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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贾海南按人保组档案记载的秋晨家地址,以工作回访的名义,找到了她家居住的那条小巷。

    这是京广铁路以北,临近郊区下陈家湖俗称“板子桥”的一片板皮棚户区。几万户人家都居住在以各种不同建筑材料搭建、杂乱无序完全没有规划的临时建筑中。虽然这里也叫街道,但贾海南却没见着有一条正式的街巷。数户人家的破屋子,为了能省下一面墙壁的费用,彼此都一家挨着一家的墙壁搭设砌造。盖屋子所使用的建材,则是砖头瓦块、铁皮木板、油毡篾席什么都有;前后两排房屋之间的距离,也几乎容不下一辆三轮车通行。贾海南当时就想,如果谁点上一把火,只怕会一口气烧毁上千户人家,死他个几百上千的人!

    当他在居委会老大妈带领下,踩着横流的污水中扔在地面做落脚点的几块半截砖头,从不到一个肩膀宽窄的所谓巷子里,捂着鼻子、忍着周边扑鼻的腐臭气味,好不容易找到秋晨的家时,顿时就被眼前的凄惨状彻底震撼了。

    可能是缺乏地下排污系统的缘故吧,阴暗、狭窄的黑屋子里,前半截稍矮的地面流淌着倒灌进来的齐脚脖子深浅的污水,那水面上还漂浮着诸如粪便、烂菜叶子、死猫死耗子等小型动物的腐尸。一张粗陋的木板床,还有一张已分辨不出颜色的五斗柜,再加一张油腻腻、缺了一条腿暂时用木棍支撑着的饭桌,这就是秋晨家全部的家当了。

    有些难以置信的贾海南询问带路的大妈,这真是秋晨住的地方?

    手臂上戴着红袖标的大妈很肯定道,这里就是已被枪决的坏分子余忠东的家。自己掌管着周围几百户人家的事情,没有一户人家的基本情况是自己所不清楚的。

    她还告诉保组的这个人后生说:余忠东是区里电镀厂的电镀工人,早年死了老婆。文~革的第二年,大姑娘也在武斗时也被人先奸后杀。他本人当时也受了重伤,还因此留下了残疾,走路时腿一瘸一瘸的。去年市里抓捕五一六份子,他这个小学文化程度、毕生未出过省的造反派小头目,不知是被啥冤家对头惦记上了,居然又被当做京城五一六份子的一员给抓了进去。他家的小女儿秋晨因他的事已被提前下放插队。

    后来他被判死刑,他小女儿闻讯赶回来,想疏通关系搭救,但跑了几天之后活人没见着,倒是被公安押着去为她爹收了尸。

    最近几天,街道人保组逼着户口已下到农村的她赶紧离城返乡。但居委会上门做工作时才发现,她似乎受刺激后神经已有些不太正常。家里脏兮兮不打扫不说了,还常一个人跑去附近排污水的陈家湖边整天发呆气,也不知是不是想不开打算投湖自尽。所以居委会也暂时拖着没有强制执行上头的指示。

    贾海南与戴着红袖标的大妈聊着的时候,有个二十来岁,一看就不是啥好货色的年青人,贼头贼脑探头朝屋里偷窥。以为是来了小偷,贾海南朝偷窥者吼了一声,那家伙就飞快地溜走了。

    居委会大妈笑着解释道,跑走的那个青年也不算啥坏人,就是居委会内一个好吃懒做、还死了爹妈的二流子。高中毕业后没下乡,城里又安排不了工作,就拿着街道发放的一点生活补贴,成天游手好闲到处乱晃悠,还经常有些小偷小摸的行为。

    他死去的爹以前当过街道的副主任,要论根底,他也勉强能算是干部子弟,还是呼喊着自己阿姨长大的。只因为他老夫少妻的爹老来得子过分宠溺,才落得了今天这个凡事瞧不上眼、但又事事干不来的窝囊像。所以大家对他的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计较。

    贾海南问居委会的大妈,说秋晨家穷到这份上,还有东西可以让他偷吗?大妈解释说,或许是他二十四五的人,想媳妇了又看上了秋晨,所以才常常上门骚扰或者说是献殷勤。

    等了许久没见着秋晨返回,贾海南只好无奈告辞。居委会大妈送他出来时又顺带告诉他一件更让他难受和震惊的事儿,余家这样的破房子,居然还是电镀厂出钱搭建的公房。目前秋晨的爹死了,还是作为反革命份子被枪决的,工厂组织上研究后决定,要收回这间房屋,并另行安排给厂里的其他人居住。

    感到揪心难受的贾海南拉下脸问大妈道:你们居委会就不能帮帮她一个孤女?

