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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无奈地被少年撵着屁股叫唤了大半年的师傅,还糟践了少年家里不少的粮食,胡勇终究不好意思对偷师学艺的少年落下面皮。嘴里在冷冰冰呵斥,但身体已站定了,还停止了拳头捶打腹部的手上动作。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咱们之间不是师傅和徒弟那么回事儿。你要是真讲客气,叫我一声勇哥就行;你要是觉得我欠你肇家的,你可以先记着账,等我胡勇日后有能力了再砸锅卖铁偿还。总之,我当不起你师傅,你也甭假装委屈地拿自己当小徒弟。”

    胡勇难得的长篇大论还真不是讲客气。少年尚不满十四,初中也将将毕业。但他懂得的东西和知晓的大道理既多且杂,让胡勇这个水货高中毕业,其实连初中文化程度都达不到的“知识青年”,只能是自叹弗如也深知望尘莫及。

    少年朝胡勇翻了个白眼,但这次很乖巧地没有还嘴,反而老实乖巧地跟在胡勇身后比划着活动起来。不过刚见到胡勇表示赞许地点头,有些饶舌的他话匣子又被打开了。

    “我才不是和你讲客气呢!”

    少年振振有词道:“不过我爸说过,凡事都得讲究个规矩。既然跟着你习武,甭管是否拜了师,终究是礼不可废。这是尊师重道,你懂不懂?”

    “去,去。就你家那老右派臭老九板眼多。哪来这么多的规矩!”俩说话向来随意,胡勇也不讲究啥用词遣句了。

    “板眼”一词,正经的夏江土话。意思就是点子多、讲究多。

    “我爸摘帽了,不再是右派。”

    到底还是感觉胡勇的话有些刺耳,少年顿时高声抗辩。

    “嘿嘿,脱帽右派哟。可那还是站在右边,终究与革命左派不搭界。”

    “哟或,今天闷嘴鸭子变饶舌鹦鹉了!我倒是不晓得胡某人何时也变成出口成酸的秀才了。不会是你的原创吧?”

    一向纳言短语的胡勇居然脱口而出颇富哲理的俏皮话,这让少年大为诧异的同时,也忍不住尖刻地讥诮了一句。

    胡勇的脸顿时涨红了。

    这确实不是他原创,而是纯粹的剽窃。听多了同屋插友陆一凡拿尖酸刻薄的调调儿糟践、调侃邻居老肇,胡勇不知不觉中就能脱口引用了。

    胡勇很嘴馋,但绝非因为好吃,那都是缺油水闹的。

    他老头切肉、剔骨的操刀绝活常被人夸耀。不管顾客要秤几两肉,向来一刀准;卖骨头时不管人家要秤几斤,胡师傅几砍刀下去,不仅无需复秤,甚至连脊骨带排骨的搭配都让人无可挑剔。看过胡师傅操刀且熟读“水浒”的人,总难免会联想到书中胡师傅的那个同行“镇关西”。但人家镇关西是施耐庵凭空杜撰的戏中人,而胡师傅却是活生生的现实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人叹服了。要知道如今这年头,排骨和脊骨是分开来卖,在价钱和票证数量上可都是有巨大差异的哦!吃肉啃骨头凭票供应,属于一年之中有回数的奢侈事情,那么,掌握着这种稀缺物资分配大权的人,必定会让人敬畏;若是此人还有着良好的人品,那就值得大家崇敬了。胡师傅不仅手艺了得,服务时还总挂着在其他人脸上难得见到的笑容,加之为人热心快肠,这样的品行,让他想不在街坊邻居中大大有名都难。

    但胡家事只有胡家人自己才清楚。胡勇他老头每天这貌似绝对童叟无欺的一刀刀下去,待到菜场红案摊子关张之后,家里就会变戏法般变出二三两肉或是几根细碎骨头来。胡勇鹤立鸡群的强健体魄,除了依赖他长期超负荷的练武,还得归功于他每日里吃肉或喝骨头汤打下的好底子。当然了,他刁钻的嘴巴也是他老头这样培养出来的。

