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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铡草,是一件需仨人通力合作的技术活儿。通常由一人掌铡刀把,另一人负责在铡刀旁喂草,剩下的那个人则负责运料和打杂。第三人要用钉耙把晒干的麦秸杆从草垛子上扒下来,将其整齐码放在喂料草的人身旁,再负责拾掇和搬运已铡成寸长的饲料草。有了闲工夫,他还得去帮忙掌铡把的那人按压铡刀把。

    掌铡把的不仅需要力气,也需要很好的手眼配合技巧。樊村知青的铡草三人组合,历来由胡勇掌铡把。不仅因为他身高体壮力气足,练过功夫因而身体的协调性、柔嫩性都好,而且还只有他肯主动扛下这桩苦活、累活。所以,往日生产队安排知青铡草时,胡勇历来都是当之无愧掌铡把子的。

    但不知咋了,今日掌铡把子的人有些无精打采,不仅心不在焉,而且动作慢吞吞的。掌着铡把切了没几把料草,胡勇已停下来歇息了好几次。于是,原本负责喂草的小王,或许是好心,也或许只是心底跃跃欲试想证明自己,就与胡勇换了个位置。但不知是小王掌铡刀把的技艺生疏,还是胡勇本身喂草时不小心,总之,双方配合着还没切几把料草,蹲在地上的胡勇就惨呼一声跳了开去。

    小王这下子知道自己闯祸了,当即脸色就“刷地”变得惨白。

    肇家父子是听到胡勇的惨呼声之后跑到事故现场的。他俩离得近,此刻就在牛棚屋后的菜园子里浇地。

    到了晒谷场上的麦草垛子旁,肇飞见胡勇箕踞在地,右手紧捏左手掌,鲜红的血水正在由他右手的指缝内朝下滴淌,不用询问就知道他是负了伤,遂赶紧上前安抚和慰问。

    做老子的在前面表达着关切,而做儿子和徒弟的,此刻却缩在父亲身后,不仅一声不吭,表现得极其缺乏爱心,而且还若有所想地偷偷观察着做师傅的表情,似乎是在怀疑胡勇诈尚,或者是此事另有隐情。

    胡勇本人的表情还算镇定。虽然板着一张苦瓜脸在那儿唉声叹气,但既不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哼唧一声。倒是肇事者小王满脸惶恐地蹲在他身旁,一直不停地赔着小心,还带着哭腔责怪自己不该逞能。他惨白的脸上甚至还挂着尚未来得及抹去的泪痕,显然是被眼前的事故吓坏了。观察完胡勇,肇辄还注意到铡草小组的另一名知青小李,此刻正躬着身子在草堆里慌慌忙忙找寻着什么。

    “小胡。伤到哪儿了?”

    对于肇飞的询问,胡勇没吱声回答,只痛苦地摇了摇头。倒是哭丧着脸的小王替他解释道:“左手被铡刀铡伤了。”

    “伤得严重吗?”

    心底发虚的小王怯生生道:“可能被铡掉了手指头。”

    “怎么叫可能?”肇飞蹙起了眉头。

    “我和胡勇互换位置刚切了几把料草,就见有这么长的一截东西从眼前飞溅了出去,然后就见有鲜血从他手上上喷了出来。”小王比比划划解释了一句。

    “啊,这么严重呀!”

    一听胡勇的伤情严重若斯,肇飞干脆果断地作起了安排。

    “辄辄,赶紧去队部拿赤脚医生的药箱。顺便通知队里的干部们过来看看。小胡这算是工伤事故的。”

    吩咐完儿子,心痛不已的肇飞又忍不住责备道:“小王,你咋这般粗心呢?胡勇缺了手指头,那他这辈子都只能做残疾人了。”

    听肇飞把后果说得如此严重,肇事者小王又开始抹眼泪。“肇老师,这事儿真怨不得我。是胡勇他自己不小心。”

    “像娘们般哼唧个啥?我从头到尾抱怨过你一句吗?”

