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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的房间里隐藏着的那个秘密,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或者说,那个秘密就隐藏在屋子里那些普通至极的物件之中。就像桌上那个俄罗斯套娃一样,即使呈现在旁观者眼中,他们也意识不到,他们真正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看出他的神色过于严峻,一直乖乖不做声的祁涟终于忍不住询问:“出了什么事吗”

    薛垣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活物。

    “你的小王子呢已经看完了”他转移话题。

    “还没有。”祁涟摇头,“我特别喜欢现在这一章,就停在这里了。”

    小王子翻开倒扣在床上,薛垣顺手把它拿起。这一章的故事讲的是,小王子遇到了一只漂亮的狐狸,想和他做朋友。但狐狸告诉小王子,要做朋友,就必须先驯养对方。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去捉鸡,人来捉我所以我有点腻了。不过,要是你驯养我,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

    故事里的狐狸如是说。

    这本书薛垣小时候也读过,如今重见,忽而又萌生起了一点点当初的童心。

    他半开玩笑看着祁涟:

    “我说,你喜欢我么”

    “喜欢。”祁涟无比认真。

    “想跟我做朋友”

    “想。”

    “嗯,老实说,我的生活也很单调。我黑别人,别人黑我,我也真是有点腻了。所以”他欠了欠身,凑近祁涟的脸,“请你驯养我吧。我也会驯养你,这样,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就都会充满阳光了。”

    后来薛垣明白,这话不能随便说,因为它是一个魔咒。

    就在他不经意说出口的那一霎,这个魔咒已悄然加诸于他和他身上,与命运难解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驯养

    虽然只有一张单人床,两个人侧身躺着,也能容得下。

    睡觉前,薛垣把外套脱了下来,铺平放在旁边。明天一早他直接从这里去办公室,制服弄得皱巴巴的不好。

    他只穿着衬衫上了床,钻进薄薄的被子,与祁涟相对而眠。

    “你睡觉会不会踢人说不说梦话”他问祁涟,“我睡觉很轻,还有起床气。如果你吵醒我,我会狠狠打你。”

    “一定不吵醒你。”祁涟像作出保证似地说。他对这种情形很新鲜,兴奋得像第一次去郊游的小学生,不停冒出问题:

    “在外面生活,是自己一个人睡觉吗”

    “不一定。有的人自己一个人睡,有的人和别人睡一起。”

    “像我们现在这样吗”

    “差不多。呃,有时也会做些其它的事,你以后就会懂了。”

    “哦。”

    祁涟安静了不一会儿,又继续发问:

    “你在外面的时候,会和别人睡在一起吗”

    “会啊,不过已经是十七八年以前的事了。”

    薛垣回忆起遥远的童年时代,他和弟弟每天晚上都不好好睡觉,打着手电钻在被子里玩扑克,输的人被对方弹jj。

    弟弟总是输,被弹得嗷嗷叫,薛垣严肃地训斥他:“小声一点被妈妈发现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带你玩了”

    弟弟薛域比他小两岁,和他一样有一头金发。他依稀记得弟弟长得挺可爱的,露齿而笑的样子也算得上好看如果不考虑他当时正在换牙,豁着嘴巴的话。

    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微微的触痛。

    那家伙,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二十四岁了。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和小时候相像吗

    在这些纷乱的念头里,困意渐渐涌起。薛垣沉沉闭阖了眼眸。

    隐隐约约,有被注视着的感觉。

    很像几天之前在宴会厅里那两道满怀恶意的视线,但又似乎有所不同。

    薛垣在一瞬间驱散了睡意,凌厉地陡然张眸。

    并不是梦境。他切切实实捕捉到了那两道视线。

    就在温室外面,隔着玻璃墙,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站在那里。

    乔伊抱着双臂,好整以暇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像在观察笼子里一对很有趣的动物。

    薛垣看了看表,已经是早上了。

    不论谁被人这样观瞻,感觉都不会太愉快。如果匆匆忙忙跳起来整理衣服,气场上立刻就输了对方一大截。

    如果含羞带怒高喊“你看什么看别过来雅蠛蝶啊啊啊”,从此以后妥妥的是万受之王。

    薛垣当然不是受。

    他坐起身,对乔伊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慢条斯理穿起衣服。

    乔伊本想让薛垣尴尬,薛垣不领受,这份尴尬便像回旋飞镖一样打回到了乔伊那里。现在的情形不再像是他隔着笼子看动物,倒像是静候在上级的门口准备汇报工作。

    衣物穿戴妥当,薛垣正了正领带,又调整了一下袖扣。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发现祁涟居然醒着,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外面那家伙,什么时候来的”薛垣小声问。