    在小樊村生产队,胡勇是唯一能和最强壮的头等劳力一样每天拿十个工分值的知青,也领取着最高份额的那份口粮。但与同来插队落户的陆一凡那些知青相比,他仍是其中最穷困和最窘迫的那一个。无它,全因他家里吃饭的口多而挣钱的人少。人家知青是靠家里贴补,而他却需要反哺他那个大家庭。他胡家五个娃儿,还捎带俩年老体衰且常年需要泡在药罐子里的老人。想靠他父母那一份微薄的工资养活全家九口人,总归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从上小学开始,胡勇作为兄弟姊妹中的老大,就常找借口旷课逃学,跑到他父母所在的菜场做临时工补贴家用。这也是他从不参加学校集体活动的主要原因之一。当然了,也与其性格孤僻,以及因成绩不佳而内心自卑不愿意留在学校有关。

    体格比别人强壮,也就意味着食量比寻常人要大。

    下放之初,胡勇自己懒散不愿意开伙,知青屋里的那仨也不乐意他占便宜,所以每次领取口粮之后,胡勇都是将口袋朝村里某户老乡家一扔强行要求搭伙。可他一顿饭要吃被搭伙人家家里至少两个人的定量,搭伙的人家为节省口粮,自然会拿些稀的或没油水的东西来糊弄他。有的人家还干脆直接谢绝他搭伙。于是,每逢过得一阵子,要么是胡勇自己吃腻味了某户人家缺斤短两且与稀粥差不多的干饭后自行撤离;要么是被嫌弃他食量太大的某户人家婉言驱逐,总之,每逢过上一段时间,他就不得不再换一户人家搭伙。如此一来,长年累月吃百家饭的他,营养难免也跟不上趟。

    起初饿得狠了,品行端正的他还靠下水塘摸点小鱼小虾,或者在地里掰扯几根青涩的苞谷棒子来垫垫底子。此后,也免不了入乡随俗学着其他的知青,趁着月黑风高夜,凭借着一身好功夫外出扑鸡摸狗。

    好在他做事还算讲究,窝边的草是不食的。只在樊村以外的村子里搞个有限度的小型“扫荡”,好歹给人家留点荤腥种子。但这年头的鄂北地面上就没有不穷的农村,一个村或一个队里能有几只鸡鸭几匹土狗供他掏摸的?何况其他的知青也没闲着。等偷吃光了十村八里能跑的小畜生,进村再也闻不着鸡鸣狗吠,但下地劳作特别是大运动量晨练加晚练产生的饥饿感,靠清汤寡水的一日两餐饭是驱赶不走的。

    肇家下放来小樊村,并搬到知青点隔壁的牛圈和他做邻居之后。某一日,肇家开饭之际,饥肠辘辘的胡勇抱着结实得象铁棒的双臂,门神一般倚在他家牛棚屋的门板上,既不说话,也赖着不走,只是虎视眈眈紧盯着人家屋里一大一小俩男人正在进餐的嘴巴。搞得人家老肇家两口人颇为莫名其妙。

    老右派倒是有心邀请他这个邻居进屋坐坐并一起进餐,但瞧瞧胡勇那副拒人千里的冷脸,想想彼此身份上的差距,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客气话重新咽回了肚子。

    此后,肇家父子俩依旧慢悠悠、一口一口斯斯文文吃着,外面的胡勇嘴巴也下意识跟着不停蠕动。但人家吃干粮,他胡勇嚼的却是空气,终究还是大煞风景地晕倒在了老右派家门前。

    胡勇倒地不起那会儿,少年那个衣履整洁、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戴着眼镜的摘帽右派老爹一直端坐不动。他凝视胡勇许久,直至确认胡勇的确不是在装可怜博取同情,而确确实实是因饥饿过度晕厥过去之后,这才沉默着站起身,添了一副碗筷摆放在小饭桌上,然后,又神情淡淡地冲少年点点头,努努嘴。

    此后的事情,当然就是由少年主动出声唤醒胡勇,并邀请他与阶级敌人一家共进晚餐了。

    历来自诩泰山崩于头而不改色的江湖好汉后辈,自吹自擂刀架脖子也能像“红岩”里的许云峰一样心不跳的革命接班人,当他忸怩不安地坐在小凳子上端起那只饭碗时,手却似筛糠般颤抖不止,心里也在滴着血,黑黝黝脸膛上的肌肉更是羞愧得不停跳动。