    胡勇见不得男人流淌眼泪。听小王又开始哭天抢地,总算开口打破沉默,不耐烦地朝他咆哮起来。

    “行了,小王,别哭。虽然是件不幸的事情,但责任确实不能全归结于你,小胡他自己也得承担一部分。毕竟他在下面负责喂草,本身就该小心的。”

    宽慰完小王,肇飞有些不高兴地责问小李道:“小李,你不忙着去通知队里,不忙着帮小胡包扎伤口,在那儿瞎捣鼓啥?”

    “我在找胡勇被铡掉的手指头呀。或许可以接起来的。”

    肇飞听了这种幼稚的话,顿时是啼笑皆非,没好气地教训道:“这铡掉的手指头就算能找着也没用了。断肢再植手术,不说在国外都属高精尖的科技,国内就算有这个能力做,那也不是指在这乡下的这种条件下。即便是在省城夏江,要做这类手术也得具备好多前提条件和必备设备,而且没几个医生能做。所以,你别在那儿瞎折腾了。还是赶紧止血、消毒要紧。时间晚了,创口感染了,说不定连那条胳膊也保不住的。”

    教训完小李,肇飞开始催促儿子赶紧动身。

    临行之前,肇辄又悄悄观察了一番胡勇的脸色。他很怀疑胡勇那张扭曲的苦瓜脸不是因为肉痛,而是由于心痛造成的,所以很想私下悄悄询问他几句,但碍着大家都在场,感觉不方便,遂还是放弃了。而且他老爸肇飞见他磨磨蹭蹭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颇不解风情地板起了脸,他这才心有不甘地转身朝村部跑去。

    跑在路途上他就在想,胡勇今天的受伤,会不会与自己今天早晨转交给他的那封信有关?

    吕继红最近两天完全不在状态。恋爱中的年青女子,时不时一个人偷着傻笑不说,办事也是丢三落四。胡勇家里寄来的挂号信,她从公社回来的那个晚上就揣在身上,可直至今天从村口的派工会回来之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桩事儿并推卸责任地让肇辄负责转交。

    自从读过那封家信之后,肇辄就觉得胡勇的神情开始恍惚了。打问原因,胡勇不仅不搭理,甚至直接揉碎了那封信,似乎是想把收到家信这件事情彻底淡忘掉。

    胡勇父母是睁眼瞎的文盲,平日里极难得给他写信。即便偶尔有事不得不叮嘱他几句,也全是由他大妹或二妹代笔。胡勇自己也从来不主动给家里写信,因为他甚至组织不起那简单几句问候语。至于回信,他也全委托给了肇辄。所以肇辄对胡家的了解,甚至比知青组的带队老师和公社的组织干事更详细更深入。胡家的大小事情,肇辄几乎就没有不清楚的,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例外。

    肇辄知道胡勇的老头是菜场卖肉的大师傅,他妈也在同一家菜场卖青菜;胡勇是家里兄弟姊妹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仨妹妹和一个弟弟。大妹妹今年高中毕业;二妹今年上高二。除了父母,胡勇的爷爷奶奶也健在。全家三代九口,挤住在省城华清街某个里弄石库门的一间半屋子里。是紧靠天井的一间偏厢房,合计起来不超过二十平米。至于胡家的成分,按照这个时代的人群划分法,属于根正苗红的“红五类”。

    除此之外,肇辄还清楚胡勇是被他爸押送着下乡的。

    由于出身好,本人体格强健还会武艺,停课闹革命那两年,特别是武斗的那一阵子,胡勇这个以前被大家冷落和瞧不起的同学,顿时就成了香饽饽,开始在校红卫兵组织里大受欢迎和大出风头。因此,他不仅参加过抄家“破四旧”、批斗黑帮走资派和搞大串联,还在“文攻武斗”中当过尖兵。大家都乐意怂恿着这个傻大个在前面冲锋陷阵为大家挡子弹,所以胡勇很是为此得瑟过一段时间。但是好景不长,六七年红卫兵冲击红旗大楼那天,他被老头胡师傅揪着耳朵拎回了家,并且禁了足。

