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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鲁一大早就启程由省城往回赶。

    一路上,小车司机被秋鲁驱策着不停加速、再加速。五百多公里颠簸难行的省道,其中还有一大截陡峭的盘山路,汽车最后愣是没到天黑就跑完了全程。此间,受了过度惊吓的司机不仅腿脚发软,还神经质地嘟哝着不停祷告,下车时几乎站立不稳的他,苦着脸对领导大倒苦水说,他的双腿直至此刻都还在颤栗。表面风轻云淡的秋鲁其实比司机更不堪。不仅浑身筋骨几乎被颠散架,而且无数次都想将自己的五脏六肺吐出来。但整个行车途中,他硬是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难受,始终一声也不吭。他需要有这般酣畅淋漓、既刺激且高风险的宣泄方式,来缓解从昨晚起就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惶恐和忧虑,化解自己对山上那老倔头的无尽愤懑和不满情绪。

    很神奇的是,车一驶下盘山路进入平缓的江汉平原,特别是进入范城县的地界之后,也不知是回到自己领地之后的某种心理暗示作用,还是因为这里更靠近父亲目前隐匿的大白山,总之,此前萦绕着他的所有令他焦虑、烦躁的情绪,片刻之间统统烟消云散了。心情逐渐恢复平静的他也顿时拿定了主意,既然所有该发生的事情已发生了,那么自己此刻还有啥好操心着急的呢!于是,他把夤夜上山见父亲的计划延缓到了第二天。

    赶回县革委会驻地时天色已黄昏,下了班的大院内四下静悄悄的。不过秋鲁还是习惯性先去了办公室一趟,拿了亟待处理的急件,这才慢吞吞步行朝家走去。

    被他板着脸训斥过一番的司机,或许是想挽回领导对自己缺乏革命斗志和勇气的恶劣印象,浑身哆嗦着仍要坚持再送他一程,但被秋鲁摆摆手很客气地拒绝了。这不是他体谅司机一整天奔波劳顿的辛苦,而是他实在不想也不敢再坐车了。此刻看见车轱辘,就让他顿时又产生恶心呕吐的感觉。

    ----范城县城区的规模很小,拢共才有呈王字形分布的三横一纵四条街道。那一纵,是与汉江平行的主干道解放路;横向的三条小街,南端尽头都濒临汉江。北端的顶头,是在荒凉的小山包北山脚下。县城的街面上除了县供销大楼、县医院和邮局等有限的几处公共建筑外,其余全是一两层的低矮且破旧的房屋。随着工厂、机关的下班,黄昏以后的街面上,有数的几家店铺也都随之打烊上板。此刻,寥落的行人和见不到一辆汽车跑的空荡大街,让城关镇显得格外静谧和荒凉。

    县里给秋鲁安排有两处住房。一处是原来的县里老常委家属院。十几户人家虽然都是独门独院,但全是那种没厨房、没厕所的一层老式平房建筑。秋鲁半夜里想上个茅房还得出趟门,刮风下雪就更让人难以忍受。而且小院外还环套着大院,大院门口又有值班室和卫兵把守,既阻隔他与人的正常交往,而且一举一动也全在大伙儿眼皮子的监视之下,因此,极不喜爱那里环境的秋鲁基本上没去住过。

    另一处住宅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县粮食局粮库大院里,是一幢带厨卫的两层西式小楼。当然了,那是秋鲁相中之后,由县里出面帮着张罗下的。那里不仅闹中取静、环境宜人,而且左边有山,右边有湖;前临公路,背枕汉江。闲暇时,秋鲁独自伫立在小楼屋顶的晒台,一边沐浴着旷野掠过的微风,一边远眺江对岸地委所在的襄阴古城全貌,这会让他生出一种“天空任我翱翔,大地凭我驰骋”,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切也尽在自己掌中的心旷神怡。此刻,他沿着解放路缓缓走去的目的地正是那里。

    背着双手慢悠悠走了一会儿,嗅觉敏锐的秋鲁察觉有人在远处尾随自己。自己走,那人也走;自己若无其事地停下系鞋带,那人也随之歇着不动弹,装模作样地东张西顾。

    居然敢盯自己这个军代表的梢,不仅胆子不小,而且也算活腻歪了!要知道他秋鲁不仅是革命军人,而且目前还兼着县人保组的负责人呢。是谁想找死来捋自己的虎须?

