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音色冷硬,乌黑的瞳仁正死死的盯着她,“单凭一块磨锋利了的碎瓷片子就敢连杀两人,还面无惧色,这般手段当真是那个养在深闺以蠢笨示人的王家嫡长女王婉清吗?”

    “你凭什么觉得王家养出来的女儿是个废物。”

    王晚晴直视着他,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就和她杀了那两个婆子的时候一样,麻木且冷漠。

    良久后,男子吐出了三字:“受教了。”

    “至于王家后续会因何受到打压直至落寞,这不是我一介暗卫能够知道的事情。不过……”

    男子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你既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想清楚这前因后果,王丞相能稳坐在朝堂二十余年,想必早就猜到了这一层面。他怕是已经做好了防备,只等别人跳进来正中他的下怀。”

    “至于我为何在此,呵……”

    男子轻笑了一声,“其实你应该也可以猜到,我原本是要被作为王家警示太子的礼物押送回东宫的。按照太子的性子,见计谋被戳穿便也猜到了王承安会早做防备,为向王家表明自己悔意,我这个让王家蒙羞的暗卫会被自己人切成块……”

    男子深深地望了一眼王晚晴:“而你,却是我有命逃出来的转机。”

    “身为王家的家仆,那妇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王丞相会怎样处置你,哪怕在这件事中你是受害者。”

    男子手上的长篙带起一片水花,却溅在王晚晴的心上。

    “她虽效忠王家多年,身边却无只遵从自己的人。于是她想到了我,还有你身边的这个不甚聪明的小丫头。在将我交付给太子的路上塞给我一把打开身上枷锁的钥匙,一张写了藏身之处的纸张。”

    “我那时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我比她更清楚自己无路可去。”

    “逃走后,我在那藏身之地休养了几日才见到那妇人,而她告诉我,她想要你活。”

    “她用我的自由作为筹码让我救你。”男子声音醇厚,语气却不带有一丝情感。

    “若想要自由,你现在大可以杀了我们,独自离开。”王晚晴对着那高大的身影道。

    “我不会。”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王晚晴反问道。

    “我的嗜骨哨落入了那妇人手中,原以为它在你二人其中一位的手上,现在看来是在那妇人的其他线人的手上。”

    男子许是知道王晚晴不明白嗜骨哨是什么,便又接着补充道:“那是用于控制死士所用的制作而成的骨哨,一旦吹动无论身处何地,被种蛊者便会如同剥骨抽髓,生不如死。假若我未按时将你们送至那线人手上,他只消将骨哨损毁,我也会被蛊虫嗜肺食腑。”

    听到此处,王晚晴不禁看向了自己身后同为死士的小萍。

    “不必担心你的小丫头。”男子虽未回头却已经猜到了王晚晴心中所想。

    “嗜骨虫在百年前灭迹,连王氏也未能保留有此种蛊虫。她虽然也是死士,但她身上所用的不过是次了许多级的蛊虫。只是会不太聪明,不会受人摆弄。”

    “你这个坏家伙!你说谁不太聪明!”小萍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叉着腰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了好几步。

    好在王晚晴从后拉住了她,不至于发展到武斗。

    “那妇人之所以不让你的小丫头记我们逃亡的路线,而是冒着风险将一切都告诉我,是因为她很清楚你的小丫头根本记不住任何复杂的路况。”

    男子并未理会小萍的义愤填膺,继续用极其冷淡的声音补充道。

    “我那只是记性不好!”小萍说着就要往前向男子扑去。

    “小萍!”眼见事情不妙,王晚晴起身抓住她的手,安抚道:“我知道,小萍是个聪明又机灵的小姑娘。只是现年纪小,才会记不清这些东西的。”

    “就是!”小萍深以为然的点头。

    “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王晚晴顺势道。

    “嗯!不和他一般见识。”

    小萍这孩子分外好哄,当下就平复下来,被王晚晴哄回了船舱。

    将船舱的帘帐拉上后,王晚晴倚靠着船身坐在甲板上,对小声面前的男子问道:“那天为什么是你进入了我的房内?”

