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禄东赞很快就放弃了他们撤回去的想法,松州城外的大战刚结束,那支大军不可能在没有收到军报之前,就撤回去。

    虚虚实实,他们早有筹谋。

    危机感让禄东赞遍体生寒,他忙道:“跑!”

    夜色,笼罩了这片大地,禄东赞领着余下的三千吐蕃人朝着青海的西面而去。

    星空下,有吐蕃人每隔几个呼吸就会朝后方看去,生怕唐军会追上来。

    禄东赞心中惊惧,又有些恼,就要入秋了吗?今天的月光怎如此亮。

    拉住缰绳,禄东赞又对余下的两个茹本有了吩咐。

    青海北面的另一头,李震带着五千兵马正在沿着青海湖奔袭,他们一路朝着西面而去。

    绕过一片水草,忽听前方战马嘶鸣。

    当即传来了喊声,“有埋伏!”

    李震拉住马儿的缰绳,令它改变方向远离这片水草,水草地里埋伏有吐蕃人。

    心中惊讶,李震还是骂道:“好你个禄东赞!”

    星夜之下,李震顾不上这么多伏兵,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何时何年才能再有这么好的时机去拿下禄东赞与松赞干布。

    他只能带着人避开每一处茂密的水草地。

    战马的马蹄踏过湿地,越过一处河道。

    另一头,禄东赞散去了余下的部众,眼下身边就剩下了五百人,策马在月光下。

    松州一战输了,吐蕃至少在十年内不能再开战,禄东赞只能尽可能为将来打算,为吐蕃的将来多留下几个茹本,多留下骁勇善战的勇士。

    忽有箭矢的破空声传来,一支箭矢呼啸而来。

    战马嘶鸣一声,又跑了几步,便倒了下来。

    禄东赞摔倒在地,整个人在地上翻了一个滚,余下的吐蕃将禄东赞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唐军来了,皎洁的月光下,整个草原都是明亮的。

    禄东赞失落地一笑,他看着夜空的一轮明月,忽然意识到他好久没有这么看月亮了,吐蕃的月亮竟然这么地美丽。

    唐人的兵马已很近了,又有几只箭矢呼啸而过,身边的吐蕃勇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禄东赞望着明月,耳边都是厮杀声。

    唐军杀戮着他的族人,但禄东赞缓缓闭上眼。

    渐渐地……砍杀声停歇了。

    李震提着手中的刀,骑在马背上。

    禄东赞缓缓睁开眼,见到眼前是一个高大的唐人将领,这个将领手执一把锋利的大陌刀。

    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这个唐人将领的神情。

    “你是禄东赞,某家在长安城见过。”

    闻言,禄东赞低下头,当即就有几个唐军上前将他押倒在地,接下来便是双手双脚被一捆绳子束缚。

    “告诉牛将军,某家先一步已拿下了禄东赞。”

    “喏。”

    “拟军报给陛下与太子殿下,就说交河道折冲府都尉李震,活捉禄东赞。”

    “喏。”

    听到太子殿下,禄东赞眼神中稍有了亮光,随后被身后唐军一推,他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接下来几天,刘兰戍守着松州城,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小子正缩在一个角落,手中捧着一根棍子瑟瑟发抖。

    有士卒路过也没正眼看他。

    刘兰多看了这个小子一眼,这个孩子就是齐王李佑,是被陛下贬黜到松州的。

    松州一战,只有他蜷缩着不敢迎敌,到现在还拿着之前的那根棍子。

    一匹快马从关中到了松州。

    在松州城外,有一家酒肆,能够在战时在长安开设酒肆,倒是少见。

    阴弘智一路赶到松州就是为了确认齐王是不是还活着,顺便偷偷将他带走,至于陛下那边,齐王总归是陛下的孩子,届时再追究,想来不会太过为难的。

    酒肆的小厮见到客人来了笑呵呵上前道:“鲜有人这个时候来松州。”

    阴弘智灌下一口酒水,长出一口气道:“松州守住了?”