    不动声色的秋鲁慢慢踱到路旁的一幢建筑物旁边。这家户人家的房屋比沿街其余的房屋要稍稍朝街面凸出一些,所以,从来路的远处观察,它与紧邻的建筑之间会形成一个相对短暂的视线死角。但这个短暂的视角死角已足够秋鲁用了。

    刚走过这幢房屋,秋鲁迅捷地溜进另两幢房屋之间仅人肩膀宽窄的小夹缝里。侧着身躯贴墙站定之后,又屏住呼吸,警惕地观察起街面的动静来。

    片刻之后,一个年龄约莫十六七,满脸菜色、蓬头垢面,身穿脏兮兮列宁装,还背着一只很破旧军用书包的女孩子,先是蹑手蹑脚,随即又慌慌张张从缝隙前一掠而过。

    或许是倏忽间发现跟踪的目标丢失了,于是,刚走过那处死角的她又陡然刹住脚步,倒退几步之后,背朝秋鲁,在距离房屋夹缝约两三步远近的地方站住了。可能是没想到自己身后的墙壁夹缝里能藏得住人,她一边神色凄惶地四下打望,一边带着哭腔喃喃自语着。

    秋鲁探头稍稍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见除了女孩之外没有其他人接近这里,遂悄无声息地将身体朝前挪了一段,再突然伸出自己的长臂,用手从后面猛地掐住女孩的后脖颈,然后一把将她整个身体都拽进了夹缝。

    先将她瘦弱的身躯脸朝墙壁背对自己抵在墙上,尔后,将嘴贴在她耳畔,用很小的嗓门,却声色俱厉地喝问道:“快说,谁派你出来盯梢的?”

    被秋鲁擒住的女孩子受惊非浅,大脑瞬间已呈一片空白状。她筛糠一般浑身颤栗一阵之后,这才磕磕巴巴解释道:“啊。。。我没有盯梢呀。我之前似乎看见了一个熟人,但想追上去,可又怕认错了人。所以。。。。所以。。。”

    既然这女孩只是将自己错认作她的熟人了,对自己并无恶意,秋鲁也就顺势将掐住她脖颈的手松开了。但没让她转身,打足官腔,威严十足地盘诘道:“这个时间了还敢满街乱串,就没人检查过你的外出证明吗?”

    对于没多少见识的当地乡下人,人保组的人往往只用一句凌厉的盘问,就能吓得他们瞬间失去正常思维能力,并乖乖地交待出来历、动机甚至是祖宗八代的情况。尽管秋鲁不认为这个女孩可能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但出于他职业素养的习惯,还是这么顺口盘问了一句。

    女孩虽然不敢转过身来,但能感觉到擒住自己的男人并无意侵犯自己,似乎放心了不少,也因此有了一丝说话的勇气,遂鼓足勇气小声辩解道:“已检查过了。下午在革委会门房还被检查了一次。我说我是秋主任家的亲戚,他们就没继续再盘问。”

    秋鲁不无讥讽地撇嘴道:“我家亲戚?我家何时有了你这号亲戚?”

    嘴里虽在不屑地嘲弄,但秋鲁看她装扮、听其说话口音,都不似本地人,心底大致就有了一个判断:这或许是被人撺掇着跑来县里找自己上告的知青。因为彼此身份地位过于悬殊,她没有勇气直接进大院去反映情况,于是就采取了这种尾随跟踪战术。

    想清楚这个,秋鲁对她已没了半点兴趣。警告了她一句不许到处乱跑之后,健步走出房屋间的夹缝,再次朝家的方向走去。

    秋鲁并未留意到当自己自承家门之后,女孩已激动、欢喜得有些要晕过去了。但他没走几步距离,就察觉到那女孩子居然再次跟了上来,而且还怯生生在后面小声呼喊道:“秋。。。秋连长,您不记得我了?”

