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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棚站,只是川鄂铁路线上不停靠快车的最低等级小站。

    黎明前的暗夜中,建在镇外田野中、唯有一条狭窄土路与镇里相连,既无围墙也无火车停靠的火车站建筑,在四周的旷野上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离车站还隔着很远距离,肇辄就透过候车室没有玻璃的大窗户,轻易地看清了里面的所有动静。

    候车室内此刻还亮着灯。约莫七八个乡下人模样、携带着破旧行李的旅客,或坐或躺歪在长条椅子上打盹。俩穿铁路职工制服的男子,则依在通向月台的门旁不停打着哈欠,并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候车室墙壁正中的大挂钟,粗的时针和细的分针清晰可辨,分别指在四点和三刻的位置。

    肇辄没有在候车室及其周边发现警察或民兵的影子。尽管初步确认没危险,但他还是谨慎地认为需抵近再做更细致的侦查。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开始侦查之前,肇辄将协助自己完成逃亡使命的自行车做了毁尸灭迹处理:扔进了站台边的一口水塘里。又将随身携带的几件换洗衣物以及身上暂时用不着的累赘物品藏进高粱地,这才绕路沿铁路线潜行到月台方向的候车室窗户下,很缓慢地探出半个头来朝室内窥视。

    与刚才远处观察的结果没有任何区别!放下心来的肇辄再绕着建筑物又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候车室正门前。先稳定一下情绪,抖落浑身的尘土,还将皱巴巴的衣服扯平整,这才装扮成普通旅客模样,大摇大摆直接进了候车大厅。

    室内或躺或坐的那些旅客没有被新来的人所惊动;俩正打着哈欠聊天的铁路职工也没人上前与他搭讪。于是肇辄先找一张无人的长椅子独自坐下,然后才用目光四下梭巡起来。

    候车厅靠西的墙壁上有售票和行李寄存窗口。此刻不仅它们关闭着,窗口内更是黑乎乎一片,显然里面无人值守;另一边墙壁上则开有两扇小门,门上有厕所的标识。厕所那个方向的墙壁外甚至还砌了一长溜的盥洗池。

    见售票窗口虽关着,但窗口旁边的小黑板上倒是写着车次和到站时间安排,只是由于距离太远,上面的字迹看不太清楚,于是肇辄站起身,先装模作样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又在盥洗池洗漱一番。见始终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才转身朝小黑板慢慢踱过去。

    “喂,你干啥?”

    正聊天的俩站台工作人员其一,见肇辄朝售票窗口走了去,遂停下聊天,大声朝着他吆喝了一句。

    尽管被突如其来的吆喝吓得浑身激灵了一下,但肇辄马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还用平稳正常的口气微笑着反问道:“师傅,您是叫我吗?有啥事儿?”

    “现在不卖票。上车之后直接补。”

    发话喊他的男子解释了一句。

    “哦,这样呀。”肇辄点头谢了一声。

    正打算再坐回到此前的那条长椅子,但那个车站员工听出他说话似乎操的是省城口音,遂很有兴致地又追问一句:“你是俺们这儿的插队知青吧?”

    “是呀,师傅。”

    “准备回老家?”

    “没错。”

    “不会是去省城上访的吧?”

    虽然是满脸堆笑似开玩笑问出的问题,但那个男人眼底的疑惑显然不小,眼珠子还滴溜溜上下打量了肇辄好一阵。

    “上访?平白无故我干嘛要去上访?”

    肇辄感觉此话真是莫名其妙。于是赶紧摇头否认道:“我爸病了。我妈发电报来催我回夏江去看看,我这趟是回省城探亲的。”

    不知道那人嘴里所谓的上访是啥意思,肇辄只好含混地应付着。

    “哦,这样呀?”

