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到死都不敢相信主上会杀他,明明,他是向着对方的,结果丢的却是自己的命。

    那一声主上,到底没能说出口。

    扑通一下,再无动静。

    菰晚风垂眸迈过门槛,越过尸体,一壁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其实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不占一点血。

    但是,他爱看那火一般的红。

    尤其,是在某些人面前。

    道:贤侄在此住的可好?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可有怠慢之处?

    百里乐人起先怔怔,而后回神。

    旋身回去继续捡了块点心吃,含糊不清的道:为何要这么做?

    他做的不仁,理当该死。

    哦?

    百里乐人挑眉,又匆匆喝了一杯水润喉,道:他好心告知我,我娘遇害,我父不仁不义,何错之有?

    说罢,又得瑟的绕着菰晚风转了两匝,摸着下巴咋舌道: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

    那正好,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还是同样的事,你应是不应?

    不应。

    为何?

    自古父子没有隔夜仇,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纵然令堂之死与流年兄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然则他们是夫妻,贤侄为人子。

    孤,岂有置你不义的道理?

    再者,这是玉面判官办的不力。促成如此憾事,孤罪孽深重。

    如此,孤如何能应?xь.

    百里乐人听罢,笑的肆意放荡,道:蒙您还认我是侄辈儿,我就实话同你说了吧。

    菰晚风微微抬眸,视线落在那一把纸钱上,霎时目光变得晦涩莫名。

    上前翻开几张,侧眸道:是吗?

    百里乐人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有一天我母亲必定会为了那个负心汉去死。

    虽然人家不爱她,但她爱他。

    还是爱到骨子里,爱到尘埃里。

    她爱他,多过我这个儿子。

    不过,她还算好。

    没有为了一个男人就把儿子扔了不管,只是爱的不够而已。

    从小,我就看多了她流泪。

    也,看多了她心碎。

    我不瞒您,是因为没有玉面判官也会有其他人出现,没有其他人有天我有能耐了我自己也会出手。

    因为,她那样活着太累。

    所以,你并不悲伤?

    不,我是悲伤的。百里乐人笑了,悠闲悠哉的踱着步子,道:男人嘛,悲伤可以,但没必要沉溺其中,不是吗?我以为,世伯深谙此道才是。

    菰晚风闻言,手下忽然一顿。

    拿着帕子,细细擦拭每根手指。

    道:你说的对。

    男人,的确应该如此。

    可惜勒勒做错事,不然孤还是很希望有你这么个半子。

    话音一落,百里乐人的笑意霎时僵住,但很快又好似个没事人一样,道:凡事离不开一个缘字,我和她缘分只有这么长。

    箕鴀也是我的兄弟,虽然如今情分不在,但如果他能好好待勒勒,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

    而且,侄子侄子也是子。

    比不了半子,总能效些犬马之劳不是?

    你不恨?

    一个是你爱的人,一个是你曾经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两个一起背叛你,你就不怪?

    恨?

    百

    里乐人抬眸看了菰晚风,然后一步三摇的得得瑟瑟来到桌子旁,一屁股坐了上去,抓起旁边的烧鸡大口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把零零碎碎的往嘴里塞,道:怎么会不恨呢?

    不恨,我就不会去闯天司的刑牢。

    不过吗,人总是会成长。

    我虽然混不吝,但在牢里的时候也想通了。比起我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勒勒还是跟着他好些。

    起码,他现在少真府的家主。

    而我,只是少主。

    他的家主坐的稳,我是今天不知道明天。

    如此说,你心里还有勒勒?

    有没有,那不都过去了么?说罢,又咬了一大口,吃的满嘴冒油,但他也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妥,只是剔了剔牙,弹飞那点东西,道:有些事我和别人说,别人恐怕都不信。

    但您是知道的,我爹是个什么人您也清楚。虽然是判官大人把我抓过来的,可如果我留在百里家,我母亲死了,我还有几天少主坐?

    所以?

    我想找您合作。

    菰晚风垂眸,来到窗前看风看雨,看那满天的黑压压和电闪雷鸣。

    淡淡的负手而立,道:贤侄若要如此说,那咱们就得在商言商,在其位谋其事。

    百里乐人眸子定定,默了片刻。xь.

    把鸡肉,吸溜进嘴里。

    道:您说。

    你当清楚,与你合作孤之利益并不大。

    明白。

    说罢,话锋一转。

    道:那又如何?

    他的价值大,是因为他身兼百里家与监察天司。如果,我能帮你把他拉下来,那我不就有相等的价值?

    道理不差,可他总是你父亲。

    骨肉亲情,总是割不断。

    一听这话,百里乐人瞬间炸了毛。

    将那啃的乱七八糟的烧鸡砰的扔回盘子里,道:谁跟他骨肉亲情?

