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草原腹地。

    入夜之后,大军驻扎,绵延几里的营地,各路人马穿插期间,巡防的人马在夜晚并不休息。

    而在中军大帐之内,唐寅正在与徐经详细研究手头上的地图,为下一步的行军做准备。

    “这场仗可真富裕,但除了兵员和兵器、粮草富裕之外,似乎也没别的。”徐经已经有些困倦,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唐寅现在能有这么好的精神。

    他所不知道的是,唐寅的精神抖擞,全是靠压力撑着的。

    徐经毕竟不是真正带兵之人,他还感受不到唐寅心头那股巨大的压力。

    就好像是大石,近乎可以压得唐寅喘不上气。

    唐寅道:“有这些不就够了?鞑子到底在哪?我既没有蔡国公那么能掐会算,也不像京山侯或是安边侯有那么好的运气,也不像新建伯或是平虏侯那么英勇无畏,在我面前,就是一片草原,我找不到鞑子的主力在何处。”

    这是让唐寅非常头疼的事。

    大军进入草原已经是第九天,行军已经有六七百里,这行进速度其实已经不慢,毕竟这路人马的辎重还是比较多的。

    可正因为行进并不太快,也导致鞑靼人对他们有所防备,眼下唐寅是没有任何办法,能逼着鞑靼主力跟他交战。

    徐经道:“鞑子内部不是已经起了争斗?只要我们能找对地方,那就有机会。甚至可以利用他们的矛盾,分而化之。”

    “怎么找?在哪里?”唐寅的问题,让徐经两眼一抹黑。

    你这个当主帅的自己找不到,居然指望你朋友帮你找?

    我现在只是给你当幕僚的,有功劳都归你所有,我混个资历而已,谁告诉你我有能耐帮得上你?

    “伯虎,明日还要继续往北走吗?再往北走,怕就要临近大漠了。我们应该到这里了吧?”徐经指着地图的一处说道。

    唐寅道:“虽然我们有向导,但他们也未必可信,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应该还没走到那,应该大概在这里……前面再有一百里,就会有荒漠,如果再往东走个二百多里,就能到官山,眼下平虏侯和成国公的人马,应该都在往那边靠近。”

    “我们是越往草原里走,越往西偏移是吗?宁夏地方的兵马,怎么会比我们还靠东?”

    徐经看着地图,发现马仪和张锐这路人马的出发点是在他们西边时,而眼下估量的双方行军,正好错开,也让徐经表达了不解。

    唐寅道:“按照既定的计划,平虏侯这路人马,是往大同方向横穿的,他们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两趟,他们并不防备宁夏以北的区域。当然,这也只是计划,如今他们具体在何处,我也说不好。”

    徐经叹道:“五路兵马,真就没必要。最好就是集合成一路,走到哪破坏到哪,我们还没有放火……”

    “等回去的时候再放。”唐寅叹道,“且就算是放了火,也未必能烧太远,今年草原上的雨水多,对鞑靼人来说是好事。他们的草场疯长,只有找到鞑靼人的主力才是正途。”

    ……

    ……

    就在唐寅发愁鞑靼主力在何处时,此时其余几路人马,基本上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其中最为发愁的人,当属成国公朱辅。

    他带的兵马走的是河套之地,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说是要看看河套之地如今的发展情况,按照他的想法,自己是要去“搜套”的,结果到了河套之地才发现,那根本已经成为大明边陲的腹地,鞑靼人已经有两年未敢到河套之地来放牧。

    然后朱辅带兵马过了河套,北上渡过黄河,这才进入到草原之地,而他这一部份人马,在经过九天的行军之后,反倒是距离官山最近的一路人马。

    而朱辅所得到的消息是,鞑靼人内部发生哗变,而地点就在官山附近,所以他在渡过黄河之后,马上急令大军往官山进发。

    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官山在哪,全靠军中熟悉道路的人在引路,甚至有夜不收在探路,可就算是如此,他麾下的兵马还是感觉到非常疲乏,连朱辅自己都感觉快招架不住。