    秋连长?秋鲁蹙了蹙眉,刹住脚步并缓缓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缀在自己身后的女孩。

    秋鲁当连队干部的时间很短暂。而“连长”这个职务,更只是一个在特定时间、特定场合被人使用过的特定称谓。其实他当时的职务是连队指导员,毕竟他并非军事干部出身,参军前没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只因为某次临时出任务时率领的战士有人不熟悉他的身份偶尔这样称呼过他,所以就被某些更不清楚情况的外人给误会了。“连长”这个称谓,此刻连秋鲁自己都感觉有些遥远和陌生得记不起来了。

    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一条灰扑扑的裤子上缀满补丁;脚下穿的解放鞋,趾头处已有了好几处碍眼的破洞。斜背在肩头的军用挎包,油腻腻且褪色得早已辨识不出原来的颜色。说是女孩,其实她身体倒是基本发育成熟了,只是眉眼之间还透着几分青涩。面孔长得倒是不难看。

    秋鲁上上下下反复辨认了她半天,虽然感觉记忆里能搜寻出一些模糊的印迹,但那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却始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名来。

    “哥,您真记不得我了吗?”

    女孩这次用的是夏江话。虽然其声细如蚊呐,但刚才那个特定的称谓,以及此刻另一个特有的称呼,终于让秋鲁瞬间想起了某些往事。于是他有些狐疑且不太肯定地问道:“秋晨?”

    见秋鲁终于认出了自己,女孩的眸子里瞬时爆出惊喜万分的光芒,脸上也腾出了大团因激动而产生的红晕,还拼命点头,表示秋鲁的猜测准确无误。

    “特意来找我的?”

    “嗯。”女孩很难为情地轻点了一下头颅。

    “跟在我后面。有话回我住处说吧。”

    虽然应允秋晨跟自己回家,但秋鲁脸上却殊无半分他乡遇故人的欣喜,只淡然地用下颌示意一下她跟在自己身后,随即就加快脚步朝粮库大院踱去。

    ----进粮库大院的时候,门卫从门房探出头来,先谄媚地问候秋鲁一句,随即就以审视人犯般的目光,不停打量亦步亦趋紧随秋鲁身后怯生生的女孩。凭感觉他断定,秋主任带着这个女子回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倒是很想伸手拦住并帮领导排忧解难解决了她,但终究因没有十足把握而不敢贸然行事。

    “我乡下的亲戚。”

    秋鲁这是住这里之后第一次主动和门卫说话。他先用下巴颏朝女孩点点,又阴森森瞥门卫一眼,那是一种警告其不得妄图窥探领导**的无言威慑。

    “主任慢走!主任亲戚慢走。”

    门卫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口气热情得有些过于夸张了。秋鲁没再搭理他,只用鼻孔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接近小洋楼大门的时候,秋鲁已在脑子里拼凑出紧随其后的女孩子的完整信息,心情也因而变得很糟糕、很灰暗,毕竟那是他人生旅途中一段极其晦暗且不堪回首的旅程。

    文化革命第二年,也就是秋鲁参军那年。鄂北省会夏江继“720”事件之后,群众组织对立派别之间,更大规模的武斗冲突随即爆发。

    刚以连职身份投身军旅并被分配到空35军的秋鲁,带着一个排的空军战士,赶赴武斗最惨烈的几个机关、工厂搞“三支两军”。也就是在那会儿,他认识了这个女孩子。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与战友们从武斗现场的废墟里,抢救出了身后这个当时尚不足十三岁的小女孩。