    听了肇辄的解释,那人先点点头,然后才解释道:“马棚站每天只有两班慢车经过。今天最近的那班是早上九点半。而且会不会晚点还难说。就算火车能正点抵达,但抵达省城我估计也是后半晌了。你若真赶时间,那就去城关镇赶上午八点五十那趟快车,天擦黑时它就能到省城。”

    “谢谢。我从村里赶到车站,已经走了好几十里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在这儿等九点半那班车好了。”

    长年累月的值夜班,让这个在站台工作的男人感觉特无聊。此刻候车室里除了那几个乡巴佬,唯一面对的,就是整天腻在一起、相互间连祖宗八代都知根知底的另一个同事了。可自己和他实在没啥新鲜话题,想找个合适的聊天对象消磨时间都难。所以此刻逮着肇辄这个城里知青,感觉其谈吐也不俗,那站台工作人员的谈话瘾头就被撩拨起来了。

    朝肇辄再走近一些,那人隔着一条长凳子,抱着膀子,开始和肇辄东扯西拉地聊起夏江的逸闻趣事。他以前去过省城,所以很想朝人卖弄、炫耀一番自己的见多识广和游历广阔。这乡下一直找不到好的受众,见着肇辄当然不会放过了。其实肇辄已有近两年没回省城,更不想和陌生人聊天,可看人家那般热络,为了不至于引起其怀疑,也只得勉为其难借助残留的印象应付着。

    虽然看出肇辄说话带些勉强,可那人不在乎,还一个人聊得格外起劲儿。而肇辄也想了解一下外面的讯息,所以就装作津津有味地竖起耳朵听着。

    与那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侃的同时,肇辄眼角的余光始终是警惕地扫描着周围的。并透过候车室的大门,特别留意着外面大路方向的动静。

    对话中途,当他突然瞥见俩持枪的基干民兵从镇里沿大路急匆匆朝车站跑来时,而且进门之后直接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扑来,第一反应是这俩冲自己来了。瞬间的惊慌失措之下,他的头脑发生了短暂的宕机,于是下意识作出了躲避的动作。撇下与自己聊天的那个男人,肇辄快步穿过月台门,撒腿就朝铁轨上跑去。也恰好此时,远方传来了列车“轰隆隆”驶进站台的巨大轰鸣声。

    “喂,那是路过的快车,它不停靠马棚站的。铁轨上危险,赶紧下来。”

    由于背对大门,正和肇辄聊天的男子倒是没发现俩民兵的到来。他见肇辄听见火车声就朝月台上跑,赶紧扯起大嗓门在他身后使劲叫嚷。

    “李师傅,瞎叫唤个啥毬?”

    刚跑进候车厅的俩民兵中的一个,见老熟人李师傅扯着大嗓门朝旅客瞎吆喝,就笑着骂了他一句。

    昨天,县里的陈副主任派出大批人手围追堵截试图串联、纠集并外出告状的知青,这俩正是马棚基干民兵营出动的一个执勤小组中的成员。

    昨晚他俩在车站执勤的过程中,遇到一个乘车外出归来的老乡。当发现那老乡携带有不少这年头难得一见的紧俏物资之后,顿时就以权谋私,威逼利诱再加上以举报他搞投机倒把相恐吓,逼着这个乡亲转让给了他们一些东西。由于当时还在执勤中,更害怕此事会传扬出去,所以这俩就将那些物资暂存在李师傅手中。

    半夜的时分,他俩接到了镇里的紧急集合通知,随即慌慌忙忙跟着一群在马棚周边各要道隘口执勤的民兵,跑步前往镇中心整队集合。等所有民兵到齐之后,城关派出所的民警小肖,作为县里本次行动的联络员,向大家传达了陈副主任的最新指示精神:县里打算与知青正式展开谈判了。为避免进一步刺激知青的对立情绪,除城关镇周边之外,所有其余地区执行拦截任务的民兵,特别是远离城关镇的那些,都必须在天亮之前分批逐步撤回。

