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人常说:陶瓷不分家,先有陶而后有瓷。

    刘荣最终选定瓷器,来作为自己给少府开的新财路,和刘荣最先想到‘纸’的原因一样。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原始的‘纸’,只不过是粗糙的牛皮纸,用于防潮包装。

    在此基础上改进工艺,做出可供书写的宣纸,无论是从时代背景还是工艺条件上,都会比从无到有手搓发明要简单许多,也更容易让世人接受。

    瓷器也一样。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奢侈品、装饰品范畴的瓷器,但也有了制作工艺相近的表亲:陶器。

    同样是以泥制胚,然后再烧制定型,就连器型也大致相同。

    仅有的区别,便是陶器制作工艺粗糙,也不需要太过精细的原材料——只需要陶土,甚至只需要相对细腻、可拉胚成型的黏土即可。

    而瓷器却有所不同,需要专门的瓷石打磨成粉,再经过淘洗、过滤,得出极为精细的瓷土。

    此外,既然是作为奢侈品,瓷器的拉胚也需要更为细致,烧制过程需要模具,且还有不可避免的废品率。

    最后,便是相较于陶器‘出窑便可上市’的简单工序,瓷器还多出了一道上釉反火的收尾步骤。

    不得不说:在刘荣证明过自己不是在说大话,而是确实有这个能力之后,对于刘荣‘为少府新开一条财路’的举措,少府岑迈的支持力度,几乎是做到了力所能及范围内的极限。

    在冶金监令张毅的引领下,走进这处岑迈借调给自己的瓦窑,只大略转了一圈,刘荣本还悬着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这个时代的陶器工艺,比刘荣预料中的要高。

    或者应该说,是少府的陶器制作工艺,给了刘荣不小的惊喜。

    便如此刻,刘荣正小心拿在手上的陶罐,虽然比不得瓷器的色泽鲜艳、表面光滑细腻,但器身外却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纂刻的图案!

    虽然是一些简单的图案,如草木、符号,更甚直接就是文字,但有和没有,是两码事。

    能在陶器上纂刻图案,便意味着在瓷器上刻画花纹,也不再是刘荣需要为之头疼的事。

    剩下的难题,也就是瓷土的获取,和烧胚过后的上釉。

    终归不是专家,刘荣也只凭借自己仅有的知识,大致给这些陶匠指了大方向,大致描述了瓷石的特性:白色或灰白色,有丝绢般光泽的软石,或许会被民间称为‘高岭土’。

    以少府的庞大产业,以及内帑‘无所不有’的庞大库存,刘荣相信瓷土,不会成为瓷器的制作难题。

    至于上釉的工序,刘荣没急着交出去,只是交代张毅去东西织室,找来些染布用的天然颜料。

    颜色,便以极具汉家特色的黑、红,以及瓷器不可或缺的白色为主。

    之所以没有着急拿出上釉的工艺,是由于今天‘视察’这处瓦窑,或者说是岑迈专门为自己摆出的‘陶器展’之后,刘荣在上釉这道工序上,也收获了一点小惊喜。

    ——这个时代的陶器,居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上釉!

    虽然不常见,且大都是轻微程度的局部上釉,但还是那句话:有和没有,是两码事。

    从无到有,是发明。

    从有到精,则只是改进……

    “就先这样吧。”

    “尽快找到瓷石,并备齐染料,再找些可以在器具上作画的画师。”

    “等一切准备就绪,便正式开工。”

    简要描述过自己要做的东西——瓷器到底是個什么,并交代过需要准备的原材料,刘荣便暂时离开了这处瓦窑,再度踏上返回长安的路。

    在上次,母亲栗姬拒绝了馆陶公主刘嫖的姻亲,以及梁王刘武‘皇太弟’的传闻之后,刘荣便再也没去过长乐宫。

    但终归是皇子,尤其还是皇长子。

    在这个东西两宫共治天下,以两元制作为运转核心的汉室,刘荣‘出门办事’,是需要和祖母窦太后禀奏一声的。

    刘荣本以为,这只会是一场简单的会面。

    ——刘荣去长乐,汇报自己要做瓷器,窦太后简单问候一番、勉励几句,也就差不多了。

    但好巧不巧,在刘荣来到长乐宫内时,竟发现祖母窦太后的长信殿,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不是旁人,正是刘荣的皇帝老爹:当今天子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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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长子眼里,竟还有我这瞎眼老妪?”

    刚踏过高槛,都还没来得及走到殿中央,窦太后隐含愠怒的声线便传入耳中。

    便见刘荣闻言,面上淡笑当即一滞,脚下却不敢停留,只亦步亦趋快走上前,一板一眼跪地、叩首。

    “孙儿刘荣,参见皇祖母。”

    “惟愿太后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规规矩矩见过礼,不出意料的没等来祖母的招呼声,刘荣倒也没太谦卑,只象征性等了三五息,便轻轻直起身,改跪拜为跪坐,抬眼望向上首御榻。

    踏入殿中时,便已扫到天子启的身影,此刻才看清御榻之上,天子启正面带微笑,将窦太后的手包在两手之间,好似是在拉着家常。

    “参见父皇。”

    又一声招呼,也终是让窦太后面上怒色稍艾,语调中的清冷,却是怎么也无法减弱分毫。

    “说是皇长子去了少府,要为少府内帑开一财路?”

    “往日却是不知:堂堂皇长子,竟还懂些匠、贾之术?”

    本不打算和祖母顶嘴,只唯唯诺诺混过去,听闻窦太后这看似随意的中伤,刘荣却再也无法继续淡定下去,当即便再拱起手。

    “皇祖母,误会了。”

    “只是凭着些奇淫巧技,做几件奢靡之物罢了。”

    “却是与商贾贱户,扯不上半点干联……”

    开什么玩笑!

    皇子,尤其还是皇长子,操持商贾末业?

    别说是窦太后了,便是随便哪个公卿二千石以这个罪名弹劾刘荣,那即便什么都没做,刘荣都得去太庙面壁思过!

    若是做了,那就更别提了——储位自是不必再想,便是还能不能封王就藩,都得看认错态度诚不诚恳。

    在这个极度鄙视、蔑视商贾的时代,莫说是皇子,便是功侯贵戚们,都不敢光明正大操持商贾之业。

    顶天了去,也就是扶持一家商户坐大,在给予庇护之余,坐收孝敬之类。

    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窦太后上来就是一个‘操持末业’的大帽扣下来,显然不全是恼怒于刘荣没按时来汇报工作。

    看了眼窦太后身旁的皇帝老爹,只稍一想,刘荣心下便大致明白:太后祖母,这是与立皇太弟的心思愈发强烈,这才把自己这个坊间传闻的‘准储君’,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二十三年,未央宫中,没有动过哪怕半砖、片瓦。”

    “——当年,太宗皇帝想要造一座凉亭,听说造价需百金,当即就不修了。”

    “便是我这瞎眼老妪,也是至今都还在宫中养蚕织布,不敢着华服锦衣,并规训后宫女眷裙不拖地,勿施粉黛。”

    “如此俭朴的家风,养出来的皇长子却去了少府,要做什么奢靡之物……”

    “皇帝,就是这般教导子嗣的吗?”

    对于刘荣的辩解,窦太后并没有选择就此放过,而是揪着刘荣那句‘奢靡之物’,转而向天子启发难。

    皇帝,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就是这么教皇长子、准储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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