    小厮又道:“守住了,牛进达将军与梁建方将军击溃了吐蕃五万大军。”

    阴弘智神色稍有缓和,松州大胜陛下定然心喜,说不定还会因此饶过齐王。

    小厮低声道:“看当面衣着谈吐不凡,定是长安为官的。”

    阴弘智稍稍摆手,没有多说什么。

    小厮又走去了后院,不一会儿就端来了热乎乎的肉包子。

    “没想到松州也有包子了。”阴弘智大口吃着,又道:“好久没吃包子了。”

    却见小厮关上了酒肆的大门,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

    阴弘智见状想要站起身,却见不知何时一只大手已搭在了肩膀上,任由他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

    那小厮换了一种口音,面上无须的他发出奇怪的口音道:“陛下,说了没有旨意,任何人都不能带齐王离开松州,就算你是齐王的舅舅也不行。”

    他是个太监!

    阴弘智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小厮提着匕首在阴弘智的桌边坐下,又道:“其实就算是伱进入了松州城,也带不走齐王的,你真以为陛下就没有防备吗?”

    阴弘智的额头满是细密的汗水,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瞧着这个太监提着匕首的太监越来越近。

    他的动作不快,但他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身后的壮汉压着肩膀,他根本动不了。

    “老奴会禀报陛下的,你们一脉屡屡犯错,怎么教训都不懂事,你们这样不是在救齐王,而是在害齐王。”

    说罢,太监匕首猛然刺入,阴弘智感受到腹部的冰凉,而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血在不断流出来。

    慢慢地,阴弘智也没了鼻息。

    这个太监有些厌恶地道:“抬出去。”

    壮汉点头,扛着这具尸体走出了酒肆。

    半个时辰之后,酒肆又恢复了原样,只有店外的马匹正在嚼着草料。

    青海的南面,松赞干布败了,禄东赞被活捉了。

    抓了几个吐蕃的乱兵,询问之后知晓,松赞干布南下去了逻些。

    牛进达干脆领着人在青海湖练兵养马,并且时不时派出人马清扫吐蕃人的势力。

    至此,整个青海东西南北,皆被唐人拿下。

    多玛河边,裴行俭梳洗着自己的战马。

    吐蕃人战败了,但唐人还是留下了无辜的牧民,因这些牧民不仅手无寸铁,还给唐军献上了羊群与战马。

    他们也可以成为唐军将来深入吐蕃的向导。

    夜里,坐在篝火边与几个吐蕃牧民喝酒的时候,裴行俭见王玄策凑了过来,“怎么了?”

    “守约,你是不是觉得每一次我来找你就一定有事。”

    裴行俭接过牧民献上的肉干,再看几个吐蕃人围着火堆跳舞,给王玄策分了一半肉干去。

    嘴里嚼着肉干,王玄策道:“听说吐蕃雪山边上的牛肉干更好吃。”

    裴行俭费劲地嚼着肉干道:“没什么区别吧。”

    火光照在众人的脸上,享受着战争之后的这一刻宁静,王玄策道:“明日一早,我们与梁建方将军就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怎么?你不想回长安啊?”

    “薛大哥还在西域,我跟你去河西走廊,但先不回长安了,在河西走廊留一段时日。”

    像在意料之中,王玄策不着调地笑着道:“你果然还是想去横扫天山。”

    “你不想吗?”

    王玄策打了一个哈欠,就地躺了下来,拿起大氅随意往身上一盖,道:“睡了。”

    裴行俭自顾自吃着肉干。

    贞观十二年的八月,一份份急报送入长安城中。

    李承乾坐在太液池边,与父皇一起看着军报。

    尉迟恭与长孙无忌也在看着各路将领送来的军报。

    李世民道:“没想到是李震活捉了禄东赞。”

    长孙无忌瞧了瞧一旁的太子,而后拿起一只香蕉,水榭内很安静,安静到能够看到香蕉皮裂开的动静。

    李绩就站在水榭外,听闻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活捉了禄东赞,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时头如斗大,现在就站在水榭外,状若请罪地行礼,汗水不住流。

    苏定方也是站在一旁,他也没想到王玄策与裴行俭这两个混账。

    他们竟然去和吐蕃人打仗了,他们本来是去送粮草的。

    尉迟恭也沉默不语,双手高高举着一卷军报,面朝着陛下与太子,遮住自己的视野。

    李承乾放下军报,剥着橘子道:“好事呀。”

    李治与李慎游在水中,一个不留神,这两个弟弟就与一群鸭子游在一起了。

    就连池边的小鹿,它们的眼神也颇有灵性地嫌弃着两兄弟。

    李世民沉声道:“懋功,朕记得,当初让李震任职交河道折冲府都尉,是让他戍守河西走廊。”

    李绩朗声回道:“是。”

    李世民又问,“敬德?”

