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云行雨掺着邹寂人回到庄内,不说罗旦等人围上来是如何热闹。单说浥轻尘等人走了也不太平,一路不乏暗潮汹涌。

    浥轻尘端在轿辇上,睇眼一旁,道:“验师这般,可是在替小周庄的余孽庆幸?”

    闻言,陈留摘下兜帽解下披风,露出随行的灾畲。

    抬眸瞥向浥轻尘,良久噗嗤笑了。

    牵起灾畲的手,淡淡的看向人群中,道:“浥楼主觉得陈某有这必要?

    您要来,陈某便按着要求来了。

    如今事成事不成,怕是怪不得陈某。”

    要怪,你只能怪某人。

    偷袭还能被对方破了术法,那怨得了谁?

    所谓听弦知音,浥轻尘岂会不明其言外之意。只是,她也没料到以黑嵋的身手,居然在云行雨手底下没讨到便宜。这委实太不可思议,出人意料。

    遂在他这一通挤兑下,渐渐冷静了下来。

    恰好此时,化成小厮的黑嵋传音与她,道是有话后面说。

    便没有再为难,但陈留却是心有不快。几次三番要开口,被一旁的灾畲拉扯住,拼命示意其不要冲动。

    别忘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侧眸间,对上浥轻尘有意窥探的眼神。只刹那,思绪猛地回笼,暗道差点误事。

    浥轻尘戳破其心思:“怎么?验师不打算问上一问?

    本楼主今儿心情尚可,许你一次特例。”

    说罢,浅笑着睇向远方,补充道:“不考虑?”

    陈留冷静下来,哪还会犯同样的错误。低头便给她来了一通伏低做小,表明立场。

    明知其有二心,可在这番滴水不漏的陈述下,饶是她想要揪个把柄来立威,竟也无处下手。

    黑嵋劝她稍安勿躁,此人留着还有用处。等用完了,再处理也不迟。

    浥轻尘听在心里,亦觉得有道理。

    因而,此后路上尚算太平。

    可等人马齐入抚灵阁时,是非自是找上是非人。

    没等陈留这个主人稍作安排,那边林卯已经忍无可忍。他不明白,以浥轻尘的手段,怎会拿不下一个云行雨?

    形势大好之下,为何不直接破了小周庄?

    将这群人擒住,还怕百里素鹤届时不服软?

    忘忧假模假样拉了他好几次,可每次都是火上浇油,越拉对方怒火越重。

    直到,理智冲破牢笼。

    浥轻尘这刚收了琵琶,就见这傻不愣登的冲到跟前,明眸环顾众人,巧笑倩兮的坐了下来,道:“有事?”

    林卯回视身后,顿生豪迈之气,抖擞衣袖,叉腰质问道:“我观浥楼主非是无能之辈,今日咱们明明可以拿下一众余孽,楼主何故收手?

    莫非,真惧了婆罗天不成?”

    “哦?照你这么说本楼主错了咯?”

    “难道不是?”妇人之仁。

    “正所谓识得猛虎敢上山,楼主既然动手何不斩草除根?

    还是说,楼主嘴上说的漂亮,实则余情未了?”

    “放肆。”

    不等浥轻尘开口,那些为了正义选择追随的人当跳了出来,个个瞪圆了眼睛,刀剑出鞘,恨不得撕了他。

    浥轻尘抬手,叫众人退下。

    起身踱步道:“瞧这意思,林副堂主是要教轻尘做人?”

    她的话很轻,落在林卯耳朵里却不亚于惊雷,只震得头脑欲裂,肝胆欲碎,脸色顷刻白了好几个度。

    “是这样吗?”

    林卯骇然,慌忙想起自己的来意。

    他是来找对方投诚,不是来指着对方对错。怎地说着说着,事情就朝相反的方向发展?

    可话以出口,断断无法收回。

    “怎么?不说?

    ”

    “不,不是……”

    “哦?”

    “林某是担心此番打蛇不死,恐惊动百里素鹤与其同党。

    现在不能拿下小周庄,只怕日后想要再动手就难了。”

    说完,他的后背已是沁出冷汗。

    这女人好可怕的威压,实力恐怖不亚于照红妆。

    “是吗?这么说,林副堂主是和大伙儿一条心,都是来匡扶正道?”

    “是是是……”见有一道台阶,他连忙就着下了。

    也不管,是不是陷井。

    浥轻尘抬眸,觑破忘忧的小心思。但也没有戳穿,而是顺势道:“可是本楼主怎么听说,林副堂主过去曾委身邪魔共事?”

    “冤枉,都是冤枉。”

    话音刚落,被屋里的人抢过话头,大喊道:“哪个冤枉你?你个狗、日、的过去干了什么好事,自己没数?还要我们冤枉?

    阴山湖累累白骨,是你柳心斋造的孽吧?

    你他娘的为了狗屁神女害了多少人?还敢说自己冤枉?

    我呸,不要脸。”

    “呸。”

    “呸。”

    一时间,呸声四起。

    林卯被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又不得不忍下。他没忘了照红妆的交代,更没忘了自己小命还在人家手上捏着。

    眼前浥轻尘虽是刁难,却是他唯一可以借力的目标。

    因而,忍不了也得忍。

    浥轻尘好整以暇的收回目光,漫步回到座上,她也想看看这人如果不要脸皮了,他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但林卯不愧是林卯,脸皮这种东西对别人可能有用,对他毫无用处。

    没过片刻的功夫,已然有了对策。

    低头桀桀笑了起来,指着众人骂道:“你们懂什么?啊?