    救下她的时间是那年的八月份。事情发生的准确日期,秋鲁如今已记不太清楚了。事情过后,他从来不愿意再从记忆深处翻检出那段令他痛苦得想呕吐的血腥恐怖场境。

    那一日,围堵民众乐园的“百万雄师”组织一帮头戴藤条帽、手握长矛大刀的家伙,拦截了一辆由大江对岸赶来夏口这边,声援被困战友的“钢工总”组织宣传广播车。

    当秋鲁听闻发生武斗并带领一队空军战士赶赴冲突现场时,停泊在六渡桥街口的宣传广播车上,被“百万雄师”组织的人揪下来的“钢工总”组织成员,已有二十来个身体上留下了长矛、大刀戳穿的窟窿。伤者和亡者身体内流出的粘稠血浆,将整个一条街面都染红了,肠子也流淌了一地;不远处街头伫立的孙中山铜像前那根铁链栏杆上,还赫然挂着两具新鲜的死尸。

    秋鲁与战士们赶紧一手搂着彼此的腰肢,另一只手攥着红宝书,齐声高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强行朝厮杀双方的人群里冲去,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双方隔离开来。

    酷暑沸热的夏江街头,他和战士们费尽无数的唾沫,身上也不知挨了多少的拳头,这才将纠缠在一起的狂热的两帮人彻底隔绝并驱离了现场。他们虽然谁都不想伤害亲人解放军,可互相殴打的拳头不长眼睛,误伤总是难免的。

    正当鼻青脸肿的秋鲁和战士们清理死尸,并呼叫救护车救护伤者搞善后时,地上的死尸堆里突兀地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来,一个濒死的中年男子,在死人堆里颤巍巍挥舞着手臂凄厉的呐喊了一声:“求你们快去救我女儿呀!”

    不过,当秋鲁等人闻讯飞跑过去并蹲下身体之时,那人却再度失去意识。好在昏迷中的他依旧喃喃自语不停。秋鲁将自己的耳朵尽量贴近他翕动的唇边,好久之后才勉强辨识出他是在念叨一个地名:市工艺大楼。那里是“百万雄师”组织总部所在地。

    秋鲁等人分析之后认定,这个男子的女儿很可能是被百万雄师”的人绑架去了那儿。于是,秋鲁又赶忙带着人追去那里解救人质。

    排除各种障碍强行冲入工艺大楼之后,秋鲁和战士们开始逐个房间搜寻被掳掠的人质。最后,在顶层被用作办公区的地方,于角落的某个暗室中总算找到了秋晨、秋暮俩姊妹。不过被强暴后又惨遭剖腹的姐姐秋暮,早已变成了一具赤~裸的残尸,她体内的血、肠子和排泄的污浊物,淌满了房间的地面;妹妹秋晨也被剥成了小白羊,呆傻傻地双手抱胸蹲在地上,眼里全是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秋鲁估计她之所以能得以幸存,只是由于自己和战友们赶来得及时,刚跑掉的那帮家伙还没来得及动手加害而已。

    除了手里攥着的半截红袖章,少女秋晨的衣物早被撕成碎片散落满地没法再穿了。秋鲁只得脱下自己的军装,把她全身包裹起来并扛上了肩头,暂时带回了部队驻地。

    此后的几天,秋晨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吃食物。因为吃什么就吐什么。只在秋鲁的劝慰下,她才会勉强补充一点点水分。

    当医院托人传来她受重伤的父亲已被抢救过来的确切消息,她这才终于从噩梦中真正苏醒过来。

    此后,秋鲁知道秋晨不姓秋,而姓余,只是名字中也有个秋字;也知道了她父亲是造反组织“钢工总”的一个小头目。上次之所以在武斗现场被绑票,是因为他父亲以前的一个对头发现姐妹俩也在车上,于是就策划了那起绑架和凌~辱案件。再后来,就是秋鲁因在“三支两军”工作中做出重大成绩,被部队就地破格提拔为正营职的军通讯营教导员。

    奉命返回部队报到前,因有战友们打趣,秋鲁开玩笑似认下了这个干妹妹。不仅是因为她清醒之后的某段时间,始终亦步亦趋跟随自己的脚步半寸不肯离开,似乎也只在自己身边才能有些相对的安全感;也是因为彼此名字中都有一个“秋”字,常常让人误会自己与她有些血缘的关联。

    自己那年从工艺大楼走出来时,肩上扛着的小女孩与身后尾随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吗?秋鲁感觉,其实彼此的眉眼间,顶多还剩下两三分相似,已找不出那些年记忆中的影子了。

    整整五年了,时间流逝得真快啊!秋鲁心底感慨了一声。

    -----“去洗洗吧!”