    尉迟恭连忙放下手中的军报,忙起身道:“末将在。”

    “朕记得,梁建方是你举荐给朕的,朕让他镇守伏俟城,是也不是?”

    尉迟恭行礼道:“是。”

    长孙无忌依旧是沉默不言,扭头看向波光粼粼的太液池。

    李承乾道:“父皇,活捉了禄东赞,此乃大功一件。”

    “他们这些人怎么去了松州打仗。”

    “父皇误会了。”

    “朕误会什么了?”

    李承乾小声道:“吐蕃攻打松州,亦派人去查探伏俟城,若吐蕃忽然转攻伏俟城,就会危及河西走廊,他们去青海地界也是在当年吐谷浑的地界,是为了镇守伏俟城。”

    李世民回过味来,道:“你是说他们顺手就灭了吐蕃的五万大军,斩首一万余人,还顺手将禄东赞活捉了。”

    “职责所在,父皇不用在意。”

    李世民叹道:“朕又何尝不知,此战困难。”

    李承乾道:“即便是此战胜了,还是要严肃军纪。”

    再看看站在外面的苏定方与李绩,李世民沉声道:“你们两人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向朕请功吗?”

    李绩连忙道:“末将不敢。”

    苏定方道:“末将告退。”

    本来他们就是来请罪的,被父皇一句是不是来请功的喝退了回去。

    又在这里坐了片刻,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忌与尉迟恭也离开了。

    此番大胜,应该是值得庆贺的,父皇与众将士们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的喜悦要分享。

    至于父皇为何有些不太高兴,李承乾全然就当没看到父皇那张臭脸。

    风吹过的时候,桌上的军报也被吹开,一张张纸在风中摇晃,风停了之后,纸张又安稳地回到它自己的位置。

    终于是拿下了禄东赞,这一仗就像是个奇迹一般,在青海地界仿佛成了唐军的主战场,迂回,绕后,截击,每一次都能料敌于先。

    要论兵法,吐蕃依旧不够强。

    李承乾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吐蕃为何能够在唐史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军中的有些事还是要父皇来办,在军中父皇依旧是说一不二的。

    总不能全指望我这个祥瑞。

    禄东赞被拿下了,再过两月就会被押送到长安城,感觉在自己心中的石头已落地。

    一个松赞干布,即便是他有多大的雄才大略,失去了禄东赞的松赞干布还有几分本领?

    李承乾躺在水榭中,闭上眼,打算踏踏实实睡个午觉。

    睡梦中,又回到了当初与禄东赞的第一次见面,那是贞观八年的刚刚开朝的时候。

    身为太子的自己送了他一块肥皂。

    禄东赞接过肥皂的时候,还恭敬地行礼,那时候的他恭敬地向每一个唐人的将领行礼。

    睡梦中,忽然对禄东赞说了一句话,吐蕃败了,松州保住了,连你自己都被活捉了。

    说完这话,李承乾恍惚醒来,正眼就看到一头鹿,它也卧在一旁,闭着眼正睡着。

    李承乾伸着腰,活动活动手臂,走出水榭的时候,这头小鹿还在睡着。

    太液池边,明达还有些笨拙地握着笔,蹙眉且十分认真地在纸上书写着。

    东阳时而纠正她握笔的姿势,这个妹妹总是学不好写字,每一次写字还会将她自己的道袍也沾上墨水。

    不得已,每每明达练字时,东阳就要收起妹妹的袖子,再给妹妹披上围裙,这样才让她安心练字。

    她写了一个明达二字,欣喜道:“皇兄,妹妹会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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