    “公爷,还是休整个一两日再走为好,将士们脚都磨出泡了,再说到现在还没有安边侯那路人马的消息,说是可以从右翼来驰援我们,可照这么走下去,就怕两路人马越来越远,想汇兵一处都难,到时遇到鞑靼数倍于我们的主力,就怕是……”

    朱辅遇到了跟朱晖、张懋同样的问题。

    那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他听从了儿子的建议,他也心知在进入到草原之后,只有快速行军这一条途径,甚至只能靠自己的英勇无畏来立于不败之地。

    可光靠他自己有如此的决心是没用的,手下的将士可不是随便都能调遣得了,他们可不会为了主帅的理想或是抱负,而去折腾自己。

    总的来说就是,你朱辅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这种只对你有好处的事,凭啥要求我们也跟你一样?

    再说了,送死的事,感情不是你冲锋在前,你把我们当炮灰,我们还不乐意呢。

    朱辅一开军事会议,就会有一堆人提醒他要休整,这也让他充分感受到了中下层将领那浓浓的恶意……似乎每个人都想看他倒霉,似乎每个人都是他的敌人。

    这让朱辅感受到,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概……自己要随大流,跟朱晖和张懋选择同样的战术。

    “传令下去,明日……先休整半天,让将士们吃饱喝足,也稍作休整之后再走。马上要到官山,这是为了养精蓄锐。”

    朱辅并不是那种决心非常强的人,在他接连几天行军之后,也是感觉到疲惫。

    眼见手下的将士不听指挥,他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自己也先休整一下,获取军中上下的支持,然后再图他策。

    结果在当晚,军中就呈现出非常懈怠的样子,但朱辅自己似乎也顾不上了,因为他连巡营的习惯都没有,他对于军中上下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最多也就是靠身边几个人每几天一次的小结,而且他还以为,如此算是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军中上下全在自己掌握……

    然后当晚就发生被袭营的情况。

    ……

    ……

    “报……”

    就在朱辅睡得朦朦胧胧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本来他也没当回事。

    可当传令兵冲进他营帐时,他才知道出了大事。

    “鞑子敢杀来?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朱辅在说这番话时,身体都不由自主在颤抖,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立下豪言壮志,说是来打鞑子,结果真遇上鞑子,他才知道那是怎样的心理阴影,很可能自己是……有来无回。

    传令兵道:“敌寇在营地西北角突施冷箭,还放了一把火,人也没找到,不过已经派出人马去追了!后面几里外,也被人放了火……今日草原上风干物燥,敌寇找机会以火来袭击我们!”

    “啥?”

    朱辅听得不太明白。

    感情鞑子不是主力来袭,只是来偷摸搞上一搞,给自己军中制造点混乱?

    传令兵继续道:“公爷您还是到中帐那边,有几名将军正等您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

    朱辅正要出营帐,却想起来自己的佩剑都没拿。

    等把佩剑抓在手上,又想起来自己现在连甲胄都没套到身上,正要去穿,才想起来,鞑靼人又没攻进来,好像也不用自己上阵,穿甲胄就有点画蛇添足了,还不如就这么直接去。

    又耽误了一会功夫,把靴子穿上去之后,他嘴里还在抱怨着:“果然应该枕戈待旦,不然就这么下去,累也能把我累死。”

    ……

    ……

    中军帐篷就在旁边,朱辅进去时,已经有五六名将领在等候。

    “公爷,鞑子用火攻。”

    “何止是火攻,简直就是……不讲道理……从我们四周放火,也没敢靠前,我们前后左右都有人放火,夜不收来报,说是他们还用到了火油,具体是从哪来的不知道,但他们放火之后就狼狈逃窜,您也不下令,也不知是不是该追!”

