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不几日便能到达平津城。

    之前战火快要烧到梁州界,百姓都悬着一颗心,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大伙儿打心底里高兴。

    朝堂上下尤其如此如果当初那几位藩王真反了天,头一拨倒霉的就是他们。

    虽说不该揣度圣意,但众人免不了私底下猜测。

    削藩平叛是头一等大功,皇上必定不吝封赏。此次带兵出征的几位将领,那都是前程不可限量。

    尤其是沈良玉,当初率玉麟军驰援奎州,生生凿开了郢川的门户,这才拖住赤林军北上梁洲的脚步。

    沈良玉凭借此役,能被皇上封为大将军也说不定。

    沈家一门连出两位大将军,那是何等的荣耀。

    众人啧啧艳羡之余,只恨自己没那提刀上阵的本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还没回平津城呢,圣旨怎么就已经送进沈府去了?!

    落雪堂。

    “有了这道圣旨,沈大将军和夫人也可放心了。”程端放下茶杯。

    他今日换了套便服,一身暗玉紫蒲纹直裰,愈发显得整个人儒雅温和。

    “此事还要多谢程大人。”沈初由衷道。

    这道圣旨下得突然,别说是那姑娘,饶是他和纪鄢夫妻二人,亦觉得惊讶。

    “都是江姑娘应得的。”程端浅然笑笑。

    众人只看见前线将领提刀上马定乾坤,却不知晓还有个女贼,不单拼死护住逸城,还勘破画中的隐秘,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

    那道圣旨,虽说主意是他给骆韶衡出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女贼功不可没。

    “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程端不紧不慢道:“忠贞侯,姓江。”

    等同于帝王承认那女贼是大梁人,与西戎,与霍延并无干系。

    她的身世,再也不会成为任人拿捏的把柄。

    时值深秋,濯缨阁旁的桂花都开了。

    抬眸看见熟悉的身影时,江沅想要躲,已然来不及。

    “程大人。”她手里折了枝桂花,讪讪道。

    “恭喜忠贞侯。”程端微微颔首,跟着客气:

    “封侯拜将乃是大喜事,江姑娘不请我喝杯酒吗?”

    “”

    江沅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与狗官坐在一张桌上,把酒言欢。

    “程大人,请。”

    上好的竹叶青。

    “你我一杯抿恩仇。”江沅先干为敬,她没那么小气。

    程端笑笑,亦举起杯盏,不慌不忙喝干杯中酒:

    “我与江姑娘之间没有仇,只有恩。”

    “”

    江沅:“我们接着喝。”

    再让这人说下去,大抵又能和她攀起那段“孽缘”来。

    走出沈府,程端的眼角眉梢都染上抹淡淡绯色。

    赵琦见了,想要上前搀扶。

    “我没醉。”程端抬手止住他。

    赵琦:“”

    大人和那女贼,两人之前斗得要死要活,可偏偏这回,又是大人在皇上面前替那女贼说了不少好话。

    他是真看不明白。

    “总要先有好猎物,才会有好猎手。”程端见人站

    在原地发愣,兀自迈步上轿:

    “她是我见过,最聪明有趣的一个。”

    赵琦:“”

    说着没醉,口中却尽是些没头没脑的醉话。

    轿子路过敬王府,正遇着骆云宁带两个丫鬟从外面回来。

    春华,秋月两人手里满满当当,都是些点心盒子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义兄!”

    看见程府的轿子,骆云宁眸色一亮,提着裙摆紧走两步。

    “”程端放下轿帘,揉揉眉心:

    “就说我醉了。”

    赵琦:“”

    “是!”

    一盏簇新漂亮的兔灯,安安静静挂在凝翠阁窗畔。

    先前老鸨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还不上,只得用凝翠阁折价做抵。

    听陈春茹提起这事,江沅拿出敕封时赏下的一笔银两,明欣和楼里的姑娘们又凑了些银子添补,大家一齐把凝翠阁盘下来,改做了茶楼。

    屋里早没了甜腻的脂粉味,只剩下幽幽淡淡的茶香。

    江沅拉起竹帘,趴在窗边往楼下看。

    世宁街上悬灯挂彩。

    道路两旁已渐渐围聚起不少百姓,有人朝城门方向翘首张望。

    明欣推门进来,只见窗边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也不动。

    “阿沅莫要心急。”她弯起唇角。

    待会儿,入城的将士们会从这扇窗下经过。

    江沅面上一红,赶紧从窗边直起身子。藕色裙裾跟着荡起,随娇俏身形转了朵小小的花儿。

    “我穿成这样好么?”她低头看看身上的梨花纹云缎裙。

    “好看。”明欣

    温柔地把她按坐在妆台前,从妆匣里拿出木篦。

    江沅盯着铜镜,看明欣一双巧手,变戏法似的将乌黑秀发重新理顺,绾了个漂亮的垂鬟分肖髻。

    “阿沅真好看。”明欣放下木篦,指尖在江沅的眉心轻轻点了点:

