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一片密密麻麻的民间大夫,正拿着纸笔低头奋力做笔记。

    因为小厉王妃的讲课内容十分新颖,闻所未闻,因而每次只要小厉王妃授课,就有很多大夫消耗课时来听课。

    袁幼瑛在角落里听着,不由得对这些似是而非的内容嗤之以鼻,她偏身来,低声对身旁的白惊鸿说道:

    “我们的那些分舵弟子,就花钱来听这些东西?”

    白惊鸿也微微皱眉,最近谷旗州与北地的分舵弟子纷纷自动脱离天一谷,很多都转向了厉王府医馆来学习医术。

    结果就讲这些?

    只是在不满之余,白惊鸿又觉得上方用一块屏风遮住的小厉王妃,那声音让他觉得相当熟悉。

    不等白惊鸿想明白,身旁的袁幼瑛扬声道:

    “王妃娘娘这是在圈老百姓的钱吗?老百姓们斥资买这些课时来听课,想学的是如何施针接骨,切脉看诊,如今您竟然在教我们如何洗手,难不成这里的人长这么大,还不会洗手吗?”

    四周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扭头看着袁幼瑛,真是勇士啊,竟然敢公开与小厉王妃娘娘叫板。

    花锦坐在屏风后面,问道:

    “你平时洗手洗干净了吗?”

    “废话,洗个手而已,还能洗不干净?”

    袁幼瑛在北地这一路上,受了太多的气,昨日又被城主府的两条看门狗羞辱,如今对着小厉王妃是一肚子怨气。

    她就是觉得这王妃的医术被传得太离谱了。

    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医术,最优秀的大夫,都在天一谷里。

    这小厉王妃一个野路子出家,不过是因为背靠神策军,所以才被人夸大其词而已。

    屏风后,赶过来伺候小厉王妃娘娘的月儿一跺脚,稚嫩声响起,

    “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质疑我们娘娘。”

    月儿这小丫头,如今气派十足,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吩咐身侧维护治安的王府侍卫,

    “这女人是来捣乱的,不听课就赶紧的滚出去,别打扰别人上课。”

    白惊鸿一听这丫头稚嫩的声音,与莲儿的声音并不像,于是放下心来。

    莲儿是花姑娘的丫头,既然不是莲儿的声音,那里头坐着的也必然不是花姑娘。

    又是自嘲一笑,一个魔教女人,一个王妃娘娘,他是入了什么魔,竟然会觉得花姑娘便是小厉王妃娘娘。

    袁幼瑛的嘴里“呵”了一声,

    “怎么,王妃娘娘就是这样容不得旁人有半点质疑吗?那小厉王妃娘娘相较于齐王妃娘娘来说,那肚量差的就不止一星半点了。”

    在袁幼瑛的心目中,送她锦衣华服,并且日子过得并不幸福的齐王妃,才配得到她的善意相待。

    这个小厉王妃不仅仅抢走不少天一谷的弟子,还颠覆了袁幼瑛的医学认知,甚至小厉王妃的手下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

    她巴不得小厉王妃吃瘪。

    月儿气的双眼发黑,她刚要催促侍卫,花锦却是伸手拦住了她。

    只听花锦说道:

    “夜郎自大,坐井观天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医学一道,就应如人的胸襟那般,海纳百川才能活得通透。”

    袁幼瑛翻了个白眼,对于花锦说的,根本听不懂,她也理解不了。

    又听屏风后的花锦继续说道:

    “既然袁姑娘认为自己会洗手,那么就现场给大家演示一番,自己的这双手,洗不洗得干净了。”

    说完,花锦招来月儿,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月儿立即眉开眼笑的下去,没一会儿,一行侍卫上来,端来一盆墨汁、一块皂角、一盆清水。

    小月儿气势十足的立在台上,指着袁幼瑛,

    “请吧,给大家展示一下,你平时都是怎么洗手的?”

    袁幼瑛也不服气,不顾白惊鸿的拉扯上了台,将双手浸入墨汁,拿出皂角来开始洗手。

    另一边,月儿又叫了一个大夫上来,也将双手浸入墨汁,按照花锦教授的七步洗手法来洗手。

    大家就只见那位大夫和袁幼瑛的手都洗干净了。

    两人将双手展示出来,袁幼瑛得意扬扬的回头,往屏风后看了一眼,

    “我就说小厉王妃娘娘不过沽名钓誉罢了,这洗手谁不会呢?三岁孩童都会,娘娘也不穷啊,坐拥北地那么多矿产,何必赚大夫几个辛苦钱?”