    “很久了,一直站在那里看我们。”

    “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会狠狠打我。”

    “”

    薛垣按下墙上的指纹锁打开了门,对乔伊勾了勾手指。

    乔伊在门边站定,没有往里面走。

    “我听了你昨天的发言,很精彩。”他用右手指尖在左手掌心里轻击几下,“你现在是身体力行,到这里来深入研究技术问题了工作到了如此公私不分的地步,真令我肃然起敬。”

    薛垣微微一笑,无奈地摊摊手:“所以大家都说,称职的技术官是没有私生活的。不过没关系,你以后或许也能慢慢学着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乔伊不接他的话,四下环顾一番:“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了。killian,你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满意吗你的技术官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工作,会很辛苦的。”

    薛垣知道,乔伊想诱导祁涟说出“不满意”,好拿去人权委员会上做文章。不等祁涟开口,他便出声制止:“killian,你不需要回答。”他转向乔伊,“他的直属上级是我,直接对我负责,不允许与无关人员接触。另外,这个地方”他指一指门外的金属牌,“是人工超智能项目的实验室,只有项目组的人可以入内。这一次没关系,你想尽快熟悉环境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以后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祁涟安静地坐在床上,听着这两个人和颜悦色地对掐,还以为他们确实是在谈论工作。

    薛垣回过头对他交代:“我现在要去办公室了,晚一点再来。如果有别人来看你,不要理他们。”

    “好。”祁涟点头。

    薛垣走向门口,彬彬有礼对乔伊做了一个“请走开”的手势,把门重新锁好。

    “早安,killian”

    如往常一样,安娜准时出现在了屏幕上。

    祁涟对她点点头。

    薛垣跟他说过,“早安”是再见的意思。虽然他发现这个词在别人那里似乎并没有这种意思,但既然薛垣这么说了,他就很听话地不再使用这个词。

    祁涟没什么心理问题,也没有需要向人倾诉的事,于是每天的辅导都变成了聊天。话题的主角,就是那个唯一与祁涟和安娜都有交集的人。

    就这样,薛垣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爆了许多料。

    “你有很多时间和他在一起吗”祁涟有点羡慕。

    “不瞒你说,我们交往过一阵子。唔,交往就是指两个人彼此喜欢对方,花很多时间在一起相处。不过,我们没有交往多久就分手了。”

    “为什么因为不喜欢了吗”祁涟问。他还没有“**”这种概念,想到什么就无所顾忌地说出口。

    安娜笑了笑:“不完全是。至少从我单方面来说,还是挺喜欢他的。不过呢,喜欢对方但不能在一起,这种情况也是很多的。原因很难解释,只能说,每个人的生活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祁涟沉默了一下,无法理解“各种各样的问题”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安娜温和地看着他:“killian,你现在所看到的,还有我对你讲述的,都只是他身上好的那一部分。如果只是普通的相处,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但如果是和他交往,就必须连他身上有问题的那一部分也接受下来。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至少我没做到。所以,我放弃了他。当然,反过来说也是一样,他也放弃了我。”

    “就没有可以不放弃的办法吗”

    “也许有吧。”安娜叹了口气,“我只希望,有人可以找到那个办法。”

    虽然目的地是同一间办公室,但是刚刚同行了不到十步,薛垣和乔伊就各自找了个理由分道扬镳。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倒是默契十足。

    薛垣到餐厅喝了杯咖啡,一直磨蹭到时间差不多,才往办公室走。

    走廊里迎面来了一位女子。薛垣觉得她面熟,却一时对不上号。

    女子也看见了他。工作时间不方便聊天,她没有说话,只在擦肩而过时妩媚一笑。

    薛垣这才想起,原来是娇滴滴小姐。

    他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太少,但薛垣从来记不住她的名字,也记不清她具体的长相。偶尔想起她来,脑海中只有一张似是而非的模糊脸庞。一来是因为她的彩妆总是过于浓艳,二来是薛垣自身的缘故:他有轻微的脸盲症。