    刚才还为秋晨家里的事儿唏嘘感慨泛着些同情话的大妈,立刻警觉地说贾海南立场有问题,并且怀疑起他的真实身份来,让他出示外调介绍信,否则就要扭送他去人保组。

    贾海南是一时冲动才到这里来的,哪里会带着这玩意。最终还是由大妈陪着先去了街道,在那里给市里的人保组打电话落实身份、来历后才得以脱身。

    “我明天还要去看看!这小女孩太可怜了,看得让人心酸。我总想为她做些什么心底才踏实,晚上才能睡得着觉。而且听那个老大妈的意思,她还有自杀倾向,我担心她想不开会去跳陈家湖。”

    贾海南也算是蜜罐子里浸泡着长大的了。毕业之后又直接去了部队,不似秋鲁因特殊的家庭原因和支左,能早早就与社会最底层有接触。因此,他对于上午的这份经历念念不忘。秋鲁能理解他这种少见多怪的同情心泛滥,于是淡淡道:“我原来也是基于同情才想着要帮她一把的,但手头事情太多,一忙起来就把要帮他父亲疏通的那事儿给忘记了。这确实是我的过失。

    可我如今在范城,一年难得回几次省城,就算想帮她也是鞭长莫及。你愿意顺便帮她一把也好。不过我可提醒你哦,凡事别违背现行政策,也别逆潮流而动。否则,冲动之下的言行举止不仅仅会影响到你本人,甚至还可能影响到你全家。懂不懂这个?”

    “对她这种特殊情况的处理,我就不信国家没相关文件和政策了。我待会就去查阅,非给她办个留城不可。而且若是电镀厂敢强行将房子收回,我一定要逼着它再乖乖退回来,要不然我就不姓贾。”贾海南斩钉截铁地发着誓言。

    秋鲁对贾海南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当然不会有丝毫怀疑了。有他爹贾司令员做后台,在鄂北地面谁有胆子不给这个第一衙内面子,那就纯属自己找死。不过他认为贾海南的话终究是冲动下的誓言,经不得时间检验。也许过上几天,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敲打,他就会为自己当初的幼稚和冲动而后悔。

    “妈的,这个深挖五一六,居然成了某些人任意陷害仇人的工具了。要让老子查出是谁干的,非找个机会弄死他不可。”

    “借着某场运动搞掉对手,连你这种刚参加工作第一天的新人都有了体会和想法,别人凭什么就不能这样想、这样干?政治是什么?不就是人与人斗嘛!

    还是说点别的事情吧!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了,你我脆弱的神经,此刻都未必背负得起。”秋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头皮发麻的他,几乎是哀求着海南换话题了。

    海南如果由最初的同情,最后转变成政治上的不理智和乱冲动,假如让老贾知道这一切的起因,都是由于自己请海南帮了个小忙,那自己岂非成了老贾眼中的罪人了?

    同时,秋晨的事本是自己急欲掩埋的一段灰色晦暗记忆,可贾海南却偏偏非要把它挖掘出来曝光,让自己的灵魂背负起无情无义的恶名,这让他秋鲁情何以堪!

    “第二件事,尤和尚要回鄂西探亲。我家老爷子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做全程陪同,所以我就推荐了你。”

    尤和尚和自家老爷子的渊源秋鲁很清楚,不仅是老乡,还曾做过多年搭档。尤和尚是当今的红人,自己今后若想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少不得他的提携和帮忙。贾海南能帮自己争取到这个机会,确实是动了脑筋、花了力气的。一来可以让自己与尤和尚趁机加深感情,二来也是给自己一个回老家看看的机会。

    “我这边肯定没问题。大概是什么时间?”

    “估计国庆节前后吧!”

    陪闻慧去沪江回门和补办婚宴,以及主持县里的国庆庆典都是小事,就怕与县党委的成立庆典相冲突。秋鲁为此有些犹豫。

    “会不会因此影响县党委的成立庆典呀?我可是特意请了你家老爷子和省里、地区的一大帮子人。如果我这个主人不在,那岂不是…”

    “你傻啊?你不晓得把尤和尚也趁机拉去给你借借势!”

    “是呀,真忙糊涂了!一石二鸟的好事,怎么连这也没想到?”

    适才谈及秋晨时的灰暗心情顿时一扫而光,秋鲁笑呵呵地问道:“还有啥好消息?”