    王晚晴最终还是将那个问题问了出口。

    在崔寻临的计划里,进入自己房内的应该是郭家的浪子。

    虽然她告知自己的原作剧情真假参半。但,这一段内容倒是没有必要骗自己。

    若真的是让暗卫玷污自己的清白,一旦抓住了他。王家就会立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这风险太大了。

    “难道是有其他人势力插手了,还是说你们出了什么纰漏。”王晚晴猜测道。

    “是,也不全是。”黑衣男子目视前方,语气毫无平仄。

    “应当是说设局的时候就挑错了人。”男子的醇厚音色与水波飞溅之声混杂着。

    “在殿下原本的设计中,你的二妹妹王梓意用书信引诱郭家素有浪名的长子进侧房,用迷情香令他意识不清后,将他引入你的居所。而后她再假借无意间撞见装作无措,向内宅中宴饮的贵女求助,以坏你的名节。而我,本是负责引开王家的暗哨的……”他顿了顿。

    “那我房内服侍的人,你们都是如何解决的。”王晚晴眉头轻蹙,而后又像是想明白了似的舒展开来。

    “殿下还是有一些耳目在王家的,设法将人支开也并不是难事,况且……你常年简行,身边服侍的人并不算多。”他回身看向了王晚晴,眼亮如星。

    王晚晴不知为何有些怕那双冰冷得如雪窟的眸子,将自己的视线别开,避免与他目光相接。

    “不过,这些人经此事后,大多都折在了王家。真算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许是察觉到王晚晴的躲避,男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道:“若是按照殿下原本的计划,王家也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弄清楚一切,也不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但,正如我所说的,他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郭家的风流浪子虽声名狼藉在外,但顶着个草包的名头的人不一定便都如世人所见。那日他看清楚王家二小姐书信中说的地方是你闺阁的侧厢房,连门都没入便转头离开了。徒留那二小姐在侧厢房中等待。”

    “若如你所言,那之后的事情又是如何发生的。”王晚晴有些乏累,便极其不拘小节地坐在了船板上,听男子讲述。

    “太子殿下看错的第二个人便是你的二妹妹,选中你二妹妹的原因无它,她足够蠢钝也足够厌恶你,但殿下未料及她愚蠢至此。此事的风险极大,为取得你二妹妹的信任,殿下将支配我的嗜骨哨给了她,却不想她见郭家浪子未中计居然以此控制我,令我坏你名节,接下来的事情你也便都知晓了……”

    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受害者的王晚晴从他的话里面嗅到了一点子推脱责任的渣男的味道。

    “你可知道林嬷嬷救了我之后大概率会遭受什么?”

    从得知林嬷嬷帮助自己逃跑时开始,王晚晴便大概猜到了到了那个将近花甲之年的婆婆要面临着什么,但仍旧是想要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男子撑船的手滞了一下。

    “自那天过后,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王晚晴解释道。

    毕竟“自己”是在王家长大的,“自己”应该比一个外人更清楚王家的手段。他因此而有些疑虑也并不奇怪。

    “虽然我可以从零散的信息里猜到一些,但,我希望你能够确定我心底的答案。”王晚晴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似的。

    “她有极其微渺的机会活着。”

    出乎王晚晴意料,男子如此回答道。

    “她在与我商讨有关救出你的事宜时,她十分确信有办法将你的命留到半个月之后。”

    他解释道:“王承相的一贯作风都是快而狠,很少有人能动摇他的决定。而那个妇人是我所知的第一个。她也许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王晚晴注视着男子的背影,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该怎么称呼。”

    “朱大。”

    “……”

    “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叫这个名。”

    水面上的风迎面吹来,缓解了王晚晴身上的疲乏。

    “王婉清。”她开口道。

    “我知道。”男子的回答只有三个字,简明至极。

    接着的是一片沉寂,以及轻微的呼噜声。王晚晴轻挑竹帘,便看见小萍枕着舱内甲板睡得正香。

    远处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她弓着身子进入船舱,在小萍的身旁找了一块地方,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

    天快亮了,王晚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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