    众人在下面看着,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复杂。

    有些人低声质疑着,

    “是啊,其实我选择消耗课时来听课,只是因为来授课的是小厉王妃娘娘,她讲课的内容是挺新颖的。”

    “新颖没错,可是看样子,有点儿画蛇添足,没什么用啊。”

    另外有人嘀咕着,内心开始觉得不值,毕竟这些课时费都是他们翻山越岭的去给人看病,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别的授课医师都讲的很好,一堂课下来能学到的很多,可就是王妃娘娘讲的这些,似是而非,风牛马不相及。

    听着下面的嘀咕声,月儿不服气的一扬手,四周的窗门便被侍卫用黑布遮住。

    整个大厅里光线一下暗淡了下来。

    大家正不明所以时,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你们看!”

    大家抬头看去,台上袁幼瑛的手上,正散发出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磷光,有的在指缝,有的在手心,有的在指尖,还有一圈在手腕上。

    仿佛戴了一个手镯。

    而另一个大夫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大家哗然出声,大多数都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换成月儿得意扬扬的说道:

    “我们在墨汁里掺入了磷粉,这眼睛看得见的地方,当然洗得干净了,但眼睛也有看不见的地方,我们娘娘的七步洗手法,就能将一双手全无死角的洗得干干净净。”

    “我不信,你们故意的,你们给我的墨汁有问题。”

    袁幼瑛不信这个邪,她学医这么多年,苦习医术,没日没夜的钻研施针诊脉,从没有听过什么七步洗手法。

    洗个手罢了,最多就是多洗几遍。

    月儿相当的气愤,她双手叉腰,指着下面那些面目犹疑的学生大夫,

    “同样都是一盆墨汁,既然袁姑娘怀疑我们的墨汁有问题,那就随便上来一个人,用袁姑娘的这盆墨汁洗手吧。”

    底下的大夫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举手要上台。

    同样上来了两位大夫,用的都是袁幼瑛的那盆掺了磷粉的墨汁,一个用寻常的方式洗手,一个用七步洗手法。

    最后的结果,还是七步洗手法洗得最干净。

    第二次的结果,让底下看热闹的学生大夫们,发出一阵“哦~~”的声音,对袁幼瑛来说,就是一种**裸的嘲弄。

    屏风内的花锦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来,后世外科动手术的大夫,都是用的七步洗手法洗手,不可能洗不干净一双手。

    “虽然只是细节,可有时候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往往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决定的。”

    花锦做了个总结,站起身来,声音中充满了威仪,

    “如果今天你们的手上不是磷粉,而是看不见又无色无味的毒粉呢?你们不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带着这么一双沾了毒的手,去给病人煎药施针,很有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是你们的病人不是死于自己的疾病,而是被你们毒死的。”

    “你们都是治病救人的大夫,都说学海无涯,学无止尽,医术是需要不断的学习与精进的,大千世界,并不是只有药方与望闻问切才算得上医术,晚上你们的细节,只有不断的将自己提升到极致,才配得上‘救死扶伤’这四个字。”

    一番话,让底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袁幼瑛面色不好的跺了一下脚,满满都是不忿。

    医道魁首一直都在天一谷,满天下的大夫,从来都是以向天一谷学医为毕生目标。

    结果现在,就被这小厉王妃的寥寥几句话给带走了风头,她怎么都不能服气。

    月儿人小气势却是不小,她挑眉看向袁幼瑛,冷笑着,

    “夜郎自大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想来踢我们娘娘的馆,你还嫩着呢。”

    “你!”

    袁幼瑛被一个小丫头这样说,心里快要气疯了,她刚要发作,就见屏风后的小厉王妃似乎要离开。

    于是袁幼瑛立即转身,往屏风后面冲去,

    “小厉王妃,站住!我有事和你说!”