    “你想要的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倒是还有几条。听不听?”

    “别闲扯!我这就快上班了,没时间和你这个闲人磨牙。”

    “山东哥,你们范城的知青和农民干仗的事儿有人捅到省里了,你要小心些啊!”

    秋鲁的脸色阴郁下来。

    这是谁他妈的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将一桩已经顺利抚平的事儿又刻意往上捅呢?回头非让人保组去查查,找出那个在背后捅刀子的家伙不可。自己也绝不会对他手软。

    秋鲁片刻间就拿定主意,下次开常委时,必须再刻意强调一下保密的问题。

    “很严重吗?”

    “谈不上。只是听省革委会机关这边有人在议论,老爷子他们在军区那边,现在都不知情。我这也是提前给你提个醒,让你早做思想准备。”

    “谢谢!向你致以革命战友般的敬礼。”

    秋鲁是真心感谢海南的及时提醒,不过话说得有些夸张风趣罢了。

    “去去,少来了。你是我哥,老爷子说过的,这辈子我得跟着你混,我这也是为自己今后着想。”

    “我感觉你家老爷子真是英明神武哦!他那叫慧眼识人,早就料定我秋鲁日后一定成器,所以才早早把你托付给我照看了。”

    秋鲁嘴里说着,心情也格外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此刻,他才算彻底摆脱了闻慧也好,秋晨也罢,包括周宇在内,最近所有一切事情笼罩在他心头的那一抹阴影。

    是呀,有贾老爷子、尤和尚等一帮子父亲生前老友在身后撑着,什么样的风浪和沟坎自己会过不去?

    “还剩最后一件事,我说之前,你最好找枝笔准备记录。”

    “上头的文件下来了?”

    秋鲁对此特别敏感。最近所有的热线电话,全为的是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和掌握这件事的动向。

    “嗯!只在省部级传达过,暂时不对外公布。上头担心一旦将事件传达下去,会引起全国的震荡。”

    “好。你稍微等一下,我把笔记本拿来你再说。”

    ------挂了海南的电话,秋鲁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是两点一刻都过了。与贾海南的一通电话,居然用去了差不多一个钟头。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润喉咙之后,这才开始认真阅读刚才匆匆记载的、字迹潦草不堪的中央关于副统帅林虎阴谋发动叛乱,最后事败叛国出逃的通知。

    这是贾海南趁贾老爷子午休,照着他的笔记本念的。应该是绝对真实和完整的第一手中央精神。

    “通知”总共六条。

    第一条是讲述事件经过的。9月13日凌晨,副统帅林虎携妻、子,全家三口由山海关机场登机,乘三叉戟专机向外蒙、苏联方向潜逃。飞机跨越国境线之后,于蒙古境内的温都尔汗附近坠毁。同日,其死党两人,挟持直升机一架向境外飞越,但为空军的战斗机所迫降。被迫降后,机上全体人员自杀。但从直升飞机上仍查获大批绝密文件,胶卷、录音带,并有大量外币。

    第二条是一半定性、一半叙事。说副帅是野心家、阴谋家,一贯反党反领袖,从党的九届二中全会以来阴谋活动不断。本次起事阴谋的暴露,是其女儿亲自举报的。

    第三条是定性。将副统帅叛逃定性为党内的第十次路线斗争;

    第四条是布置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的任务;

    第五条是提示。副统帅叛逃一事暂不对外公布,一切外表保持不变;

    第六条是要求群众举报和告密的。若有相关消息,要直接密报给中央。

    秋鲁看过几遍之后,掩上笔记簿静静思索了一会。

    他感觉这个第五条和第六条为自己把握关键的先机,并以最妥当方式上报周宇事件的处理结果,创造了极为有利的前提条件。

    原来还说改日要再次召开常委会,研究知青与农民冲突事件的保密问题。现在他感觉有些坐不住了。得找几个稳妥的常委们先议议,赶紧把周宇事件的上报材料搞出来,否则自己一个人把秘密闷在心里瞎琢磨,迟早会被憋成疯子的。于是他走到外间小罗的办公室,拿起了外线电话,给人民武装部和政宣组分别打了电话。

    也许是他从来不直接和下属办公室联系的缘故,也许是电话的传音效果太差,接电话的两个办公室都没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只告知说,大李部长和李进组长不在办公室。但此刻肯定没有出大院,或许一会儿就会回来。

    秋鲁撂下电话后,有些心神不定或者说是兴奋过头,他当即决定去下面亲自走一趟。

    走进政宣组办公室的时候,秋鲁发现上次见到的几个漂亮女孩子,除丹丹之外的其余几人全数都在办公室内。只是见到秋鲁后,她们没了上次见面时的兴高采烈和神采飞扬,倒是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并保持着沉默。

    秋鲁对她们的心事心知肚明,但也不说破,只对那个叫孙红梅的女孩若无其事地询问道:“你们李进组长呢?我找他有些事儿要谈。”

    “在华主任办公室。她们在商量黄集公社群众审判的宣传工作。”

    “哦,这样啊!”