    朱辅听到这里,怒道:“追什么追?鞑子快马来放火,我们军中这么多的粮草和兵器,甚至还有火炮,难道都不要了?他们可以轻装来去自如,我们呢?冲上去,怕是首尾难顾。”

    “公爷,那您赶紧给个主意啊。现在我们已经被鞑子给盯上了!大概是柿子挑软的捏。”

    “狗屁!”朱辅怒道,“你们这群人,会不会说话?你们是软柿子吗?”

    在场几个将领面面相觑,似乎也都觉得,自己也不像是个硬柿子。

    朱辅道:“让将士们归营,好好休整,明日也不走了,就在这里驻扎。定好了休整半天,就是休整半天。”

    “公爷,怕是不行啊。鞑子随时都会来,且周围被放火,接下来他们可能会用烟尘什么的,从我们的上风向放火,到时……将士们只怕连休息都难。鞑靼人这是在骚扰我们,让我们不能安心休整,等我们人困马乏之后,就会主动来战!”

    朱辅高声道:“这不是好事吗?鞑子只要肯来,就用火炮轰他们丫的!你们到底有没有点常识?鞑子这会只是给我们找麻烦的,绝对不敢来袭!”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什么人相信。

    也不怪朱辅的人品不好,或者说是他没有大的功劳傍身,所以不能服众。

    只能说,朱辅前面两位国公来带兵的,一个朱辅一个张懋,都呈现出了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大概这会朱辅要怪,也只能怪朱晖和张懋开的头不好。

    当然也跟他自己没好好表现有关。

    ……

    ……

    朱辅尽量想去安抚军中将士的情绪,让他们好好休息。

    但鞑靼人的夜袭,给军中将士们也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冲击……就在于这并不是大明的国境之内,如此就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高墙壁垒,躲在城垛后面吃面糊糊的安逸环境。

    这种人在异乡,周围全都是危机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已是朝不虑夕。

    若这是跟着朱凤或是马仪打仗,他们或还会多一点自信,可如今带兵的是朱辅,就让他们觉得所托非人。

    打仗这种事,还是要跟着名将打,就算不能保证赢,但基本上也能来个全身而退,一旦跟的主帅不好……就比如说先前刘瑾这种的,很可能就会死在他乡,没人会把他们的尸骨带回大明给他们安葬,最后也就成了孤魂野鬼。

    一夜下来。

    连朱辅自己都只是打了几个瞌睡,最后快天亮时才睡着。

    就在他刚睡没一会,就有将领跑进来道:“公爷,大喜啊。”

    朱辅差点骨碌到地上,好不容易用手肘撑住地面,又爬起来,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睡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什么?”

    “我们大破贼寇。鞑子损兵折将……”将领非常兴奋。

    朱辅用一种悲哀的神色看过去,道:“大白天说梦话呢?哦,还不算白天,也就刚天亮。”

    将领名将朱顺,一副激动神色道:“是真的,抓了四百多鞑子,还杀了一百多……牲口六七千上万呢,正在往这边赶呢。”

    “你说什么?”朱辅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睡了一觉,就变天了吗?

    怎么听,都像是眼前的人在拿自己开涮啊。

    朱顺道:“说来也让人不信,今日临近天亮时,营地东南被人袭击,骑兵队就冲杀过去,然后就在几里之外,把一群鞑子给擒住了,原来是他们的牛羊也被昨夜的那把火给挡住了去路,他们没地方可走,最后只能是……困在一处地方,最后是束手就擒了。”

    “嗯?”

    朱辅皱眉道,“鞑靼人昨夜放了一把火,没把我们怎么着,却把他们自己人给困了?他们这是……脑子不好使吗?快,快带我去看看!”

    朱辅这会也激动起来。

    终于感觉,不像是在被人捉弄。

    又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有上天帮忙,他心里还在琢磨,难道是蔡国公暗地里帮我施法,在千里之外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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