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马儿扬起蹄子乱踏,仿佛是受惊了。

    车夫极力控制着马儿,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却见几个男子冲过来。

    “你摊上事儿了!”一个看热闹的妇人说道。

    “大郎!”一个男子扶起倒在马车前的孩子,“大郎,你醒醒啊!”

    车夫愕然。“撞到人了?”

    男子抬头,“你哪家的?”

    “廖家!”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对了,赶紧报官!”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军士出现,“这是闹什么呢?”

    不远处蒋庆之叼着药烟,“燕骑的那人演技不错,弄个最佳男配易如反掌。对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差些意思,再晚一会出场正好。”

    燕三说道:“许多事儿不就是个巧字吗?”

    “巧了不是!”蒋庆之看到了唐顺之。

    风尘仆仆的唐顺之扛着棍子,脚下是芒鞋,一身泛白的布衣,正迷惑的道:“那人看着……似乎是自己撞上去了。”

    “荆川先生,老唐!”

    唐顺之回头,“庆之!”

    “哈哈哈哈!”

    蒋庆之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还说你要赶不上这场热闹了。”

    “什么热闹?”唐顺之不习惯拥抱,张开双手有些不适。

    “俺答今年可能会南下。”蒋庆之低声道。

    唐顺之在兵法上也有造诣,蒋庆之一直在遗憾,说老唐若是在,定然能从别的角度给他提供些建议。

    “我此次去了北方,看到九边戒备森严,那些将士改变不少。庆之,重建京卫这招棋走对了。九边将士知晓继续混日子怕是难了。人一旦有了危机感才会奋发。”

    “这是好事。”蒋庆之仔细看着唐顺之,“对了,眼前就有个热闹请你瞧瞧。”

    “什么热闹?”唐顺之问道。

    “看看某些人的丑态。”蒋庆之回身,“牵马来,去廖家。”

    ……

    廖家外面摆了几张案几,上面都是酒菜。

    这是第一波送行的,第二波在城外。

    由此可见廖晨交游之广阔。

    送行必然是要作诗,几个名士吟诗作词,其他人在边上说着廖晨这些年的人生闪光点,不时有人举杯。

    醺醺然之间,管事过来,低声道:“老爷,时辰差不多了。”

    廖晨点头,举杯道:“今日多谢诸位相送,山高水长,来日再聚!”

    众人举杯。

    一饮而尽。

    廖晨放下酒杯,上马,拱手道:“老夫,告辞了。”

    众人行礼,“廖公好走!”

    廖晨看了儿孙们一眼,特别是长子那里。

    “你等不必相送了。”

    “是。”长子带着一家子行礼。

    廖晨看看自家大门,眸子里有唏嘘之色,突然笑道:“一生啊!就这么过了。哈哈哈哈!走了!”

    “廖晨可在?”

    前方有人喝道。

    “谁这般无礼?”有人喝道。

    一个将领带着十余军士过来,“见过廖公。”

    “何事?”廖晨看着那些名士,嘴角噙笑。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是蒋庆之来了也没法动手。

    “贵府马车撞死了人,还请廖公多留几日。”

    廖晨:“……”

    醺醺然的名士们勃然大怒,有人戟指将领喝骂:“家仆撞死人与廖公何干?”

    将领很恭谨的道:“毕竟是廖家人,且出了人命。且那人和廖家往日有些瓜葛……”

    卧槽!

    “这是何意?”名士问道,气势越发凌厉。“你是想说廖公令家仆故意撞死了那人?谁给你构陷廖公的胆子?说出来,让老夫看看。”

    哒哒哒!

    马蹄声缓缓接近。

    众人抬头看去。

    “蒋庆之!”名士们认出了这位儒家大敌。

    “廖公,久违了。”蒋庆之下马,笑容可掬,“听闻廖公意欲远行,这一去怕是就难以再见了。本伯久慕廖公之名,特来送行。”

    久慕廖晨大名?

    前阵子是谁放话要让廖晨的女婿一家子发配流放来着?

    结果临清侯府果然完了,如今案子正在审讯中,据闻大理寺力主发配东南,说赵方好歹也是武勋之后,东南那边倭寇不时登岸劫掠,让他去戴罪立功也不错。

    天可怜见,赵方从小就读书,文弱的比书生还书生。让他去抗倭……

    这不是送人头吗?

    这发配变成了送死,难道不是你蒋庆之弄的手脚吗?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廖晨要离开京师这个伤心地,你蒋庆之竟然来送行,这分明就是想奚落廖晨,顺带踩一脚吧!

    一个名士怒喝:“蒋庆之,汝不当人子!”

    蒋庆之微笑道:“贵姓?”