    秋鲁退出了办公室。

    既然知道了李进的下落,他决定先回办公室,再由办公室朝华屏那里打电话。既然老李、老王、华屏这些人近两天都在忙着司法改革的事儿,大李估计也是忙于此事。

    “秋主任…”

    秋鲁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身后多了一个尾巴。

    政宣组的孙红梅就站在自己身后,低垂着头,脸色蜡黄,表情更是讪讪的。完全没了上次的泼辣和飞扬跳脱。

    “小孙,这是咋了?我秋鲁得罪你们了吗?居然个个都给我脸色看。”

    为了调节气氛,秋鲁装作啥也没意识到。还和身畔的女孩开起了玩笑。

    “秋主任,丹丹病了。”

    “丹丹病了?上午上班时我似乎还见着她的,咋这会儿就病了?病得严重吗?”秋鲁有些诧异。

    “很严重。”孙红梅点点头说。

    “那告诉李组长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通知领导?小孙呀,我得批评你了。你这叫着不关心同志,也算目无组织纪律的行为。有事就通知组织,一是工作纪律的规定,另外也是对同志的关心爱护。

    让领导们知道丹丹生病了,领导们就可以去探望她,送去组织的关心和党的温暖;还能帮助她及时解决一些个人难以解决的困难。所以这事儿你应该赶紧和李进同志汇报一下。”

    “没用的。”孙红梅摇头道“为什么这么说?”

    “丹丹是心病。跟李组长一个大男人说了也没用的。”孙红梅满嘴苦涩地道。

    “那和谁说了才有用?”

    秋鲁心底已感觉有些不妙了,但仍装作啥也不明白。

    “和您说了也许能管用。您如果能去探望一趟,也许丹丹就能很快好起来。”

    “我?我又不是大夫,能治好她的病?再说她是个未婚女孩子,我这个男领导怎么合适去。”秋鲁的头摇得似拨浪鼓。他还在勉力强支撑着,因为他实在不敢蹚这趟浑水。

    闻慧上午到这里来干什么?嘴里说得动听,是来参观自己工作和战斗的地方。但稍用心去品味,就清楚她明明白白就是来敲打自己和那些女孩的。她要向那些存着攀高枝心理的女孩子们敲警钟:你们的一把手已是名草有主的了。你们给我收敛些,也把那些不安分的心都给我死了!同时也在顺势警告秋鲁:快把你的花花肠子收起来,我会时不时过来检查的。

    “您的话是说李组长不是男人?”孙红梅又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她对秋鲁的退缩有些不满意,下意思就顺口讥讽了一句。

    “小孙,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因为…”

    秋鲁觉得有些解释的话让他这大老爷们实在难以启齿,只能结结巴巴地打住。

    “你想看到丹丹死吗?她说过的,今天见不到您,她就去死。去不去请您自己三思。”

    孙红梅说完这话,自己也眼噙热泪转身就朝办公室外走。

    秋鲁大唬,一把拉住孙红梅的手腕,将她拉拽回办公室。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暧昧,又赶紧松开手,呐呐地央求道:“你能不能代表我去探望一趟丹丹?既然她将什么心事都告诉你了,那么你们肯定是最亲密的朋友。你要劝她想开些,不能随便就将生命抛弃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党、属于人民,不是自己可以随便糟蹋的。”

    “那我以什么名义去呢?”

    孙红梅凝视着秋鲁的眸子,狡黠地问道。

    “这个嘛。。。”

    这个问题秋鲁实在没胆子接上,只能发出阵阵苦笑。

    孙红梅伸出一支手来,在秋鲁的脸上轻轻抚摸着。然后,趁着秋鲁尴尬地左支右绌的机会,她另一只手迅速搂住秋鲁脖子,用红唇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我就说是你的革命伴侣行不行?”

    “啊!你这样哪是去做思想工作的,完全就是去谋财害命了。”

    “放心,是革命同志!我刚才说错了。”

    一串清脆的笑声从孙红梅跑出去的走道上传来,让秋鲁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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