    他背叛我娘时,怎么不念情?

    我在外面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时候,他怎么不念?谁家当父亲见了孩子不学好不得管两下?

    他管过吗?

    但凡他管了,我百里乐人高低也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

    想想,愈发来气。

    直接抓起一旁的纸钱,胡乱的把嘴一擦。

    事后,扔在脚下。

    菰晚风闻声而动,缓步将那纸钱捡了起来,再摊开捋平,重新放了回去,道:他虽居心不仁,这点东西却没有过错。一会儿烧给你娘也是好的,总是生养一场,你不该如此冒犯。

    百里乐人吃饱喝足,抖起了腿,努嘴道:甭岔开话题,我爹日后肯定是不会让我安生。我如何也是您看着长大,怎么着您也得念念旧。

    您不能眼睁睁看老不死的听那些娘们嘴碎回头就把我弄死,我再不济能为也比箕鴀强一点。

    您都能接受他做女婿,如何就不能拉小侄一把?

    菰晚风笑笑不语,拍了拍他的肩头就要离开。

    见此情况,百里乐人当即二话不说的将人拽住。

    道:世伯,您就可怜可怜我呗?

    少真府已经有名无实,何妨再添个百里家?而监察天司说的好听是监察官员不法作为,说白了不就是窥人私密。

    卧榻之侧尚且不能容人酣睡,难道您就能容忍背后时时有双眼睛?

    菰晚风被拽的不能脱身,视线一点点回转,叹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又可知,这话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知道知道,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做个好人。不过他不仁在先,我不义在后也没什么不可以。

    没有初一,哪儿来的十五?

    如此说,你想好了?

    当然。

    可你要知道,如此并不能说服孤,更不能说服满朝文武。

    这……

    纵然过去的老臣不在,而今多是新臣,然则欲海天之内,谁人不是活在监察天司的眼皮底下?

    孤命玉面判官带回令尊,也是有人告他与浥轻尘勾结,另外私通八风岛又和魔界不清不楚。

    世家之主出了这样的事情,孤不能不管。故想请至宝德殿当面对质,以安民心。

    可若是与之交恶,孤亦需掂量再三。

    孤受世人责骂是小事,若因此亲者痛仇者快,那才是真真的憾事。

    百里乐人垂眸,眼珠子滴溜转的飞快,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就是不放手。

    菰晚风也不急,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相信百里乐人什么爱啊恨的,但确实百里乐人让他想到如何解决闺女带来的麻烦。

    百里乐人如果要利用自己,首先就得拿出相当的诚意。

    不然,万事休谈。

    而百里乐人一旁默了半晌,他当然也知道菰晚风的目的。更知道菰晚风从头到尾就没有要相信自己的意思,但事已至此,戏只能这么唱下去。

    另一方面,自己的事情若要成?非他不可,必须借其手才行。

    遂抬起灼灼眸光,紧牵起手,道:世伯欲待如何?

    菰晚风拂袖将他的手慢慢拿开,道:这就要看贤侄的诚意?.Ь.

    何为诚意?

    信服。

    只要你拿的出让人信服无话可说的诚意,孤自不会说什么。你若是想要苍鹰搏兔,就得先做好一只兔。

    做好了,才有苍鹰出手的价值。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百里乐人瞬间意会,的确,苍鹰搏兔,兔子若要和苍鹰搏斗,就必须先让自己有被吃掉的价值,如果被吃掉的价值都没有,又要如何与苍鹰相搏?

    瞧着了空着的手,摸着袖子道:如此,容小侄考虑一二。

    说罢,不再言语。

    这事他要考虑吗?

    不,不用的。

    但,考虑是必须的。

    只有这样,才会合乎人之常情,不是吗?

    菰晚风有多了解自己心里的算计,便如自己心里有多清楚他想要什么?

    正因这般,他们都需要。

    菰晚风颔首,他正愁着这回死局不知如何解。不想瞌睡来了,枕头自己送上门。

    他倒想知道,百里流年要如何解自己的困境。

    当然,他不是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因为有着那不可排除的可能,才要他们父子做出决定。

    与虎博弈也罢,苍鹰搏兔也好。

    活到最后,才有说的资格。

    瞥了眼门口的尸体和伞,那是极不相称的画面。但是,又极为的真实与相匹配。

    道:你且细想,想好了可往宝德殿寻孤。

    说着,大踏步离开。

    行至门口,他忽的看了眼窗外的竹林。

    而后,拾起雨伞便要离开。

    霎时,百里乐人心提到嗓子眼。

    一阵疾速思索后,快步走到门口。

    我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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