    身材瘦小的胡师傅虽然没文化,对子女的教育也向来采取放任自流的管理方式,但他并不傻。胡勇参加别的社会活动他可以不加干预,但他绝不会让缺心眼的儿子吃大亏丢了小命。参入武斗那是要死人的,再好的武功也抵挡不了一颗子弹。所以老胡最终不能不出手了。

    胡勇老老实实在家里蹲了近两年,其间,一边打零工,一边练武加带弟妹,直至混到高中毕业不得不上山下乡那会儿,这才被他老头彻底解除了禁闭。

    肇辄很清楚胡勇属于那种神经粗线条的人,一般不会为小事情动容。既然他家信中谈及的事情能让他失魂落魄到神经麻木,那一定就是特别重大的事情了。

    而且他今天负伤的过程也颇为蹊跷。一向掌铡刀把的人跑去喂草,这本身就不太正常;

    另一层蹊跷是,照说练过武的人,特别是他这种武艺高强的人,身体对规避危险应该有一种本能的反应。除非他喂草时是刻意的,否则小王的铡刀决计不至于伤及其手指。所以肇辄有理由相信,胡勇的负伤很可能是故意自残。或许是他想以此为代价回家一趟。

    可他家里到底会出啥事儿呢?远隔省城千山万水的,胡勇又不肯说细节,肇辄绞尽脑汁当然想不出。

    肇辄拎着医药箱回晒谷场时,他老头肇飞已领着胡勇返回了牛棚屋,甚至还用家里的碘酊给他的创口提前消了毒。

    “爸,情况有些不对劲儿哦。”

    “啥情况不对?”肇飞有些疑惑。

    “胡勇家可能出事了。您得找机会打探一下他家到底发生了啥事儿。能帮得上的忙,咱家得尽量帮帮他。”

    肇辄把他爸拉到门外,悄悄将早晨转交信件之后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肇飞的眸子在镜片之后很是闪烁了一阵,但最终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看过于早熟的儿子,没有继续盘诘细节,就让他去村里把吕继红找回来。

    支使走儿子,肇飞从医药箱里取出绿色的膏药,细致地在胡勇创口处涂抹好,又用白纱布条为其包扎了手指,然后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胡,这只手也算残废了。或许你能因祸得福,提早办个病退回城什么的。”

    坐在小凳子上的胡勇脸色变了几变,但低垂头颅一言不发,似乎因心思被肇飞轻易看破而有些惴惴。

    “不用担心。我不是知青工作组的领导,也不是队里的干部。”

    肇飞锐利的眸子透过眼镜片凝视他一阵,摇摇头叹息道:“任何事情都能找到解决办法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该干傻事,这道理你懂吗?”

    胡勇抬起头,有些胆怯地快速扫视一眼这个似乎能洞悉他心灵的消瘦长者。没有接腔,又低下了头。当他再次抬头时,脸上瞬间掠过的那一丝苦痛和无奈,还是被敏感的肇飞觉察到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知道你有那样身手的人,若要让他相信,你的手指头是因为不慎而被铡掉估计很困难。小胡,肇叔今年四十四了,吃过的盐不会比你吃过的米少。你若相信肇叔叔的话,就把家里遇到的难事儿说出来,即使我帮不上忙,但至少也可以为你出些有用的主意。当然了,假如你信不过肇叔叔,或者要把叔叔当做阶级敌人看待,那就啥也不消说了!”

    能听得出肇飞语气里的诚挚和真心关切,胡勇低头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但他没有勇气与肇飞的目光直接对视,就侧过脸,用几乎难得听见的低音瓮声瓮气道:“我大妹妹被人欺负了。我要报仇。”

    “你妹妹被人欺负了?”肇飞有些惊讶。

    这年头说女人被欺负了,那就等同是尊严被践踏、**遭蹂躏的隐晦说法和同义词,其中的含义,作为过来人的肇飞岂能不清楚!但这种事情作为男人和并不亲近的人,即便是长辈,也不合适去主动打探,甚至不适合去表达关切。不过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无法医治胡勇受创的心灵,排解其忧虑,所以肇飞只能含糊地问道:“她不是学生么?在学校受到了欺负,难道学校就不管,非得让家里人远隔千里地去着急上火?”

