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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肇家炊烟缭绕的时候,村口敲响了第一遍钟。

    按照规矩,早晨第一遍钟是生产队通知各家各户派人去村口,听候队里分配当天的活计。

    村口有一棵两人腰身粗细的老桑树,树上悬吊着两尺来长的一根铁轨作为钟使。晨练并洗漱之后的肇辄,代替父亲肇飞赶到粗大的老桑树前,按照惯例向队里做了早请示。此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已基本到齐。

    村支部书记老樊,其实准确的称谓应该是:大李大队第四生产小队队长老樊,因为这时代的农村党支部建立在大队,生产队只设党小组,但人们从合作社时期就习惯于这样叫唤了,所以肇辄也就跟着这样胡乱称呼。老樊书记叼着他那杆标志性的长长旱烟枪蹲在大桑树下。以他为轴心,副队长、村会计、出纳,村民兵队长、妇女委员等干部,如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他身畔;而村里的老少爷们,则扎堆在东头做了一圈;婆姨们,则拖着流鼻涕的娃娃,嘻嘻哈哈在西头也自然形成了一堆。只有城里来的几个知识青年不太捧场,稀稀拉拉不合群地站得老远。

    肇辄今天刚到村口,就感觉眼前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与往日不同。

    目光略微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肇辄有些惊讶地发现,村里的重量级人物樊老旦,今天居然脱下了他那身四季不离的对襟黑大褂,并换了一身水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这可是他只在重大场合和节假日才穿的“礼服”哦!而他家那小三儿今天就更扎眼了,簇新的绿军装着身不说,还戴了顶无檐软军帽,在全村头扎白毛巾、一片黑灰色衣裳的老少爷们堆里显得格外打眼。而且这爷儿俩今天还刻意站在人群最打眼的前端,脸上都挂着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洋洋自得的笑容。肇辄就猜想,这家莫非是遇上娶媳妇、嫁闺女的喜庆事儿了?不过他倒是暂时没把这些怪异之处,朝樊家老二即将回来探亲一事上联系,因为樊支书此刻开始布置任务了。

    “村东头的第一茬棉花头两日已收妥了。今日格嘛,大老爷们去村北头的地里锄垄、追肥,由俺和副队长二狗子带队;婆姨们、大姑娘小媳妇,则去村南头的地里整枝、打顶尖,由会计和小吕那女娃儿领着。

    老肇家的事情依旧。剩下的几个城里娃儿嘛,任务也跟昨日格一样,由小胡领着去晒谷场铡草,给牲口预备过冬的料草。余下的小陆嘛,今天就不用去村小上课了,跟着女娃儿那边走吧。”

    老樊书记在石板上使劲敲击着烟灰,用满口的豫南土腔麻利地分派了农活。其间,表情既认真又严肃,直至最后说到“小陆跟女娃儿们走”那句,引来全村人哄堂大笑时,他这才咧开嘴巴,露出满嘴的黄板牙跟着“嘿嘿”了两声。

    “大家伙都听清楚了罢?”

    樊书记派完活计,站起身大声吼道。

    “中。”

    “俺明白了。”

    各式各样的回答此起彼落,但稀稀落落全显得有气无力,毕竟大家都没有吃早饭。

    “散了罢,各人回去带好各自的工具再过来。”

    又叮嘱一遍后,樊书记这才站起身,背着双手,威严地率先朝家走去。

    “锄垄”,是在两行芽苗之间松土,并给庄稼根茎部位培土。一般使用扁锄;“追肥”,则是给棉花追施化肥或农家肥。这年头不光化肥难得买到,即便是人畜粪便沤制的农家肥也金贵异常。追肥时,先担一担清水,用粪瓢兑几勺子沤制过的人畜粪便,再将桶里的水小心翼翼倾倒在棉花杆的根部,因此,水桶和葫芦做的浮瓢是必备工具。

    “整枝”和“打顶尖”,均是给棉花苗修剪枝桠。虽然两者的作用稍有不同,但使用的工具都一样:通常是剪子。缺剪子了就用短把的镰刀代替。

    这些活计肇辄都懂。既然与他老爸每天喂养牛、羊,给菜地浇水、施肥的活计无关,所以他就不操那份冤枉心了。此刻他感兴趣的是,樊老旦家为啥今天全都特意穿上了新衣裳。

    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肇辄辍在朝晒谷场方向走去的吕继红身后,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小声问道:“红红姐,樊老旦家今天啥事儿这么喜庆啊?”

