,北风狂,自彷徨。天涯孤旅,夜雪愁怀,且入诗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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