    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当你们被刀架在脖子上时再给我硬气。当你们妻儿老小被别人捏在手心,你们再来叫嚣。

    你们有妻吗?有女吗?

    有在乎的弟兄吗?

    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和老子这样说话?

    老子是怕死了,怎么着?

    我为了保全妻女保全弟兄,我投身邪魔怎么了?

    怎么了?

    你们倒是说啊?”

    “呵,不说?

    不说,老子替你们说了。

    换了是你们,你们也不会比老子光明到哪儿。

    我起码敢做敢认,你们呢?

    嗯?”

    众人一时被他的慷慨陈词震的满庭寂寂,还是浥轻尘抬手击掌打破了一诡异的尴尬。

    对陈留道:“有劳验师辛苦,带众位仙友下去歇息。”

    陈留清楚其用意,垂眸叫灾畲领着一干人等下去安顿。

    很快从屋里到庭院,剩的只有天地堂的人马。

    林卯没骨气的觍着脸对浥轻尘干笑,全然没有刚才那股义正言辞的好奇,低头弯腰的讨好道:“浥楼主,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林卯自知早年行差踏错,无可埋怨。

    而今种种,也是真心悔悟。

    还请楼主高抬贵手,给林卯一个改过自新赎罪的机会。”

    浥轻尘看罢,忍不住在心里喊了几声好。

    要不是自己早知道的一清二楚,保不齐就被这厮忽悠过去。

    还真真是,开了眼。

    她越是如此,林卯心里愈发没底。

    他晓得这话忽悠忽悠别人可以,但是这个女人——不行。

    可他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赌一赌。

    然而他不知道是自己种种不过是跳梁小丑,丑态毕露而已。

    好在,浥轻尘没打算继续为难。

    毕竟,人对她还有用。

    而林卯确实需要一个合

    理的契机加入正道,这也是当初留而不杀放他们出百妙峰目的。

    看看这敲打的差不多了,便故作叹息道:“行差踏错,人皆有之。

    难的是,知错回头。”

    闻言,林卯喜出望外。

    忙附和道:“楼主垂怜。”

    “不是本楼主垂怜你,而是你要自己去证明。”

    末了两字,她格外有心。

    林卯怔了怔,旋即会意。

    登时拱手笑个不停,道:“明白,明白。”

    这是,事成了啊。

    忘忧看的嗤之以鼻,刚想露出些微表情,即被她一个眼神喝住。登时僵再原地不能动弹,有如死去活来了一遭。

    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战栗。

    浥轻尘徐徐道:“这位是?”

    林卯以为是问自己,赶紧表了忠心,称:“她原是九曜楼的女子,过去虽楼主小有过节。如今她已经脱离九曜楼,委身在下。

    日后也将一同为楼主效力,还请楼主放她一马。”

    话音一落,就见浥轻尘笑出了声。

    “楼主这是何意?”林卯不解。

    “没有,就是觉得阁下甚是有趣。”说罢又朝门外喊道:“带下去找你的主人。”

    突兀的,灾畲竟不知何时又回到小院,而且还把自己藏匿起来。

    听到浥轻尘发话,这才显了身形。

    抱着破布娃娃,回看天地堂众人,再看向林卯和忘忧,恭恭敬敬朝浥轻尘作了一礼,才幽幽的道:“请随小的来。”

    而后,便是冲着众人忽的露齿发笑。

    天地堂众人多少也算历了些风浪,头回叫个毛头小孩整的浑身不自在。

    纷纷看着林卯,求他做主弄个分明。

    可林卯私心已定,哪会管这些。

    纵然他也觉得这小童子古里古怪,但什么样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怕他起风起浪?

    因而同浥轻尘作礼道别,便领着众人跟着灾畲离开。

    浥轻尘瞧着迟迟不走的忘忧,垂眸间眼波流转,吐气如兰的柔声道:“怎么?有话要单独说?”

    忘忧一个激灵,猛然惊醒。

    急道:“不是,是……是奴家失礼,尚祈原谅。”

    “原谅?

    是哪个原谅?

    百里素鹤?

    还是……”

    “告……告辞,失礼了。”忘忧说完,便拢着轻纱惊慌失措的跑出庭院,追上林卯等人。

    “你这样吓她,万一她日后反水对付你怎么办?”

    浥轻尘收了烟波流转,睇着来人道:“你不在陈留那边盯着,跑到我这里做甚?”

    黑嵋负手自虚空走出,低眉信首道:“当然为了婆罗天,云行雨的摩诃天龙指你也看到了,此事你怎么看?”

    “我想请阁下,再去试一试真假?”

    “你怀疑他?”

    浥轻尘拂手请他坐下,刹那间手上多了两盏茶,轻执了一杯推到对方面前,道:“谈不上怀疑,只是再确认确认?”

    黑嵋端起茶,听到这里突然顿住:“哦?”

    是怕此人并非之前猜测?

    浥轻尘低头饮茶,道:“咱们既在一条船上,此事我也不瞒你。

    云行雨倘若是解印人,那么休门可以就此铲除。

    事情,远比不是要好解决。”

    说着,顿了顿又道:“倘若不是,那就代表介入欲海天可不止一家。”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瞬间肃杀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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