    “没有哪个男儿会不喜欢。”

    江沅的脸又红了。

    “便是皇帝老儿的吩咐,那也得我自己愿意才成。”她嘴硬道。

    在寄回平津城的奏疏里,沈良玉除了为麾下的将士们请封,还为自己求了桩婚事。

    “哦,”明欣佯做恍然大悟:

    “原来阿沅是不愿意的。”

    “我”江沅语塞。

    自然是愿意的。

    “宁儿呢?”她摸摸发烫的耳尖,迅速岔开话题。

    “跟他爹爹出去了。”提起孩子,明欣眉眼间噙了笑意。

    “那时在静云寺,你说心诚则灵。”江沅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自言自语。

    兜兜转转一大圈,所有人终是欢欢喜喜,团团圆圆。

    窗边的兔灯竖起耳朵,张大圆溜溜的眼睛,对她的话深表赞同。

    这只兔灯是不久前明欣亲手扎的,活灵活现,漂亮极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些栗子糕来。”明欣笑着掩门出去了。

    江沅重又回到窗边,俯身朝街上张望。

    桂花飘落到她的头发上,像是簪了些细碎的金片。

    “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街上涌起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由西至东,隐约出现长长一队人影,顺着街路蜿蜒前行,一眼

    望不到头。

    江沅赶紧又往外探探身子。

    只可惜她今日穿的裙裳束手束脚,不能直接翻身上房,坐到屋顶上观瞧。

    三年前,也是在这扇窗边,她一眼看中那匹浑身如黑缎似的骏马。而这一回,她的目光在寻找马背上那道清隽俊逸的身影。

    队伍渐近,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走在最前头的是毕儒年,长途劳顿亦掩不住他面上的喜色,就连乱蓬蓬的须髯,仿佛都带了精神气。

    江沅托腮瞧着,不觉弯起唇角。

    将士们被周遭欢腾热情的氛围感染,面上都带着笑意。

    不打仗了,谁能不高兴呢?

    队伍缓慢而又有序地向前行进,像是缓缓流淌的江水。

    是疾风。

    江沅伸长脖颈。

    小伙子骑在马上,明显对这场面还不适应,微微低着头,笑得腼腆。

    队伍又前行了很长一段。

    江沅心里渐渐涌起阵不安。

    听闻之前郢川最后几场战事,战况异常惨烈。

    会不会

    素手不觉蜷起,紧紧攥住裙裳。

    身后门响。

    “明欣,”江沅咬了咬唇瓣,盯着缓缓经过窗下,快要走到末尾的队伍。

    “我怎么没看到他?”

    “你不回头怎么看的见?”身后人沉默一阵,无奈道。

    江沅睁大眼睛,倏地转身,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寻找的身影近在眼前,明澈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清隽挺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我是想看乌云。”

    沈良玉:

    这人心里

    想的全写在脸上,还不肯承认。

    还真是嘴硬啊。

    屋里忽而极静。

    “你喝茶吗?”江沅舔舔嘴唇,问道。

    沈良玉一时无语。

    之前在郢川,每每觉得支撑不下去,他总会忆起梨花树下,那一句“我待沈将军凯旋归来”。

    原来回来后只是要请他喝茶。

    “我不想喝茶。”沈良玉好整以暇看着窗边娇俏的身影:“不如我们尝点别的。”

    听不出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恼了。

    江沅红了脸颊。

    她犹豫片刻,一小步一小步地蹭上前去,直到能够清楚看见明澈双眸中自己的影子。

    深吸一口气,江沅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沈良玉的唇边浅浅亲了下。

    还不等她抽身,纤腰便被有力的手臂环住,人也撞进了灼热结实的胸膛。

    “沈”

    唇齿被紧紧封住,温柔又不失力道,直亲得她透不过气来,身子都软了。

    混蛋

    她方才原想亲完后就飞快逃开的,一定是今日穿的这身衣裳不对

    素手悄悄弯到身后,摸摸索索寻到竹帘的挂绳。

    啪嗒一声细响,竹帘掩拢,把窗边的兔灯吓得轻轻颤了颤。

    竹帘后,一双人影缱绻。

    窗下,热闹还在继续。

    人群中,欢腾一阵接着一阵,此起彼伏,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作者想过写到男女主大婚,想过写到小阿沅出生,明欣与甘弈又有了女儿也想过写到与真正的沈宛曈团聚。

    但想来想去,还是最喜

    欢这个结尾在一切都刚刚好时戛然而止。

    故事永远在继续,书中人从此以后在平行世界里过着平安喜乐的生活,直到永远。

    作者2024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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