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都快二十年没见了,见面也不能说句好话。”

    这周太爷大名叫周百通,而他嘴里的大哥自然就是丐帮前任帮主周万通。

    周万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不喝就摆在那:“是啊,也快二十年没见了,要不是听说丐帮出了事,我才不会回来见你这糟老头子。”

    周百通翘着二郎腿,右手食指正在大脚趾缝隙痛快地扣索:“不是我说你,你都不是丐帮帮主了,这丐帮里的事你还操心干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兄弟讨生活那时候,死两个人不是再正常不过?”

    周万通瞪了自己着不着调的弟弟一眼,开口道:“死的可是彭镇,你心里就不念念旧情?”

    周百通又将扣了脚缝的手指填在自己鼻孔里,懒散道:“大哥,你知道的,我信命,我之前就给他算过一卦,他活不到封刀,那时候你还骂我。”

    “你这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你算算你大哥我什么时候死!”

    周百通把那指甲缝里的鼻屎一弹,拿过周万通眼前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我看大哥你头顶一片紫气东来,少说还有四十年的寿命。”说着,他又伸手从牌九里摸出两张牌,正是红六点和红三点——响。

    “嚯,十多年了,终于自己摸出来了,大哥你这寿命能翻牌,你还能活个八十!”周百通开口道。

    “我能活一百六,我可真是谢天谢地!”周万通白了一眼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弟弟,“和你说正事,你眼线广,这几天发现可疑人了吗?彭镇和吴三省死的蹊跷。”

    周百通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早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要不是你回来我才不到这妃子甸呢。”

    “得我是自讨没趣了,我走了,这事还得我自己查。”

    说罢,周万通就是起身要走,而周百通也是不拦着,悠哉悠哉地扣着自己脚趾缝隙。

    门开,一线春风涌入。

    “万通,你这么急着走,也不留下见我一年。”说话的是那两腮通红的老鸨,她站在门前,两颊绯红不减,高高盘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枝桃花,娇嫩欲滴。

    周万通一看是她,眼睛一瞪,满腮胡子被惊得笔直,结结巴巴道:“啊…小桃红,你…好久不见,你和百通先聊,我先走一步了。”

    他这般说着,身子向前一倾,是无路可走,无奈只能翻身越过那圆桌,从窗户逃了出去。

    小桃红伸手想要去抓,可周万通几十年轻功沉淀,身形早已如风似电,哪是她一个女子能追得上的,眉眼颤抖间只能无奈叹道:“他还是不愿见我。”

    周百通看着小桃红,道:“你也别伤心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扭了三十多年了,要能成早成了,算了吧!”

    小桃红那已有赘肉的腰肢一转,杏花飘然落了一瓣:“我不管,我小桃红谢客三十七年,就为那个丑东西,他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他!”

    周百通点了点头,看着握在手里的红六点与红三点,手掌一搓,将那牌拍在桌上:“算喽,也就是为了你,我帮他一个忙,这代价就是让他留下陪你,你觉得怎么样?”

    小桃红发髻一颤,眼角已有泪光,悠悠转头看向周百通:“真的?”

    我这百通虽然比不上他万通,但说出的话,还是算数的,你几时看我周百通食言。

    周百通这般说着,趿拉着草鞋也是翻窗而出,向着那城门楼奔去。他知道周万通一定在那,这是他们兄弟的默契,不用多说的默契。

    ※※※※※※※

    望江楼。

    几乎每一个沿江的城镇都会有一个叫“望江楼”的地方,这地方或是酒楼或是茶馆,或在江头或在江尾,总之总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江景。此时,燕卓和乔镇岳就在这望江楼。不过,他们不是在望江楼里,而是在望江楼顶。

    乔镇岳负手立在楼顶,浩浩江风下衣袍张扬:“燕兄弟,你说这件事和少林有关系吗?”