    对于跟他相处过的绝大多数人,他都记不清他们的容貌。

    那种感觉,有点类似于在电视上看见自己不怎么熟悉的演员。看着屏幕时会想起:“啊,我知道这个人。”一关掉电视,那张脸便也随之消失了,不管怎么努力回忆,也无法清晰地浮现出来。

    狐狸说,「母鸡全都长得一个模样,人也全都长得一个模样。」

    这样的世界,真的很腻啊。

    整整一天,薛垣和乔伊像两尊佛,彼此相隔三米远正襟危坐。要是桌子足够长,他们不介意坐成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以他们为中心,气温骤降二十度。除了秦焕,一屋子人都承受着恐怖的低气压。

    薛垣盯着工作方案,脑子里呈现的却是一张电子地图。

    “蔷薇骑士”,此刻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那个家伙,此时一定也正在揣测着薛垣的心思。

    两人昨天如电光石火般交了一下手,便再次各自藏剑入鞘。对方很谨慎,用了虚拟机和代理ip双重掩护。但薛垣的木马直接侵入了ta的网络配置,获取了对方真实ip所对应的地理位置。

    那是技术官俱乐部。

    下班以后,技术官们都习惯去那里休闲片刻。娱乐活动很丰富,网吧、酒吧、棋牌室、台球室应有尽有。那里没有监控设备,也不需要任何登记,谁都可以凭着证件自由出入。

    虽然薛垣可以找到蔷薇骑士发帖的那台电脑,却没有办法查出当时究竟是谁在使用它。唯一的信息就只有“对方也是技术官”这一点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蔷薇骑士究竟是由于过度自信而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还是故意为之,让薛垣怀疑身边所有人

    而且,对方是否已经知道,薛垣知道了ta的身份

    薛垣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让思绪跳脱出来。一直朝这个方向想下去的话,就会陷进“ta到底知不知道我知道ta知道xn”的无限循环,除了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之外毫无作用。

    水平相近的人之间的对决,比的不是谁更高明,而是谁不犯错。

    这盘棋,现在才刚开始。

    下班之前,薛垣宣布:“今后一段时间,我都会在人工智能实验室值夜,有事去那里找我。”

    乔伊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薛垣假装没有看见。既然他和祁涟一起过夜的事已经被乔伊发现,索性做得光明磊落,免得背地里生出口舌。

    去看祁涟之前,他先回到自己的住处,在房间里探测电子设备。

    仔仔细细检查过每个角落,扫描仪没有反应。还好,没有被安装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从他上一次检查房间直到现在,他没有做出过会暴露那个秘密的举动。至少是眼下,秘密是安全的。

    薛垣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神经绷得有多紧。他需要好好泡个澡,给自己做个芳疗。

    躺进盛满温水的浴缸,点起一盏香薰灯,把几滴玫瑰精油倒入灯上的托盘中。

    袅袅的香氛很快挥发出来,在房间内聚积氤氲,慢慢被吸入通风系统。整个舰艇有着发达的内部循环通风系统,全天候保持开启,不论身处任何地方,都有新鲜的氧气。

    在玫瑰花的芬芳之中,他闭上眼睛滑进浴缸底部,让全身被水浸没。

    气味,是最好的记忆存储器。

    他对香氛的喜爱,算起来应该追溯到童年时代。家里的后院种植了许多玫瑰。有观赏用的卡罗拉红玫瑰,也有提炼精油用的大马士革玫瑰,相互交织成错落的图案。

    成年后薛垣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每当心灵被多疑的天性所折磨,就用香氛安抚自己的神经,默默自我告诫:不要像有的人一样,被自己逼疯。

    所谓“有的人”,其实就是他的父亲。

    他父亲也曾经是一名技术官,主要研究加密算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和蔼可亲的父亲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开始用狐疑的眼神打量身边的每一个人。后来他干脆不再出门,把自己关在家中最隐蔽的房间里。

    薛垣那时还是小孩子,没意识到父亲的精神出现了异变。他不太明白,母亲原先总是抱怨父亲加班太多,现在父亲每天都在家,为什么母亲的神色却越来越憔悴忧愁。

    一天傍晚,母亲带着弟弟出去玩,父亲神秘兮兮地把薛垣拉到窗前,指着后院的花圃说:“伊万,你妈妈是克格勃。她是来监视我们的,外面那些花其实是她给别人发的暗号。你没发现那些玫瑰排列得很有规律吗它们其实是二进制密码”

