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城王宫。

    这几日刘邦入住秦宫,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奢华生活,快活的胜似神仙。

    他的连襟樊哙是个直性子的,后者觉得如今天下还未完全平定,刘邦这么早就开始放纵起来,此举与那被赵高所杀的二世又有何区别?

    于是樊哙好心劝说自家的这位主公兼连襟,想让他暂缓享乐。

    然而刘邦这会儿刚尝到富贵的甜头,岂肯轻易放弃?

    他根本就没有把樊哙的话放在心上。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眼见着刘邦就要沉溺于眼前奢侈享乐的生活中了,这时张良站了出来。

    他先是不紧不慢的给刘邦分析了一下二世被杀的原因,再告诉对方,当初怀王曾跟大家约定过“先入关中者为王”。

    如今他刘邦虽是抢先了一步入关,但是落后他一步的项羽会怎么想?其他的各路诸侯们又会对他刘邦怎么想?

    难道这些人会坐视着你占据秦王宫不管,任凭你在此享受世世代代的富贵吗?

    张良的这番话终是将刘邦惊醒了。

    对于自家这位谋士的话,他还是很能听得进去的。

    于是接下来在张良、萧何等人的安排下,刘邦下令将秦王宫封闭,并退兵驻军灞上。

    他还主动召见了咸城周边的父老豪杰们,商量着要废除原先的残酷秦律,转而与他们约法三章。

    此时在人前露面的刘邦看上去稳重老实,十分可信。

    面对这些秦地的豪杰父老们,刘邦言辞恳切的说道,“我知道诸位受秦律之苦久矣!秦律苛刻不仁,实在是该废除。今日我刘季愿与诸位约法三章,日后无论何人都要遵循这三条规矩。”

    众人听到这里,以为是刘邦要在他们面前立规矩了,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着。

    只听刘邦继续说道,“第一条,凡是无故杀人者当处死刑。第二条,故意伤人者要为自己的行为抵罪。第三条,偷盗行窃之人也要判处相应的罪责。仅此三条规矩,只要我刘季在此地待上一日,便愿意与诸位共同遵守这三条规矩。还望诸位父老豪杰能与季同守!”

    众人一听先是有些疑惑。

    有一位老者开口问道,“就只立这三条规矩吗?”

    刘邦颔首回道,“就只有这三条规矩。”

    父老们来不及面面相觑,心中皆是忍不住叫好。

    对方邀请他们这些人来此,只立了这三条规矩不说,没想到这三条规矩还都是在为秦地百姓着想!看来这刘邦确是位宅心仁厚的主公。

    而且那秦王宫中财富堆积如山,也未见他取用分毫,反是封闭宫室,不让人动。

    如今他又是还军灞上,不扰民、不做坏事,也足以体现他对他们这群秦地老百姓的尊重。

    不错,刘邦此人确实不错。

    众人在听完刘邦的话后,心中念头涌动,口中也是纷纷称赞不已。

    众人一致表示,他们会坚决和刘邦一起拥护约法三章。

    刘邦见以此法收拢人心确实有效,接着又加派人前往周边的各处县乡,向他们传达约法三章之事。

    知道自家从此不用再遵循严苛的秦律后,许多百姓甚至自发的送来酒食来慰劳刘邦的军队。

    要知道以前的大秦国选择以武治国,实行着一套无比严苛甚至近乎残忍的法律。

    譬如某人今日偷懒,不想去到统一的地点倒垃圾,就把垃圾随手丢在路边。

    这时巡检人员路过发现了此事,将这人喊来询问。

    等到确认垃圾是这人扔的之后,就可以拔出刀来了。

    拔刀做什么?

    剁手。

    在路边乱丢垃圾的人,一旦被发现了就必须要被剁去双手。

    而这个人没有了双手,人也就相当于废了。

    秦律之中,如剁手、割耳朵、割鼻子、剜目、车裂等刑法都还不是最残酷的律法。

    最残酷的当属“连坐”之罪。

    此罪不仅诛人、而且还诛心。

    比方说某人的一个兄弟犯事了,后者为了避难逃到了此人这里来。

    这时候这个人必须立马检举揭发他这个犯事的兄弟。

    如果他自己不忍心,那么他左右隔壁的邻居家也会因为他的一时心软而遭殃。

    不告奸者,会被处以腰斩之刑。

    一人犯错不去举报,这会让其他十家也跟着连坐受刑。

    一旦此人事发大了,到时候不仅是邻里会出事,就连村子里的里正也会跟着受罚。

    上头会来人训斥惩戒这个村子的里正,问他为何别人家的村子有事情都举报了,就你们村子的人遇事隐瞒不报啊?

