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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贵人听了许琳琅的话,微微一顿,说道:“这个故事还要从四十多年前说起。”

    看来还是真事!许琳琅暗暗嘀咕着,看向了面前的女子,接着就听对方轻声说道:“四十多年前,一位将军来到桃花河畔,他又饿又累,走到一户渔家的门口。”

    听到这里,许琳琅已经猜出后面的故事情节了——

    但凡遇到英雄又饿又累之时,必会出现一户人家,而且这户人家必养着一位可人的姑娘,然后姑娘救了英雄,接着日久生情。

    可是,“松鼠鳖花鱼”从哪里插进去?要知道将军又饿又累是等不及姑娘做如此繁复的菜品的。

    在许琳琅看来,按照当时的情形,姑娘应该给将军烤一条鳖花鱼最靠谱!

    可是,韵贵人接着说了:“正是因为这位将军,让姑娘想到了做‘松鼠鳖花鱼’!”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位将军不饿?或者他早就思慕这位姑娘,故意说自己又饿又累,其实是想跟姑娘攀谈,顺便再看看姑娘的厨艺如何?

    许琳琅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但紧接着她就发现韵贵人讲的故事明显比她想象的更有才。

    只见韵贵人微微一顿,徐徐说道:“那位将军又饿又累,看到渔家里的神案上供着一条鳖花鱼,于是,将军就想拿来生吃,谁知他刚放下买鱼的银两,正准备伸手的时候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嗔‘大胆狂徒,为何取我家神鱼’。”

    这一下将军是吃不成鱼了!许琳琅暗暗揣摩道,看向了韵贵人,谁知这个时候却听小桌案上传来一声“咣当”。

    许琳琅忙循声看过去,只见长孙珏手边的青花瓷茶盏打翻了,茶汤洒了一地。

    见此情形,韵贵人忙喊来晴儿收拾,这让许琳琅有些不解——

    好端端的长孙珏怎么会打翻茶盏?他不是一直静静地坐着听她和韵贵人对话吗?

    正想着,就听长孙珏忽然看向韵贵人,沉沉地问道:“后来呢?那位姑娘如何让将军吃到鱼的?”

    “将军十分恳切地请姑娘把鱼给他吃,可是那条鱼又是姑娘家里敬神的神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吃,不过后来姑娘还是想到办法给将军做了那条鱼,”韵贵人轻声说道。

    “那位姑娘想到了什么办法?”许琳琅追问道,她觉得吃神鱼有点不合时宜,要知道神鱼是用来敬神的,在昭南素来都有“不碰神鱼”的规矩。

    这样想着,许琳琅看向了面前的女子,只见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姑娘见鳖花鱼的鱼头很像松鼠的头,随后又联想到松鼠的皮毛,于是灵机一动,把鳖花鱼做成了松鼠的模样,就这样姑娘即回避了宰杀神鱼的罪过,又让将军吃到了鱼。”

    “原来是这样!”听了韵贵人的话,许琳琅恍然大悟,说实话她还真有点佩服故事中的那位姑娘——左右逢源,玲珑心机!

    正感叹着,就见对面的长孙珏看向韵贵人,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姓‘宋’?”

    “是,”韵贵人颇为不解地点了点头,她以为寻常人听这个故事并不会对那位姑娘的姓氏感兴趣,那些人往往会惊叹于姑娘的机智,而忽视姑娘究竟姓甚名谁。

    可是,长孙珏却提到了故事中那位姑娘的姓,而且还提的十分准确,这是为什么?

    韵贵人一脸不解地看向长孙珏,这一幕落在许琳琅的眼底,她也觉得长孙珏自从听说“松鼠鳖花鱼”的故事之后就有些反常——

    先是莫名其妙地弄翻了手边的茶盏,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问起故事中那位姑娘的姓氏?