    “樊老旦家的小二回来探亲了。据说他离村四五年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回村探亲。”

    樊家小二樊二柱,是解放后村里走出去的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也是全大队范围内为数有限的几个能凭自己能力混出模样的人尖子,所以他此次回家探亲,对于村里特别是对于樊老旦全家来说,的确是件不得了的喜庆事儿。

    “红红姐见过他了吧?”

    “谁?樊二柱?”

    “嗯。”

    “见过了。樊支书昨天带领我们几个村干部去集体探望过。”

    “情况咋样?”

    “呵呵,你倒是蛮关心这件事哟。”吕继红摸摸少年的脸颊,柔声问道:“你到底想问啥?”

    “与樊小二相关的所有事情。”

    肇辄对这个回乡探亲的军人有一种本能的警觉。他认定此人会威胁到父亲和吕继红的事情,所以他已经把那人视同了父亲肇飞的潜在对手,想尽量多的去了解此人,并将那种可能有的威胁掐死在萌芽状态。

    吕继红大致解说了一下昨天去樊家拜访的情况,最后笑道:“哈哈,那樊家小二客气得很。昨天和我握手之前,还特意给我敬了个军礼呢。而且临到送我们出门时,又专门紧握着我的手说:改日一定会来知青点与我交流、切磋,以便互相帮助、提高觉悟呢。”

    肇辄无声地扁扁嘴表示了心底的不屑。心底对吕继红的大大咧咧和缺乏警惕有些担心,但脸上很平静地又追问道:“他长啥模样?”

    “能是啥模样?平常得很,还没他家小三帅气。若非穿了军装,和我们这儿普通的庄稼汉子根本就没啥区别。”

    “就这些?”肇辄有些不满足。“不能说详细点?”

    “也不知你这小家伙的脑子又在天马行空胡乱联想啥。”

    吕继红嘴里在呵斥少年,但笑着想了想之后,还是进一步解释道:“我们去的时候,他虽然穿了一套军装,但上面没有戴领章帽徽。长相嘛,确实是平平常常没有特点;个头也不算高,顶多只能称为不矮。不过看得出来,他体格还是蛮壮实的。相貌憨厚,说话也和气,给人一种和蔼可亲很好接触的感觉。不过说起话来倒是挺有条理的。”

    这些都不是肇辄关心的重点。能在樊村周边十里八乡混出人样的,显然也不会是啥笨蛋。于是他继续追问到,“他的军装是几个口袋的呀?”

    吕继红想了想,似乎对此没有印象了,遂摇摇头,不太有把握地道:“当时没太注意。印象中好像是四个口袋吧。”反过来又问肇辄道:“你关心他这个干啥?”

    肇辄没解释,却又继续问道:“红红姐,你们见面的整个过程,他是不是始终显示出对你有与众不同的兴趣呀?”

    “或许吧!我没太关注这个。”

    吕继红又不傻。不仅模样俊,又是女干部,向来就不乏追求者。貌似昨天遭遇的事情,她见过也不止一回两回了,男人对自己有没有兴趣她岂能察觉不到!只是她不太想和少年述说这个,而且她此刻神思不属,心早已飘忽到了天际之外,在想其他的一些美好、甜蜜的事情,所以她说话时眼睛是始终望着朝霞下天边的云彩,脸上还荡漾着甘甜的笑意,只是口里在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少年。

    见了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少年觉得自己该棒喝一声,藉以警醒她了。

    大前天半夜水库边的野合事件之后,这俩当事人近两天不仅不知收敛,食髓知味的女子反而又纠缠着自己父亲连续两晚上彻夜未归。少年担心他俩这样继续下去,迟早是会出大问题的。于是他十分严肃道:“红红姐,你准备好要嫁人了?”

    “嫁人?不会这么急吧。再说了,姐姐嫁谁呀?”

    听少年竟然这般严肃地问起了大人的事情,魂飞天外的吕继红总算勉强把飘散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她心底对这个少年始终有些憷,过去和他说话时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这两天也不知为啥,她没有了过去这种感觉,和他说话时不仅常常走神,还有些流于应付。

    “樊家老二叫啥来着,樊二柱?红姐没考虑过他?”少年虚晃一枪没有效果之后,干脆直接指明对象。

    “别瞎说了!完全不相干的。”

    吕继红咧嘴笑道:“我和他接触,纯粹是革命工作的需要。”

    “做光荣军属好哇!你看现在的姑娘伢,人人都想嫁给革命军人。而且做家长的也都希冀自己能成为军属家庭的一份子。那样不仅光荣,而且还能得到许多的实惠。红红姐难道就不那样想吗?”少年嘴角挂着冷笑,饱含深意的追问道。

    “不想!”