    你们这样的态度非常不诚实啊!

    人与人之间的诚信状况很糟糕啊,说好的互相信任呢?

    我看你这个里正还是不要当了!

    对此,里正也只能无法可说。

    由此可见“连坐”此法的可怕。

    一来是连坐的范围广,二来是举报的范围广。

    举报的作用,其实并不仅限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更多还是用来监督自己的亲人,防止人们“亲亲相隐”,也就是怕亲戚之间互相打掩护,包庇犯人。

    所以说,如果你的妻子犯事了,你要去举报;如果你的孩子犯事了,你要去举报;如果你的老父母犯事了,你也要去举报……

    如此一来,哪怕是亲人与亲人之间,每日生活也会变得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转眼间就有至亲把自己给出卖了。

    现在刘邦宣布废除以往的一切复杂严苛的秦律,只用约法三章来代替。

    这样的好消息岂能不令无数百姓欢欣鼓舞?

    于是大家纷纷带上酒肉食物前去慰劳刘邦大军。

    而成功收买到人心的刘邦,又怎会在意这些蝇头小利?

    做大事,就要做的坦荡漂亮!

    所以他选择拒绝了百姓们的这些慰劳,说是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容易,家家户户的还是把东西都拿回去吧!

    而且我们军队的士兵都有东西吃的,就算没有吃的,那也不能吃老百姓的食物啊!

    百姓们一听这话,心中更是无比感动。

    许多在县里乡里有地位的父老豪杰们,甚至都在暗地里讨论开了,言语间都在说这秦地未来的王,非得这刘邦来当不可!

    如果做王的人不是他,那谁能来保证他们这些百姓日后的生活啊?

    眼下刘邦吸附了大量秦地百姓的人心,整个的气运已是完全转变成了金黄色,其中还闪耀着五彩的霞光。

    只是这金黄色气运还是雾气状的,不断在气运柱中流动翻涌。

    始终都在暗中观察刘邦的慕莲知道,现在刘邦的气运足以称王了,但是他还缺一个大义,一个名正言顺的能让他称王的机会。

    此时刘邦驻军灞上后,项羽钜鹿之战大获全胜的消息也随即传来。

    得知项羽不仅坑杀了秦军二十万降卒,如今更是被各路诸侯拥立为“诸侯上将军”,亲率四十万大军朝大秦咸城的门户函谷关赶来,刘邦不禁有些慌了。

    这时有人向他进谏,说是函谷关易守难攻,他只需派人守住函谷关,不让项羽等人入关即可。

    而且此人声称,他听到风声说,当初章邯之所以会投降项羽,是因为项羽答应让对方做关中王。

    如此一来,刘邦现在的位置必定不保啊,所以他必须要早做打算。

    刘邦觉得这人说得有理,立即派人去到函谷关驻守。

    而立于虚空中的慕莲,低头看着那个向刘邦进谏的人,心中忽然起了不祥之兆。

    她抬手掐指一算,算出此人的跟脚后,眸色不由的转冷。

    看来某些躲在背后的人,眼见时机成熟,想要摘桃子了啊!

    哼!对方想从她手里夺下这份气运,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十一月,已经赶到函谷关的楚军,很快发现他们被刘邦的人挡住了去路。

    等刘邦先入关中和派人据守函谷关的消息,齐齐传到项羽耳中,令他大为震怒。

    在项羽看来,那刘邦是何人?

    自家年少时声名鹊起的时候,他刘邦不过是还个穷乡僻壤里的无赖混混!

    当初他刘邦连打一个丰县都打不下来,还是问他叔父项梁借的五千兵才成功拿下了丰县。

    之后双方虽说联合伐秦,但是在项羽眼中,刘邦不过是一个跟在自家屁股后面检口饭吃的傻小弟。

    可现在,这看似憨厚的傻小弟竟然不知不觉抢先他一步入了关中?

    这还得了!

    他当即派出自己手下的一员大将英布,命他为急先锋,让他务必拿下函谷关!