    屋子里的气氛因渐渐变的诡异,长孙珏沉默不语,韵贵人沉默不语,许琳琅也沉默不语,两位女子都不动声色地看向长孙珏,心中有万千疑惑,却不敢问出。

    这个疑问许琳琅她们当然不适合问,因为这是长孙珏心底最深的痛,是他一生所有悲剧的起点。

    他记得他从记事开始就被先后陈氏抚养,因此他一直以为陈氏是他的母亲,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老的嬷嬷将他引到月华宫附近,告诉他“他的生母是早就过世的芋贵人,陈氏不过是害死了芋贵人 ,把他抢走罢了”。

    起初长孙珏并不相信老嬷嬷的话,他以为她一定是那些身边有皇子的宫妃故意找来挑拨他和陈氏的关系的。

    接着,陈氏生下了嫡皇子,三年之后,陈氏开始对长孙珏屡屡苛责,于是,长孙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他再一次找到那位老嬷嬷问清楚当年的实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彻底相信“芋贵人是他的生母”,同时他也知道了芋贵人死时的惨状。

    平生第一次,长孙珏对宫廷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他发现“宫廷就是一具骷髅,让人不寒而栗而恶心”!

    他开始向陈氏摇尾乞怜,同时暗中打听关于芋贵人的一点一滴,可惜,关于芋贵人,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就这样,长孙珏和芋贵人隔着母子的缘分,在时间长河的这头和那头遥遥相望,却无论如何看不清彼此——

    芋贵人死的太早,她很难想象出长孙珏长大后的模样,而长孙珏离开芋贵人也太早,他完全对芋贵人没有任何印象。

    长孙珏十分痛苦,他不知道当狗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怀念他的生母——芋贵人?

    好在现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绝望,这权利虽然是地狱,但终究是可以踏碎,他一步一步算计太子,并最终让他翻不过来身,一病不起。

    就这样,长孙珏成了新一任太子,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先帝看他的眼神渐渐有了欣慰。

    接着是先帝驾崩前——

    先帝特地屏退左右,把他召到身边,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芋贵人,本来姓宋”,同时先帝还告诉他“先帝很怀念很怀念与芋贵人相识的那一天,那一天他被歹人算计受了伤,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却又饿又累,恰好看到一户人家神案上摆着神鱼,他就想拿过来吃,谁知,正要伸手拿鱼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大胆狂徒,为何取我家神鱼’——”

    故事戛然而止,先帝没有说完就驾崩了,留给长孙珏的是满满的遗憾,他知道能告诉他芋贵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的人只有先帝。

    长孙珏很想知道他的生母长得是什么样的?她是胖、还是瘦?怀着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期许?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可惜这些问题都随着先帝的驾崩归于尘土,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的生母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是怎样熬到生命的尽头?

    让长孙珏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天他竟然完完整整地听到了芋贵人和先帝相遇的情形。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想到这里,长孙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他的眸底闪烁着莹莹的泪花,他这一辈子谁的都不欠,唯独芋贵人,他欠她太多!

    作为儿子,他现在还认贼做母,庙堂之上依然供奉着“先太后陈氏”的牌位。

    作为皇帝,他现在还没有为芋贵人正名,她的尸骨依然在乱坟岗日晒雨淋。

    长孙珏不禁在心底叩问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追封芋贵人为“先太后”?才能带着他的臣民拜祭芋贵人?才能让她享用皇室的香火供奉?

    那是他的母亲啊——

    长孙珏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他想他一定要做到,他一定会尽快移出“陈氏”的牌位,迎回“芋贵人”的牌位的。

    到那个时候,牌位上一定要写下“孝慈和庄懿恭惠温圣章皇后——宋芋”!

    屋子里依然是沉默,但与先前的沉默却有了不同,韵贵人看着长孙珏异乎寻常的冷厉,忽然想起什么。

    她缓缓站起身,来到对方跟前,轻轻地将手放到他紧紧握住的拳头上,唤了一句:“皇上——”

    这一声呼唤,含义深远,当着许琳琅的面,有些事情韵贵人并不愿意提起,又或是她已经猜到长孙珏为什么如此,但却不愿触碰他的伤口。

    有些伤口就算结疤还是会隐隐作痛,因为曾经的感觉已经刻骨铭心。

    韵贵人很清楚这些,所以她更多的时候是把眼前这个男人看成了一个受伤的大男孩——

    他的冷酷可以用那些伤痛来解释,他的犀利可以用那些伤痛来解释,甚至他的阴狠毒辣也可以用那些伤痛来解释。

    她心痛他!

    被韵贵人的手轻轻握着,长孙珏缓缓松开了拳头,他回过神,恢复如常,他知道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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