    胡勇痛苦地摇头道:“我大妹今年高中毕业了。户籍如今已转回了街道,学校不会管的。”

    “那为什么不找街道处理?”

    见胡勇脸上的肌肉因自己的问题颤抖得更厉害,肇飞轻轻“哦”了一声,道:“那就是说,这事儿找街道也解决不了,或者说根本就是在街道上出的事儿?”

    “嗯。”

    “既然是街道上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即使是领导,那也算是街坊邻居了。既然彼此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他就能做出那种吃窝边草的事情,而且吃过了还敢抹嘴不认账?”

    肇飞怀疑胡勇大妹的遭遇或许与其早恋有关。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本说不清、抹不平的糊涂账了。所以试探着问道:“她是不是在谈对象?”

    “肇叔,不是您想的那回事儿。”

    知道肇飞想岔了,胡勇赶紧解释道:“我大妹本来九月份就该下放的。因为我奶奶生病了,家里没人照顾,所以就带着礼物去托了街道的某个领导,想让他给宽限一些日子,结果。。。就被他欺负了。”

    “我懂了。”

    肇辄摆摆手,阻止了胡勇继续朝下说,又问道:“这不该是你故意弄伤自己的理由吧?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该是作为家长的你父母出面去找他,为什么是你呢?”

    “他怎么没去?”

    胡勇如同受重创后正在舔舐伤口的独狼般,几乎是咆哮着站起身吼道:“我老头去找那人讨说法了。结果没能解决问题不说,还被他反诬为败坏革命干部的声誉。不仅将我老头抓了,还把工资也停发了。这让我家里还咋样过?我家就我老头老娘俩拿工资养九口人。少了我老头那份工资,全家就没法活下去了。”

    “所以你就刻意制造工伤事故,想以此办理病退回城,然后去营救你爸?”

    “我要再不赶回去,家里的天就得塌了。。。”

    嘴里说着,精神已濒临崩溃的胡勇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哽咽着,几乎难以再继续讲述下去。

    “你就算这会儿赶回去了,可所有的事情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你还能做什么补救?劫狱救人吗?或者是把人家家里的人也同样报复一下?”肇飞摇着头叹息道:“那都是不现实的。小胡,我劝你要冷静些。”

    “不管怎样我都得赶回去!”

    肇辄不想和胡勇纠缠于此话题,又问道:“你知道病退回城的手续怎么办理吗?”

    “听说过一些。不太清楚具体的过程。”胡勇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唉!小胡,你太冲动了。”

    肇飞为胡勇的不明智和不理智而忍不住深深叹口气。“少了一根指头,算不算残疾咱们暂且不论。只道听途说一番就敢对自己下狠手,你那就叫冲动。你晓得不晓得办理病退回城手续要盖多少个章?你晓不晓得盖齐全这些章要花多长时间、花多少钱?”

    “不晓得!”

    胡勇抬起头,很难得地以谦逊和驯服的神色望着肇飞。

    平日里,他总觉得肇飞空有一肚子学问而毫无用处,纯粹的废人一个,颇让人瞧不起。自己只需伸出一根小指头,就可以轻易把他的**给灭了。此刻,他才知道所谓的“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什么意思。自己这样空负一身武艺,却基本是半文盲的家伙,在这个社会上才真正是百无一用。

    “办理病退回城手续,首先要到地区以上的,或者至少是市级以上的指定大医院进行体检。只有这些医院认定你的身体状态因某些疾病的影响,确实不适合再呆在农村,才会给你出具办理病退回城手续的医疗证明。所以你莫说少了一根指头,就算少了一条手臂也未必能拿到那种证明。

    此外,即使你拿到了医院的证明,还得从头开始,一层层、一级级到生产队、大队、公社和区、县里,去为这个医疗证明加盖同意放行的签章,齐全以后最终才有资格离开农村。

    当然了,你的档案回到了城里,还不等于你的人已回了城。那仅仅只是指你的档案可以由乡下转移到城里的居委会或街道办事处了。你还得等它们出证明同意接收你,并且有指标给你安置工作,这才算完成了全部的回城调动手续。顺便解释一句,接收人和安排工作的指标,每年都是有定额的,数量也很有限。一些人为了获得这个指标,回城以后已经等了好些年了。

    小胡,你自己估算一下,体检、签盖这么多的章,来往的路费、住宿、吃喝等等,这全套手续正常办下来,就算最顺利的话,会需要多少时间,需要花费多少钱财?我们暂且不谈请客送礼的额外花销。”

    “啊?我的天,这么难啊!”