    看着女孩走过的地面因污染而留下了一行浅浅的印迹,仰靠在沙发上疲惫不堪的秋鲁不耐烦地对她摆摆手。上位者的威严也不知不觉间自然流露了出来。

    “我没带换洗的衣裳。”

    秋晨嚅嚅地解释道。乱蓬蓬落满尘土的头颅因此羞愧得不敢抬起。

    “到衣柜内随便拿件我的衬衣换上。”

    她还算不上是女人,顶多算是个女孩。浑身脏兮兮的看着就令人恶心。即便是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秋鲁对她也照样不会生出半分兴趣。

    闭着眼的秋鲁懒得再睁眼看女孩羞涩的表情。不仅是没力气、更是不想与她交流。彼此间各方面的差距实在太大,除了诉苦,还有任何的东西值得交流吗?而且头天晚上他就没怎么睡觉,今天又是连续七八个小时的旅途颠簸劳累,此刻的他,从精神到**全都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从混沌的梦里惊醒过来时,发现已经沐浴完毕、穿着一件及膝衬衣的秋晨,浑身清爽地站在他的身前,正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他。

    “我睡多久了?”

    秋晨没有回答,眼睛依旧怯怯地瞅着他,神色躲躲闪闪的。

    秋鲁看看腕上的表,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洗完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穿着拖鞋光着脚丫的秋晨,低垂头颅,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到了洗得白嫩的几粒脚趾头上,脸上还腾出一块红晕。

    此刻扭扭捏捏的小丫头,倒是稍显出了几分女人味,但还远远达不到能让秋鲁为之心动的地步。

    “会做饭吧?”

    秋晨轻轻颔首。

    “简单点,下些面条就行。厨房内该有的东西都有。”

    “嗯。”

    -----“说吧,怎么找上门来的!”

    晚餐很简单,但面条色香味俱全,看得出秋晨很擅长家务。秋鲁吃得很舒心也很快捷。扔下吃完的空碗,秋鲁对着依然在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咀嚼着面条的秋晨缓缓地开了口。

    其实秋鲁是一丁点询问的兴趣都没有的。

    秋晨千里迢迢找上门来,那肯定就是有着很重大的事想求他。能不能办,有没能力办暂且不论,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他急匆匆一刻不耽搁地赶回县里来,是因为自家正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大遽变。他没有时间,也没心情去管与己不相干的乱七八糟的鸡毛蒜皮小事儿。

    但他刚才路上心一软已将秋晨带回了家,此刻再赶她出门,既于心不忍,也会被她瞧不起。秋鲁虽自认已有了几分政治人的冷酷,但完全的无情和冷血他还做不到。问问就问问吧,也不在乎多耽搁这几分钟。

    “我爸出事了!”

    “嗯!”

    秋鲁用鼻子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这是早就预料中的事情。

    秋晨观察了半天也看不出他的态度,有些怯场,但事涉父亲的生死她也顾不得了。

    “我爸去年就被当做五一六份子抓了起来。前几天刚宣判。一审定的是死刑。”

    小丫头洗浴一番再穿上秋鲁的白衬衣,看上去倒是很有几分清丽脱俗的感觉,不太像平民窟中长大的穷孩子。显然以前也是被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家碧玉。她眼圈儿红红讲述着家中事的时候,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小妩媚。

    抓五一六份子是一场全国性处理“打砸抢”三种人的政治运动。要打击的对象,正是秋晨父亲那样参加过文~革武斗,又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群众组织小罗罗。这是典型的借助群众运动先打垮政治对手,然后反过头朝自己帮凶秋后算账的案例。所谓的“兔死狗烹”就是说的这个。

    秋鲁对类似问题看得很透彻,任何一场运动都变成了当权者趁机打压反对派的手段。但自己作为当权者和受益者,是绝不可能跳出来对此横加指责的。

    所谓的“五一六”,原本不过是京城里一个小得再不起眼的群众组织了,充其量几千乌合之众而已。但现在一个省居然就能揪出几万、十几万的“五一六”份子,这不是纯粹的瞎胡闹嘛!