    燕卓倚着那屋脊,歪头看楼下烟波浩渺:“我也不确定,但出手的那人一定是个少林和尚。”

    乔镇岳叹了一口气:“我能想到的只有觉悟了。”

    “这觉悟是谁?少林觉字辈的弟子中竟然有如此高手。”燕卓问道。

    乔镇岳答道:“这觉悟是了戒大师的关门弟子,我在少林寺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那人长得周正白净,简直就像是从佛经里走出来的人儿一样,了戒大师对他很是器重,不过他在嵩道盟作乱那晚就失踪了,这也是了戒大师一块心病。”

    燕卓点了点头:“那一晚只有觉悟一人失踪?”

    “好像是就他一个人,我也记不太清了。”乔镇岳道,“哦,还丢了几本藏经阁里的武功秘籍。”

    “什么武功秘籍?有五虎断门刀吗?”

    乔镇岳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枯荣功了戒大师有传给觉悟吗?”燕卓又问道。

    乔镇岳又摇了摇头:“不知道。”

    “要是那人用的真是枯荣功,那他应该就是觉悟,只是他好端端一个方丈关门弟子为什么要逃出少林寺,还出手杀人,这不是犯戒吗?”燕卓疑问道,“他还和我说他要建立新世界的事,如果真要是按照他这么说,他的野心不小。”

    “新世界?”乔镇岳眉头一皱,“这话是什么意思,燕兄弟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燕卓将那人所说又复述了一遍:“他就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要创立一个没有王朝和江湖压迫的新世界。”

    乔镇岳神色一紧,心中突生起几分不安,道:“如果真照他这么说,那他的目标可就不仅仅是丐帮,难道他要颠覆整个九州?只是这世道没了王朝和江湖就不会有压迫了吗,如果他要是真能造出这么一个新世界,我这丐帮帮主传给他。”

    燕卓一笑,点了点头,并未说话,眼睛看向那江上的几只白鸥,心中不由想到了罗涛的白鸥盟。白燕和白不愁现在过得好吗,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自不自在。

    “大哥,如果是你,你隐退江湖你最想去干什么?”

    乔镇岳皱了皱眉头,一时不解燕卓这么问是何意,但还是开口答道:“我想在云梦湖上开个小酒馆,自己酿酒自己卖,闲时就自己打打鱼,将那鲤鱼草鱼鲢鱼河蟹河蚌小虾王八炖上一大锅,就凭我这个手艺保准是云梦泽生意最好的酒馆。”

    燕卓脑海中想象着一个络腮胡子的糙大汉,将鱼虾螃蟹王八各种河鲜一股脑丢进大锅里闷煮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道:“大哥,你退隐的时候告诉我,我去尝尝你酿的酒。”

    “咋的只喝酒,我不尝尝我的手艺啊?”

    燕卓摇头道:“东西就劳大哥动手了,我自带。”

    两人说罢,俱是仰天哈哈大笑。

    “那兄弟你退隐之后想去干什么?”乔镇岳看向燕卓问道。

    燕卓一愣,他问乔镇岳这个问题时他自己想的是什么,是在羡慕白燕和白不愁,还是在憧憬随风飞翔的白鸥,他有些忘了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隐退的那一天:“我其实没太想好,我可能去当个皇帝,可皇帝日理万机又太忙,也可能去做个富翁,不过富翁又容易被贼惦记,想想当个猎户、农民,又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我也不知道退隐之后要去干什么。”

    听着燕卓所说,乔镇岳哈哈哈大笑:“燕兄弟,想不到你如此人才的一个人,竟然如此不痛快。”

    燕卓闻言一笑,乔镇岳说得对,他就是不痛快,他的性子里就少了那么一些放手一搏的勇气与不顾一切的鲁莽。他太聪明,他有足够的智慧与计谋去为自己谋得更好的结果,他在乎他行为的得失。

    想报仇,他又担心赵含国一死,清风明月楼苦心经营的势力就要直接暴露在燕玄机面前,到时候自己动不动手都会十分被动。

    想举义旗搅动天下,他又担心生灵涂炭。

    想带着祥儿从此隐居,他又抛不下家仇和心中的包袱。

    燕卓苦笑,这世间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太聪明,所以事事都要算计、衡量,以至于他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所思所想。