    名士昂首,“老夫陈智。”

    蒋庆之回头,“可有锦衣卫的人在。”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喊道:“有!”

    蒋庆之微笑道:“还请转告陆指挥使,查查这位陈智。若是一尘不染,回头本伯亲自登门致歉。若是不干不净,那就请锦衣卫出手拿人。”

    他回过头,“人呢?”

    那位陈智竟然……卧槽尼玛,蒋庆之伸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跑的这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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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有人笑道:“伯爷上次放话要让临清侯夫妇发配流放,如今果然。那位多半是担心自己也没好下场吧!”

    “不干不净……呵呵!这就是名士?”

    “老子今日算是开眼了,先前看着人模狗样的,转瞬竟然跑了。啧啧!这便是君子?我呸!老子家中的狗都比他们干净!”

    蒋庆之笑吟吟的看着那些名士,目光转动,最终盯住了廖晨。

    “长威伯今日所为何来?”廖晨依旧从容。

    蒋庆之看着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猜测。

    帝王落水,一群人故作惶然模样,却在冷眼看着,看着帝王在水中载浮载沉……

    这个大明啊!

    廖晨的儿孙簇拥着他,看向蒋庆之的眼神中都是敌意和恨意。

    廖氏被大理寺的人从侯府架出来时,恍若泼妇般的乱踢乱打,尖叫着,怒吼着,说这一切都是蒋庆之的构陷。

    那是他们的姐妹,是他们的姑姑,是他们的亲人……如今在大理寺的大牢中正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眼前的蒋庆之便是始作俑者。

    廖晨却神色平静,仿佛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般的古井无波。

    蒋庆之说道:“多年前京师有户人家,男主人承袭了家业,本想有一番作为……他雄心勃勃的整顿家中生意,积蓄实力,就等着给生意上的敌人沉重一击。

    家中护卫都叫好,可管事却觉着若是让护卫们出了头,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便百般阻拦。

    男主人一意孤行,最终引来管事们的反弹……廖公,这个故事耳熟否?”

    廖晨的眼底深处有晦暗之色闪动,他微笑道:“老夫没听明白。”

    “是吗?”蒋庆之笑了笑,“那些管事阻拦不住男主人,就在男主人一次出行时悍然动手。廖公,记起来了吗?”

    廖晨微笑道:“是个发人深省的故事。”

    “不。”蒋庆之摇头,“发人深省还不够。在我看来,就该把那些躲在暗处的管事揪出来,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廖公脸白什么?”

    廖晨下意识的摸摸脸颊,随即知晓被蒋庆之忽悠了。

    “哈哈哈哈!”

    蒋庆之捧腹大笑,笑一笑的,他喘息着说道:“做了亏心事的管事想跑,可却被男主人的继承人发现了。廖公,你说好笑不好笑?”

    廖晨没笑。

    那些名士中,大多数没笑。只有一人笑呵呵的道:“这人疯了吗?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些名士中有人面色煞白,低声道:“今日老夫没来过,没来过……”说着,这人悄然往外挪,一出人群,头也不回的就上马跑了。

    “老夫家中还有事,廖公,保重!”

    “老夫有事先行一步!”

    转瞬现场只剩下了两人,一个是先前没听懂,一个是廖晨的姻亲。

    蒋庆之上马,策马转了一圈,对廖晨说道:“廖管事,咱们回头见!”

    蒋庆之扬长而去。

    那个没听懂的名士终于反应过来了,面色剧变,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剩下的姻亲走过来,低声道:“蒋庆之所说的……可是真的?”

    “一派胡言。”廖晨冷笑,“此子睚眦必报,弄垮了临清侯府后依旧不肯罢手,这是想犁庭扫穴,斩草除根。”

    随即他回到了家中,儿孙们聚集在书房内外,都在等他解惑。

    “蒋庆之不过是想泄愤罢了,你等该干嘛干嘛去,老大留下!”

    儿孙们知晓这事儿不简单,但廖晨发话了,只好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和忐忑告退。

    书房内只剩下了廖晨和长子。

    “爹,蒋庆之所说的……”

    “许多事……为父也不大记得了。”廖晨眯着眼,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为父在先帝身边,时常规劝先帝。大明要想大治,就得息了刀兵。大郎,不能让武人得势啊!”

    “爹,那和蒋庆之说的有何关系?”

    “土木堡之变前,武人得意,我等文官却只能隐忍。之后武人式微……本以为就此重回正轨,可先帝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想重现成祖当年重用武人的那一幕……”

    长子浑身一震,“爹,难道……”

    他想到了先帝落水,以及随后染病而亡的事儿。

    “男主人,护卫,管事,继承人……爹!”长子面色剧变。

    廖晨微笑道:“为父当时就是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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