    马棚镇由于地处偏僻,拦截效果不彰,理论上肯定属于该优先撤退的范围。所以带队的民兵连长和联络员小肖民警协商之后,果断决定各排、各班即刻开始往回撤。

    既然要整队回撤了,这俩一想自己还有要紧的东西暂存在火车站,而下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且能轮到自己执勤,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于是赶紧找个由头请了假,随即再转身往镇里的火车站跑来。刚进入候车厅,就见火车站的老李正用他那有的大嗓门,朝一个慌慌张张奔向月台而去的年轻后生吆喝,于是其中一个饶舌的,习惯性笑着就打了一句趣。

    。。。

    “是个插队的知青。我估摸着他还真是准备回省城告状的。”

    听人问起,老李神秘兮兮地解释道。

    老李刚才强拉着肇辄闲侃半天,言语中多次试探着他返省城的真实动机,肇辄则一概以回家探望生重病的父亲作答。但老李发现,那小年青脸上既无一丝悲戚,而且出行安排也颇不符合常识。急于赶回家的人,有放着路过县城的现成快车不坐,偏要绕个大圈跑马棚来乘坐慢车的吗?这像是家里有人生重病、等着他回家照护的架势?

    双方也曾聊到过最近金光路事件。老李发现那个年轻人居然装模作样回答说,他从不知晓有这一回事儿。如今金光路事件早闹得沸沸扬扬,全县几乎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县里的领导都在为这事儿上下忙活着,而知青也早就群情沸腾,集会、串联、上告无所不用其极。作为知青其中的一员,他居然会没听闻过此事?简直太令人难以想象了。

    老李觉得,那年轻人刻意回避这个敏感话题,显然就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一旦怀疑起肇辄此趟出行是要回省城告状,老李面上虽兴致勃勃继续陪着他聊天,但肚子里的革命警惕性,让他早就揣摩着是不是该把此事汇报上去。只可惜在车站执勤的民兵刚刚撤离,而他本人此刻又当班没法脱身。

    “回省城告状的知青?他奶奶的,拦下他。绝不能让他跑回省城把事态扩大化。”

    俩民兵对视一眼,兴奋之情均溢于言表。

    马棚镇的民兵已有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未曾合眼了,所有人都又累又困,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可刚才集合点名时,代表陈副主任的小肖联络员却宣布,本次行动结束之后,只能兑现给马棚公社民兵营原本承若补贴工分的一半。因为他们在本次行动中没有发挥出应有作用,工作效率几乎不到人家城关镇拦截效果的一成。

    虽然小肖民警也说过取消任务的根本原因是谈判已开始,但马棚镇正欲撤离的所有民兵,全都将这次行动的被迫终止归咎到他们的工作收效甚微这一条。试问小小的马棚小站,又位于县城西边,那些好逸恶劳又特懒散的知青,假使真要避开县里的堵截跑回省城告状,岂会累着他们的娇躯而多绕一脚路从马棚上车?而且就算是想从马棚登车,那些狡猾透顶的知青也肯定会玩些花样,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登车,岂会轻易就让民兵们拦截住!

    将自己经济利益受损的原因,不仅归罪于对手太狡猾,也归因于自己未占着天时地利的便利。这就是刚才民兵队伍解散时,许多人都在共同发着的牢骚。

    此刻发现了撒腿逃窜的肇辄,俩民兵觉得大家伙此前的判断果还真没错。自己前脚刚撤离,这家伙马上就显身。这岂不是证明他此前一直都在和自己俩玩着躲猫猫的游戏!

    县里虽说与知青的谈判已经开始,可并未说双方已达成了协议。既然如此,拦截住这个家伙就依旧是合法的。何况还有谈判破裂这一可能性呢!