    乔镇岳看着燕卓苦笑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燕兄弟,你看这奔腾的大江,里面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泥沙、污泥、死鱼、枯骨、沉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江里都有,但这江水还是一头扎向东边。”

    燕卓听着乔镇岳所说,脸上显出笑意:“大哥,你这话里有机锋啊,想不到你也会讲大道理呢,我看你也不用去湖边酿酒了,出家当和尚吧。”他这般说着,又显出坏笑,道:“大哥,我看那个双儿姑娘对你可有点意思,你要不还是别出家了吧。”

    “哈哈哈,你···你在损我!”乔镇岳大笑道,“双儿是个好女孩,我只把她当妹子,咱一个臭乞丐不祸害小姑娘了。”

    “大哥,这情根易种,可不易解。”

    “去去去!”

    “大哥还有一个事得请教你。”乔镇岳突然脸色一板,严肃道,“你觉得我的安排怎么样?”

    “什么安排?”燕卓问道。

    乔镇岳急道:“就是丐帮副帮主和几位堂主的安排,我把张敬酒派去了少林,沈通派去了大丹,然后调了吴三省彭镇两人的子侄进总堂,暗堂的堂主先由我暂管,你觉得我这个安排怎么样?大哥我心里实在是没谱,说实话这个安排还是之前老彭在时给我留下的。”

    “彭前辈!”燕卓一惊,“彭前辈之前就给你留了安排?”

    乔镇岳点了点头:“只不过他只是让我提防张敬酒,然后如果可以就将暗堂收到自己手下,其他的安排都是我自己的安排,我实在是没想到沈通竟然会跳出来,他一向很沉稳的。”

    “我也没有想到,我印象里沈长老一向也是老实本分,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燕卓又问道,“彭前辈为什么要你提防张敬酒,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乔镇岳答道:“张敬酒是护法堂的堂主,他手里把控着丐帮的规矩,你知道的大哥做事不太按规矩,若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了,少不了一顿口诛笔伐,其实我觉得他人还可以,是铁面无私一丝不苟那类人。”

    燕卓点头道:“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大哥这个安排也不错,不过最好是发一个告示,将现任的各堂堂主的名字也写上,给他们一个定心丸。特别是胡北风,他见你把沈通派出去,心里一定会紧张的,要好好安抚一些,然后抓紧熟悉暗堂,将暗堂牢牢握在手里,以防万一。”

    “就按兄弟你说的办。”乔镇岳点头毫不犹豫道,“嗯,安排好丐帮的家事,咱也得对付对付觉悟这小子,这笔帐得好好算!”

    ※※※※※※※※

    城门楼。

    周万通和周百通两兄弟嘴里喝着烧刀子,手里各拿着一只鸡腿,看着眼前一轮的红日,那样子是好不快活。

    “大哥,你干什么跑那么快,小桃红又不是老虎,又不能把你吃了。”周万通的草鞋挂在大拇指上来回晃荡。

    周万通吃着鸡腿道:“她要是一个老虎我还不怕她呢,可她是小桃红啊,她二十年前就逼我要和她在一起,我对她根本没那个想法。”

    “怎么你嫌她是个妓女?”周百通抠脚道,“小桃红年轻时也是这妃子甸的头牌,这招牌还是你给题的,你敢说你没动过心?”

    周万通沉默,将手里的鸡腿往怀里一踹,板着脸看向周百通,道:“你是给她做说客的?”

    周百通摆了摆手,也不正眼看他,道:“我没这个闲心,我就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和她在一起。”

    周万通闻言,抬头看了看头上的云,道:“我就是天上的那片云,拴不住的。”

    周百通闻言脸上来了兴趣,坏笑道:“谁说拴不住,你这不是为了丐帮的事就回来了。哥,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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