    脱帽右派老肇,本名肇飞,是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被组织上从首都的大学遣返回原籍鄂北,然后又被下放到小樊村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他虽然也做一些侍弄牛羊,浇菜地、写写标语等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但他并不赚工分,而是每月到区上的邮局领取一份国家下发给他的生活补贴。他那笔生活补贴,只相当于他以往正常工资的五分之二,但这个数值,就连公社革委会的黄主任都能为之眼红得流鼻血。

    有了这份生活费打底子,胡勇和肇家父子俩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机会难寻,但一个月中杂粮饭管饱、隔三差五能闻到鱼香或动物内脏腥味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此外,老右派还不动声色地私下支付了一笔小钱,让生产队每月多提供十斤口粮给胡勇。这些事情胡勇心里都有数得很。但既然人家肇家不提,他这焖嘴鸭子式的半个江湖人,更是不会将感激直接挂在嘴边,而只会闷在心底想着日后再来报答。

    小樊村紧傍大白河水库,而水库里多的是鱼虾;同时,鄂北农村的饮食习俗又接近豫南,乡民们不食鱼虾、不食动物内脏。乡亲们婚丧嫁娶时,摆酒宴斩羊杀猪余下的内脏,要么孝敬了李书记,要么便宜着处理给了脱帽右派老肇。于是,江湖好汉的后代胡勇长途跋涉去扫荡远亲近邻的机会在逐日减少,相应地,到邻居右派份子家打牙祭的机会就多了起来。但吃喝归吃喝,纯正血统的“红五类”卖肉工人后代,与黑色“四类分子”老肇之间是绝无共同语言的。这倒不是阶级立场不同而没有共同语言,而是由于脱帽右派老肇满嘴洋文,开口闭口蹦出的都是托尔斯泰、莎士比亚和巴尔扎克,听得胡勇头晕目眩。

    胡勇平素就少言寡语,知道的事儿也少得可怜,能与人交流的多半也只是江湖传闻和市井流言。既然与老肇搭不上话头,自然就只能与他家那半糙子的小子交流。

    十三四的少年人,正是喜动不爱静、求知**也极为强烈的年纪,对江湖和侠客等话题他又极感兴趣。于是,一来二去之际,胡勇蹭饭时有了个陪聊的,而练武时身后也不时多出条小尾巴。

    这是他俩友谊的由来,也是毕生情谊的开始。

    尽管青龙手是胡家祖辈规定不得外泄的家传功夫,特别是练气心法,非至亲子侄不传。起初,胡勇练功发现肇辄旁观时,要么因不好意思拒绝旁观而自己走人,要么是吃不住冷嘲热讽的讥诮而赶紧收功。但俗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从吃了肇家第一餐饭那会儿起,既然拉下脸直接撵人已不再可能,那么此后每天练功时,一个形影不离没有名分的小尾巴早晚跟在身后依葫芦画瓢地比比划划,胡勇也就不再躲闪回避了。

    胡勇的眼里能看得到的是,半年多下来后,那少年的拳脚套路居然与胡家青龙手有了八~九分的形似和二三分神似。暗赞其天生聪颖和领悟能力惊人的同时,不仅不在自己练功时刻意回避他,偶尔心情不错时,还会开口顺便指点其一二。

    约莫乡下人一袋旱烟的功夫,胡勇走完了每天晨练的三趟拳脚,运气吐纳和捶打胸部腹肌也完成了几个循环,天光也随之大亮了。估摸着同屋的三个男生和对屋的俩女生马上就要起床,胡勇抓起地上的军绿背心擦擦汗涔涔的身体,撇下少年转身向男生宿舍走去。

    少年见胡勇要走,赶紧停下演练了一半的青龙拳,蹑足屏息尾随其后,并悄悄朝他递出了一掌。这是他剽学来的青龙手第五式弓步前伸。胡勇就似长了后眼睛,头也不回,右手向后划个弧,轻轻巧巧一捞就擒住了少年偷袭的手肘。

    “咦!勇哥刚才这回招,是青龙手的第十一招吧?咋看上去又不太象呢?”