    又是月儿伸手拦住了她。

    相比较莲儿来说,月儿因为是在性格还未成型的时候,就被素娘送进了厉王府,因而她的气势与通身贵气,养的比莲儿足。

    她站在袁幼瑛面前,虽然比袁幼瑛的年纪小,又比她矮许多,但是气势逼人,教人一看,就宛若一朵人间富贵花与路边小野花在对峙一般。

    人间富贵花当然是月儿了。

    只见月儿满脸讥讽的昂头,对袁幼瑛斥道: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对娘娘出言不逊,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把你的听课证拿出来我看看。”

    虽然底下坐着听课的也有医女,但小厉王妃讲了好几节课,还从没有遇上这种莽撞不知事的女人。

    竟然敢公开跟娘娘叫板,还要娘娘站住?

    她以为她是什么身份?

    袁幼瑛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伸手去推月儿,见她动了手,月儿大喊一声,

    “有刺客!”

    身周的侍卫们当即不再客气,一招便将袁幼瑛给拿了下来。

    她在仓惶间,急得大喊,

    “我不是刺客,我找小厉王妃真的是有事!”

    又转头去看白惊鸿,这时候,袁幼瑛就希望白惊鸿能出面帮帮她,毕竟她一个孕妇,现在也不敢跳上跳下的折腾。

    还跟这么多的侍卫对着打。

    然而,白惊鸿的位置空空如也,他把袁幼瑛丢下,让她一个人面对这种场面,人不知去了哪里。

    那一瞬间,袁幼瑛的内心冰凉冰凉的,两串眼泪从眼眶中落下,内心对于白惊鸿的失望,已经到达了新低。

    她被押下去时,白惊鸿已经到了后堂。

    等他七拐八拐的躲开王府侍卫,追着小厉王妃离开的方向去时,突然,面前一道人影闪过,一位白发老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掌门!”

    白惊鸿一顿,大惊失色,不知远在天一谷的掌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跟我走。”

    袁铭伸手,一把揪住白惊鸿,将他带出了医馆,直接飞掠出了南线城,来到了城外的一座高山上。

    “师妹。”

    袁铭揪着白惊鸿进了一座破庙,白发毒女就躺在供桌上喝酒。

    见袁铭和白惊鸿进来,她嗤笑一声,

    “掌门师兄,你把你女婿给抓回来了?”

    袁铭将白惊鸿丢在地上,斥他,

    “我让你带着弟子们出门,好好儿的照顾幼瑛,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是接到全国各地的消息,说谷旗州与北地将天一谷打为魔教之后,才猴急火燎的赶到谷旗州。

    结果谷旗州如今一团乱,孙国公屯兵五十万已经不是个秘密了,只是孙国公还没有什么动作。

    但这件事已经开始发酵,雪片般的折子,往帝都飞,都是在说孙国公屯兵这件事。

    谷旗州都城无人管事,袁铭找不到人询问,就只能一路往北地走,最后在南线城外找到了白发毒女,并听说了最近这段时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对于自己的女儿与白惊鸿的事,袁铭并没有多大的愤怒,因为他本就属意让白惊鸿娶了袁幼瑛。

    他生气的,是白惊鸿怎么表现得这样没用,带着袁幼瑛往北地城折腾了一趟,都还没有见到小厉王与小厉王妃的面。

    不等白惊鸿辩解,袁铭便道:

    “明日,你随我去南线城城主府,我就不信了,这个小厉王妃的架子再大,她能大过太子?”

    袁铭与太子的关系,可以说相当的好,说白了,天一谷之所以会出现毒派与战部,都是为了替太子做事。

    太子都没说天一谷是魔教,一个北地小厉王与谷旗州已死了的齐王,凭什么这么说。

    翌日,袁铭领着白惊鸿来到了南线城城主府门口。

    他本来想带上白发毒女一起来,但白发毒女正在漫山遍野的找那位“花姑娘”和“花姑娘的魔教丈夫”,对于去见小厉王妃根本没什么兴趣。

    到了城主府门口,袁铭也不说自己是天一谷的人,只递上了太子东宫的令牌,表明自己是太子的人。

    南线城城主府的护城军们,赶紧的进去通报,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领袁铭与白惊鸿往偏厅去。

    花锦坐在一片珠帘后面,接见了两人,一见帘子后面的白惊鸿,花锦就笑了,

    “本妃还以为太子殿下差人来,是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还是你们天一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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