    问清楚秋晨父亲余中东案子的来龙去脉,秋鲁没有回答帮还是不帮她捞人的问题,只是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询问起她的近况来。

    秋晨是去年因父亲的问题,未高中毕业就被提前下放到农村插队的。

    秋晨插队的地方,和范城属于同一个地区:专署所在地的襄阴县。前些日子,小丫头偶尔获得了一份专区出版的报纸,并在其上看到了秋鲁的名字。当她知悉干哥哥秋鲁已是范城县的军代表时,兴奋之余就把那份报纸像宝贝一样保存了起来,还时不时偷偷拿出来瞅上几眼。因为秋鲁正是她暗恋的对象。

    得知父亲一审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后,秋晨在万般惶恐和绝望之际,第一时间自然想起了秋鲁。在她所认识的极为有限的几个人中,唯有秋鲁是当领导的,也是她平生接触过的最大的官儿。虽然她压根不知道秋鲁的家庭背景和活动能量,但她心底认定秋鲁一定能帮上自己的忙。所以步行了两整天,从她插队的村里出发,跨越范城与襄阴间新建的汉江公铁两用大桥,寻找到了秋鲁办公的范城县革委会大楼。

    但她既没携带外出证明,那幅模样也不像是前来办理公务的,根本进不了县机关大楼,所以就只能守株待兔地在大门外干候着。好在又冷又饿几乎晕厥的情况下,恰好发现了一个貌似秋鲁的熟悉身影,于是就赶紧跟了上去。

    尾随了一段路程,她已确认自己跟追的人就是秋鲁。但她却无法确定秋鲁是否还记得自己,更害怕因为彼此身份和地位上的巨大差距,会让秋鲁拒绝理会求上门来的她。所以始终犹犹豫豫着不敢上前相认。

    “累了吧,我这就送你去旅社。”

    “秋。。。秋连长,我没有证明的。。。也没钱住旅社。”

    秋晨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的几个词几不可闻。

    “到了我这儿,还需要那玩意?没钱住旅社,我垫着!”

    秋鲁的语气斩钉截铁。

    其实要在自己家里暂且安置秋晨,那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楼上楼下到处都是空着的房间。但秋鲁这会儿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避嫌,要和她保持距离。

    “哥。。。我不想去。”

    秋晨垂着头呐呐地轻吟了一声。尽管秋鲁已站起身并朝大门口走去,但她却坚持着不肯挪步。

    秋晨喊出“哥”的时候,秋鲁又皱了皱眉。

    他这种身份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认下秋晨这样身份干亲戚的。甚至让人知道都是件极端丢脸的事儿。但他还不能开口拒绝她的称谓,毕竟自己曾开玩笑认下过这个妹妹。男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没肩膀。若将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他还丢不起那份人。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着。”

    “我没干净衣服穿,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了晾在晒台上了。”

    “你想在家里呆着就呆着吧。楼下的房间随便你挑选。”

    既然秋晨拒绝住在外面,说完这话之后,秋鲁拉长了脸转身就上楼回了自己卧室。

    也许是太疲惫,也许是与秋晨的一番谈话转移分散了他的思绪,总之,秋鲁暂时忘记了自家的烦恼,上床之后很快就沉入香甜的睡梦中。

    半夜的时候,作为时刻保持着警惕性的革命军人,他还是被秋晨偷偷溜进屋的微小动静惊醒了。待小丫头脱得光光的身体挤贴到他身旁时,他喘着粗气低声呵斥道:“秋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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