    最初,薛垣真的有一点点相信,还偷偷研究过那些花的排列,试图找出那个莫须有的规律。

    直到有一天,父亲又一次神秘兮兮对他说:“伊万,你弟弟是间谍。你没发现他换牙换得很有规律吗”

    “ ̄旦 ̄;”

    从此以后,就连在父亲面前梳头发这种事,薛垣也不敢做了,生怕父亲哪天会对别人说:“伊万是特工,他每天掉下来的头发长短都排列得很有规律,那是莫尔斯编码”

    “笃。”

    一声极为轻微的响动,自某处传来。

    薛垣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但没有动。他很清楚这声音来自何处,又是为着什么缘故。

    “笃、笃。”

    又是两声轻响。之后,周围恢复了静寂,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过了一阵,薛垣从水里坐起身,熄灭了香薰灯。

    还没走到那间玻璃房子,薛垣就远远看见,祁涟已经在里面满心期待地等候着了。

    每一天,薛垣的出现是他唯一的盼头。技术官们都下班后,外面变得冷冷清清的,他反而会越来越高兴,竖着耳朵准备迎接门被打开的声音。

    “嘀”

    祁涟立刻快乐地蹿过去,张口就对薛垣来了一句:“幸福原来也很折磨人的。 ̄︶ ̄”

    “”虽然知道他这是在引用小王子里的话,薛垣还是感觉略惊悚。

    喂喂,你根本连什么叫幸福都不清楚吧不要胡乱套用台词啊

    本想这么调谑一句,可是看见祁涟眼里全无矫饰的喜悦,终于没有说出口,在心里叹息一声。

    将来有一天,你会走出这间玻璃温室,看到真实的人世,也会看到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事情比较多,更晚了qwq

    、驯养

    雪。

    北西伯利亚低地的茫茫雪原。辽阔,凄清,终年寒冷,带着远离人世的寂寞与荒芜。站在那里,像独自一人站在彗星表面。

    年幼的他有时带着雪橇狗在这一片雪原上逡巡,偶尔会远远看见白色的北极狐。它们坐在冰上,柔媚地眯起眼睛,凝视着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在这样孤独的地方,北极狐到底在看什么呢

    他常常这样想着。

    一双绿色的眼睛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薛垣猛然回神,才意识到键盘已经在自己的手底安静了很久很久。

    怎么又回想起俄罗斯了

    对了,是因为无意中又从舷窗看到了“无形之墙”。

    为了防止巡逻舰误入那片禁域,技术官们用磁场制造了一片光幕,纱幔般悬浮在“墙”的前面。他只看了一眼,记忆中的北极光便再次映现于脑海。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全家人在西伯利亚住过一阵子。对那段生活他并未留下太多记忆,只有一个感念深深根植于心:没有去过西伯利亚或太空的人,不会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你又卡住啦。”祁涟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因为两个人一起睡过了_不是辣个睡过了,他对薛垣的敬畏少了很多。

    “哪有我只是休息一下。我这样写算法的高手会被卡住吗”薛垣奋起维护自己的名誉。

    “到底什么是算法啊”总是从薛垣口中听到这个词,祁涟觉得很神秘。

    薛垣今天心情不错,耐心地给他解释:“算法啊,其实就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举个通俗的例子,你要去某个地方,你想出了一条路线,这就是一种算法。”

    “就这样”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是咒术之类的吗,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

    “不过话说回来,算法也可以很酷。”薛垣晃动手指,“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上算法导论课的时候,老师的第一句话酷得要死。”

    他切换成一张冰山面瘫脸,学老师的语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数据。圣人不仁,以万事为算法。”

    “什么意思”祁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不懂哎所以很酷啊”

    “”

    祁涟的视线在屏幕上转了转,“我也想学。”

    “你用不着学。我写的算法都是给你用的,以后你大脑里的程序就是按照我的算法来运行的。”

    薛垣说着,摸了摸祁涟的后脑。那里隐藏着一个细如针眼的接口。

    “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法就是一个人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所以,我把我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传给了你。神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了人类,人类也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人工智能。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你想说,你是我的神。”

    “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能get到这一点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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