    胡勇已经被肇飞的描述惊得目瞪口呆了。

    肇飞见了他错愕的表情,深表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慢慢来,不着急。叔叔也会帮你想些办法的。”

    嘴里安慰着,肇飞又随手找出一张白纸,龙飞蛇走地“刷刷”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字条交给胡勇道:“叔叔有朋友在省城最大的同济医院工作,他能帮忙给你把病退的医疗证明办下来。但叔叔提醒你一句,医疗证明只是办理病退回城的诸多证明文件其一,后面的难关,你还得提早有个心理准备。”

    “谢谢你,肇叔叔!”

    不管怎么说,这第一道难关总算有望顺利通过了。胡勇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揣进怀里,又模仿着肇辄和蓝蓝,给肇飞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礼。

    “回去休息吧!你平日对辄辄也很关照,我还要感谢你才是呢!”

    送胡勇出门的时候,肇飞又顺手从被子里摸出一叠票子,不由分说地塞到胡勇手里,谆谆叮嘱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千万不要在乎再多耽搁几天工夫。一切事情都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再说。”

    -------出了肇家的牛棚屋,胡勇飞快把手里的那叠十元票面钞票清点了一下。总共是一百五十块。这不仅让他咂舌不已,还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一遍。这个年代,青工的工资只有二十八块半,满了师的工人每月正常的工资也不过是三十四、五块。文化革命以来,所有的工资调整都冻结了,三十多块的工资,是多数人要拿一辈子的数额。那么肇飞给他的一百五是什么概念?

    回屋躺在床上的胡勇,感觉怀里的钞票有些沉甸甸的。

    钱这个东西,运动以来大家就一直在竭力贬低它、批判它,但人人心底又都爱慕它和离不得它。自己想顺利办下返城的手续,就没办法拒绝肇飞的一番善意。假若病退回城手续办理得顺利,那么自己在乡下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而且胡勇实际上还下定了决心,即便病退手续办得不顺,赖也要赖在城里不回来了,绝不再踏足这荒僻、破落的穷乡僻壤。既然如此,那就得赶紧想个什么办法来偿还肇飞这笔巨大的人情债,因为自己未来的生活中未必还能与这爷儿俩再发生交集。

    当胡勇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如何还债的时候,吕继红已跟在肇辄身后风风火火返回了牛棚屋。

    “老肇,胡勇咋啦?事情到底是咋发生的?小王该不该负责任?”

    见吕继红刚回屋就噼里啪啦一大通咋呼,还要追究事故发生的原因,肇飞忍不住蹙了蹙眉。耐着性子先解释一番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的善后处里,然后,见吕继红的情绪总算平稳下来,就叮嘱道:“管它如何发生的,总之,它已经发生了。你帮助胡勇妥善处理就行,千万别节外生枝。”

    但脾气火爆的吕继红还是耐不住性子对肇事者小王好一番言语声讨。

    “小王又不在屋里,你说这么多话有啥意义?”肇飞有些无奈地劝阻她道。

    “那我就去找他。指着他鼻子好好教训他一番。”

    眼见吕继红赶回来不仅帮不上忙还尽添乱,肇飞有心调教她几句的,但当着儿子的面又有些情怯,遂使了个眼色,让肇辄退了出去。

    “小吕,女孩子办事情,疾风急雨的可不好哦!”

    “咋又喊小吕了?喊红红。”

    吕继红先嗔怪地瞪肇飞一眼,这才扭捏道:“我会改的。不过生就了这性格,估计以后也难免再犯。老肇,往后你可得多体谅哦!”