    吕继红这次倒是十分干脆,回答得毫不犹疑。

    “那你以后或许会后悔、难过的。”

    “后悔?难过?姐姐为什么会那样呢,你又凭啥那样认为呢?”

    “因为你目前的选择,会让你前程受影响的。”

    “受谁影响,受啥影响?”

    “你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吕继红一把将少年推到自己身前,从背后将他搂在自己怀里,用鼻翼嗅着他的头皮,用手摩挲着他的短发茬,难得有些羞涩地忸怩道:“姐姐心底确实早有喜欢的人了。除了那个人,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再嫁给其他人的。”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我这里就是想提醒你,你的那种选择未必是明智的。”

    “小屁伢,净在瞎操心!红姐的事情不用你管。”

    吕继红笑着训斥了少年一句,还亲昵地用手指在他脸颊上弹了一个栗子,但倏忽之后她醒悟过来。“你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否则你觉得我会和你说这个?”

    “你小孩子家家的,能懂得个屁呀?”

    “要想人不知,就该己莫为。”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不知,己不为呀。小东西,你到底想说啥?”吕继红在肇辄的耳朵上使劲拧了一把。

    肇辄挣脱她的魔爪之后,眨眨眼,俏皮地在她耳畔小声道:“前天,水库边上。这可不是我讹你。”

    “哦……啊!你看见了?”

    吕继红先惊恐万分尖叫了一声,回过神之后,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四下瞧瞧,见周边静悄悄的,她这才羞红着脸,贴在少年耳朵边小声说:“乖辄辄,你可不准把看到的事告诉任何人!”

    “这种事不仅不该做,而且更不该让人看见。”

    少年停下了脚步,神情很凝重地侧头看着她低声道。其表情,有着与其年龄完全不相称的严肃和认真。

    “哟,辄辄长大了,真懂得不少呢!”

    涨红了脸的吕继红顾不上羞愧了,她先将少年的身体旋转过来面向着自己,再用粗糙的双掌轻轻地贴抚着他的脸颊,轻声问道:“辄辄,你想不想和红红姐做一家人?”

    少年先轻点了一下头颅,但随即又使劲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姐姐?”吕继红诧异无比地问道。

    这一向都是她所担心的,否则她不会心底对他有些憷。

    “这事儿不是我喜欢就能行的。”

    “一定能行的。我和你爸爸不仅两情相悦,也都能坚持住的。”信心爆棚的吕继红自信满满道。

    “很难的!”

    少年摇头道:“红红姐,以后的事会很难的。那种艰难,你此刻或许根本就体味不到。”虽然年纪不大,但跟随着自己的父亲颠沛流离,他早已是经历过好几场运动的老运动员了,何况肇家的教育方式与别家格外不同。所以,他不认为自己的判断会出差错。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再说了,那是红姐和你爸的私事,别人家管不着的。大不了红姐不做公社那个小芝麻官儿了。”

    “这可不光是你情我愿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红红姐,你不仅是知青标兵和社队干部,还是团员和预备党员,凡事都必须听组织的。组织上让你怎么做,你能有资格拒绝?”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但那与樊家小二喜不喜欢我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

    少年的话语很肯定。“我估计樊家小二这次回家探亲,就是专程解决对象问题的。他如果喜欢上我们附近的哪个姑娘伢,仅凭他目前的身份,凭着樊老旦家在村上的地位,你认为他想娶谁还能办不到?”

    吕继红在这件事上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或许她也觉得少年的判断有些道理。但鸭子死了嘴巴硬,她依旧口不服软地笑道:“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呀?他一个小兵蛋子,能想怎样就能怎样?何况红姐也根本不喜欢他。就算他有那层意思,红姐也绝不会答应的。”

    “樊家小二既然有了四个口袋,他就能做到这些。红红姐懂不懂得四个口袋意味着什么?那是干部。在部队上,四个口袋的干部是允许结婚的。而且他们的婚姻不讲自由恋爱,完全可以通过组织上来直接安排。”

    “你这都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呀?纯粹是胡说八道不说了,还特能扫人兴头。”

    “我没胡说!更不是为了扫红姐的兴头乱说。这些事情我早就懂得了。”

    “喂,你今天为啥老提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情呀?就不能说些能让姐姐听了高兴的事儿?”

    吕继红脸上虽然还挂着微笑,但听了少年一番话语后,心情已开始逐渐阴沉起来。她侧开脸,闷闷地吐了口气,似是再也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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