    一洗前耻,甚至是立功受奖的机会到了。

    俩民兵互递个眼神,颇有默契地分头朝夺路而逃的肇辄包抄而去。铁路上的老李见有好戏可看,更是想表现出自己的革命觉悟,遂嘴里吆喝着同伴一起上前,也跟随着俩民兵从旁开始协助拦截。

    本地人本来就占有天时、地利,此刻还拥有人和的优势。俩民兵加上车站的俩职工,不仅熟悉车站周边的一草一木,而且对附近道路、田野、池塘、房屋的位置更是清清楚楚。此刻天际已露了鱼肚白,四下的旷野已隐约可见,那个慌不择路的知青想找地方躲藏就更为困难。所以,当肇辄绕了几个大圈,刚从一片高粱地里出来并窜上田埂,自以为摆脱了身后的追踪,正喘着粗气庆幸地打算暂歇一口气时,抬头就发现一个民兵和车站那个老李,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还恰恰堵住了自己朝前的去路。

    肇辄刚转身预备退回高粱地里掉转方向继续逃窜,身后的这块高粱地里也响起了窸窣声。随即,另外俩堵截者的身影也呈一定夹角在高粱秆下忽隐忽现。此前的那些声响,正是他们在高粱地行走时碰擦而出的。

    “再跑我就开枪了。”

    肇辄再度转身。这次他打算朝四个人组成的网络中的一个缝隙里逃窜,但身后的那个民兵不仅手脚不慢,而且还拉动了一下枪栓。“稀里哗啦”乱响的金属摩擦声让肇辄彻底老实了。

    他当然不知道此刻自己即便放开腿脚撒丫子飞奔,这个民兵也绝不敢真朝着自己开枪的。他们拦截自己真实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将自己驱离车站周围,不让自己顺利乘上当天的火车返回省城告状而已。因为他们这次的大动干戈,原本就只是为了封锁和掩饰住他们同胞此前伤害知青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外泄。所有参加本次堵截行动的民兵此前已被再三告知:不得对拦截下来的知青动粗。别说是朝他们舞刀弄枪了,就算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能将他们驱赶回插队的住地就是大功一件。

    那个民兵拉枪栓吓唬肇辄,实际已违反了本次行动纪律,他自己心里也惶惶不安地正打着鼓呢。此前伤了一个知青都弄得全体不能善罢甘休,自己此刻若再打死或打伤对面这个,那岂非要将天捅个大窟窿?不过又累又饿的他,虽然平日里也算飞毛腿,但早已跟不上肇辄奔跑的节奏,只能通过虚张声势来赌赌运气。

    见肇辄很老实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心底狂喜的那个民兵与老李会心地对视一眼,很迅捷地将子弹退膛然后将枪背上肩。慢慢走到肇辄跟前时,他故意拉下脸,装作很严肃地喝问到:“跑什么跑?真以为我不敢开枪呀?老实交代你此前干过啥坏事。”

    他问话的光景,肇辄身后的高粱地里也显出了打包抄那俩人的身影。肇辄这次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从被拦下的那一刻起肇辄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也不管是由谁出面盘问,他都不能再开一句口了。

    自己此前遭遇的所有一切厄难,全是因给秋鲁送信引发,所以他必须想办法把自己已被捕和此前被通缉的消息辗转传递给秋鲁,并等候他来解救自己。他是县领导,那就得发挥县领导的威力利用特权来帮自己洗清嫌疑,并将自己保释出去。

    以前之所以不攀扯上他,是担心会把周宇也因此给牵扯进来。如今既然周宇接到自己的警告离去了,所以自己也无需再为此保密和担忧了。

    而在见到秋鲁之前,自己每多说一句话,每多做一个动作,或许就意味着多一次犯错的机会。肇辄已不能容忍自己再犯任何的错误了。

    身前的民兵盘问了一番肇辄的身份、来历和出行目的,见肇辄紧抿双唇始终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对县里布置的拦截行动不满,并以沉默来对抗。于是也有些恼怒了,他瞪着眼怒喝道:“把公社批准你外出的证明拿出来!不然别怪我不把你当知青而当做流窜犯处理。”

    公社批准外出的证明肇辄是自然拿不出来的。其后果嘛,当然就是被俩民兵一前一后逼着,步履蹒跚地往镇上的民兵营部走去,到那里去接受更进一步的详细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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