    “红。。。红红,小胡的事情,队里那边好处理吧?”肇飞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吕继红有些自得地道:“全妥了。已按工伤事故作了处理,不影响他工分考核的。”

    俩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见蓝蓝神色慌张地跑进屋来。刚与肇飞有了些私密空间,转瞬就被打搅,吕继红顿时就没有了好脸色,她嗓音拔高了几度道:“死丫头,你这会儿跑回来凑啥热闹?”

    “红红姐,不好了。四眼与生产队的老乡打架,被村里的基干民兵抓到大队部去了。你赶紧想办法救人吧!”

    蓝蓝抚着胸,一边喘气,一边结结巴巴解释道。

    “又是烂事儿!”

    吕继红闻言,先是一楞,随即就暴走了。“你们就不能让我安一会儿神呀?”

    虽然被吕继红凶神恶煞模样吓得不轻,但蓝蓝还不能不说,遂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我们在南边的棉花地打尖、整枝,歇息时一堆婆姨就围在一起唠嗑说闲话,副队长二狗子屋里的不晓得说了一句啥难听的,四眼听见之后,先是在她旁边阴阳怪气插嘴挑衅,随后就衍变成了他们双方的相互对骂。再后来,二狗子屋里的跳着脚,边骂边伸手抓挠四眼的脸。四眼于是就扇了她一巴掌。”

    “就这些?”

    “二狗子屋里的吃了亏之后,就跑去找了二狗子。然后副队长就拉来了基干民兵,把四眼捆绑起来送了大队部。”

    “还有呢?”

    “没有了呀。就这些。”

    别人都是直接叫陆一凡绰号四眼狗,只有蓝蓝称呼陆一凡时,总喜欢将四眼狗的最后一个字省略掉,似乎这样就算更尊重些。

    “我去大队看看。蓝蓝,你到北头的棉花地里找樊支书,请他帮着捞人。”

    “没用的。二狗子屋里的过去找二狗子告状时,整件事樊书记就都听见了。但二狗子派民兵时樊书记不仅未制止,还在旁边风言风语,说陆一凡这人呗,平日里瞧不起贫下中农,说话也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活该接受些教训。”

    “蠢货,为啥总说些半头话?”

    “红红姐,我有说半截话?”蓝蓝有些傻眼。

    吕继红气坏了,开始朝蓝蓝大声咆哮。只因肇飞在旁边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她的情绪这才算稳定了一些。

    “老肇,你说事情咋能这么处理呢?”

    “这也怪小陆平日的为人了。”肇飞看问题倒是透彻,明明白白点醒道:“虽然事情的确不该这么处理,可毕竟已经这么处理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帮他转圜、疏通。”

    吕继红先跌着脚抱怨一番,然后才说:“算了,我自己去找樊支书求情。今天也不知是啥倒霉日子,肯定黄历不对,咋尽是些棘手的破事儿呀!”

    抱怨归抱怨,但陆一凡出事了,吕继红还真不能不管。为此她也感觉郁闷无比。

    类似今天这样以贬低别人或嘲弄别人来显摆自己,对于陆一凡来说也绝非一次两次。陆一凡其人,既爱占小便宜,口里又不积德,所以平日里除了几个知青外,村里几乎就没人搭理他。他出了事情,村里人不说帮他说情了,能不再踩上一脚就算是客气的。

    但他姓陆的不仅是自己同学,而且还是追随自己脚步一起下放插队的插友。虽然对别人刻薄、吝啬,但对自己向来还是不错的。他出了事,既然没人肯搭手帮忙,自己就断不能也撒手不管。

    吕继红叹口气,气鼓鼓向屋外走去。

    刚出晒谷场,肇飞已推着自行车撵了上来,把车把交到她手里的同时,还低声道:“人已经押走了,估计找老樊也没用的。还是得赶紧去大队捞人。你骑车能走得快些。”

    “嗯。我心里有数。”

    见四下无人,肇飞又带着关切低低吩咐道:“如果事不可为,千万别硬来,先回来和我商量一下再做处理。今天的午饭由我来做,你放心去忙活好了。”

    吕继红抬手摸摸肇飞刮得泛青的光溜溜下颌,情意绵绵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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