    少年并不讶异于胡勇能察觉自己的偷袭。而是对其适才那迅雷般回击的一掌中的诸多变化既敬佩又不解,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跟胡勇偷学过一段时期的拳脚后,肇辄经常已能运用熟练掌握的掌法或腿法,反过来去偷袭胡勇。可惜从来没有一次成功。

    “小屁伢,你以为这样就能占到便宜啊?等练上十年八年再来吧。”胡勇嘲笑道。

    “十年八年?那可未必!我觉得明年就能赢你。”少年颇不服气。

    “就算练成了又有个屁的用处!”

    胡勇的脸色突然就黯淡下来。“你家老头子一点武艺也不懂,可他一个人拿的生活补贴,比我胡家全家工资合起来还多。学这个有啥用?我劝你还是好好读书,别整天在村里瞎晃悠耽误工夫。”

    “我初中已经毕业了。”

    “那继续读高中啊。别像勇哥我这样没出息,走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

    有些心灰意冷的胡勇甩脱了少年的胳膊肘,转身继续朝屋里走去。

    “勇哥……等等。”

    “还有啥事?”

    “呵呵,听村里樊书记说,最近又有知青要来插队了。”

    “胡扯,我为啥不晓得?”

    胡勇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肇辄皱了皱眉头。他估计少年是没话找话。肇辄纠缠人的水平,比他偷练青龙手的天分更高。胡勇常常为此头疼不已。

    “真的。没骗你。”

    嘴里在说“真的”,肇辄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就算是真的,这又关你屁事?说来说去,说一千道一万,你就一回乡务农的,连知青都不算。”

    “可与你有关系啊。”

    “与我有啥关系?”胡勇被说得莫名其妙。

    少年笑嘻嘻解释道:“估计你再想偷鸡摸狗,就会被更多的人监视和检举揭发了。”

    “谁有那胆子?。。。再说了,附近十里八乡还有那些玩意吗?”

    知道少年又是在打趣自己,胡勇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看到胡勇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少年眼珠滴溜溜,心中又来一计。

    “国庆节公社要举行文艺汇演。我听蓝蓝姐说,知青工作组已摊派了你节目,要让你上台表演武艺。到时候你去呢,还是不去?”

    “小屁伢,文艺汇演那是你蓝蓝姐、红红姐一帮小娘皮,包括四眼狗那样酸秀才的差事。我一老粗大老爷们,不会去搀和那玩意的。”

    “还有一件事。昨天村里樊老旦家的小三吹牛,说他家二哥的武艺忒了得,还为此在部队提了干。最近樊小二就要回来探亲。我估计相对象算一件事儿,另外也是想与你比上一场,看看谁更爷们。”

    这话就纯属扯淡了。知青下放来樊村之际,那樊家小二早就当兵走了,彼此根本没有机会见面,他樊家老二哪里可能知晓自己会武功!

    胡勇不屑的撇着嘴角,狠瞪了一眼脸庞清秀的少年。“去去。樊老二与我比试之前,我一定让他先与你练练,看他能不能搞死你!”

    本想拉下脸恶形恶状吓唬少年一番的,不料倏忽间由樊老二联想起“老二”这个词汇,与人胯下的那玩意儿具有相同含义,胡勇自己脸上先忍不住绽出了笑意。

    “有啥屁快放,我要回屋洗洗了。”

    “洗洗?一年也没见你洗几次澡,这会儿你猴急啥?”

    “你没话说吧?那我真走了。”

    “不准走!”

    少年有些急了。“你刚才那个抓肘的动作,是由青龙手第十一招演变来的吗?我想,解释一些这个,应该不属于你家不传之列吧?”

    “这个……”

    狡黠的少年很想把话头续接到刚才未能展开的话题,但挠着头的胡勇始终不肯正面回应。

    就在少年转过身,失望地准备离去之际,蒲扇般的大手用同样的运掌方式,再次在空中抡出一个美妙的圆弧。五根硬似钢筋的手指直接掐入了他瘦弱肩膀上的肌肉内,痛得少年呲牙咧嘴地直哼哼。好在铁钳式的大手只不过稍一接触他的皮肉就迅速松开了。

    “掌式都是死的。但挨掌的人是活的,施掌的人就更不能死……拳也好,掌也罢,要依据施掌者和击打目标之间的相对位置,以及攻守态势的变化而变化。”

    少年低头呆呆地思索了好一阵。等他若有所悟地抬起头时,哪里还能见到江湖好汉后人的身影。他的勇哥或者是师傅,早就闪电般飘逸地窜进了知青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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