    英布此人当年曾因触犯秦律,受过黥刑之刑。

    先前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他也是趁着这股东风在一处县城中发动了起义,聚拢起了几千人的队伍。

    后来他辗转投到了项梁门下,由于骁勇善战,立下了大量军功,是以被楚后怀王封为当阳君。

    先前的钜鹿之战中,项羽也是让此人当作先锋,在对岸打了几场小胜仗后,这才率大军过河并破釜沉舟。

    此时英布领命要拿下函谷关。

    由于此地易守难攻,他便带着一支队伍,从周围的一处隐蔽小道,绕到了函谷关守军的后方,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成功拿下此关卡。

    等到函谷关的大门被打开后,项羽大军连同各路诸侯,开始入关朝咸城进发。

    十二月,项羽大军已经逼近了刘邦大军,项羽打算对刘邦发起攻击。

    眼下刘邦军队只有十万,而项羽手下则有四十万大军。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双方要是发生了大战。

    那刘邦的军队就好比是在拿着鸡蛋碰石头,只需“咔嚓”一声响,那鸡蛋就能碎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形式,刘邦自己也知道。

    此时他也是心急如焚,与自家的手下商量对策。

    然而他却未曾料到,自家阵营里有见风使舵之人发觉形势不对,暗地里还派人去到楚军营地,向项羽打他的小报告。

    来人声称,刘邦先前急着入关就是想在关中称王,将秦王宫中的金银财宝全部据为己有。而且他故意不杀向他投降的子婴,目的就是想任用对方为相。

    所以项上将军若要动手,还请不要犹豫啊!

    等来人走了之后,项羽也陷入了深思。

    像这种打小报告的人,他向来是瞧不起的。

    大丈夫就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敢做敢当、光明磊落,那个叫曹无伤的左司马若真是有意投诚他,为何不亲自前来,反而派人偷偷摸摸前来?

    这件事情里,会不会有诈啊?

    项羽思量了一番后,决定去请教他的亚父范增。

    两人再次席地而坐。

    听完项羽的来意,范增也是神色凝重。

    他徐徐开口道,“我记得当初沛公在他老家的郡县中,打下了一块地盘后,也会贪图其中的美貌女子和金银宝物。但如今,他进了关中之后,却是关闭王宫分文不取。此举一则是他背后有高人指点,二则是此人的野心不小。区区一个咸城,恐怕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了。”

    项羽出声问道,“亚父的意思是,刘邦他确实想在关中称王?”

    范增点了点头。

    “不错。而且我近日观望了此人的气运,发现其气运呈龙虎状,更是光成五彩,有象征人主的金色气运。羽儿,我建议你还是尽早诛杀此人,免得日后留下祸患。”

    项羽闻言也是颔首表示了同意。

    “那我明天便犒赏士卒,到时候再领兵踏破他刘邦的大营!”

    此时守在帐外的项伯,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心中骤然一惊。

    若是项羽要杀那沛公刘邦,那对方手下的那些人岂不是也要遭殃?

    不好!

    他还有一位挚交好友正在沛公手下办事。

    他必须要去提醒此人赶紧逃走才行。

    想当年他曾在一国犯事,差点要被处以死刑,若不是那人救了他一命,他项伯根本就活不到今天的。

    等到项羽从营地帐篷里出来后,项伯也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了自家的营帐休息。

    但是等到入夜之后,他便连夜快马加鞭的赶到刘邦军中。

    刘邦军中的人马不知他来历,将他拦住。

    待听到他说要见沛公手下的张良先生时,才让他先等在外头。

    很快,张良闻讯匆匆赶来。

    两位老友碰面之后,择一僻静之地说了好一番话。

    外人听不清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但是等到那项伯从暗处走出时,有人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似乎很是复杂。

    这时,张良领着项伯来到刘邦帐外,让后者在外面等候片刻。

    进入营帐中的张良,一抬眼就看到刘邦焦躁不安的在原地走来走去。

    后者已经知道有人连夜来找张良的事情,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时他一听到有人入内的脚步声传来,一抬头便看到了张良。

    只见张良上前几步,向他低声说道,“沛公,现在形势非常不妙。门外之人,名叫项伯。他是我昔日的挚交好友,也是项羽身边的人。方才他急忙来寻我,是因为他今夜听到了项将军和范增商量,要杀掉沛公你!”

    什么?刘邦闻言大惊。

    项羽要杀他?

    这,他手上只有十万大军,若那项羽真杀过来了,他要如何才能挡得住啊!

    情急之下,刘邦忍不住求问张良,“眼下事已至此,我等该如何是好?”

    张良想了想道,“当日是谁给沛公出谋划策,让你派军据守函谷关的?”

    刘邦一听张良提起这茬,顿时明悟过来那日给他出主意的那人恐怕是没安什么好心啊!想来那厮做贼心虚,定是跑了,难怪他这几日再也寻他不到了。

    因而他愤愤的回道,“当日我乃是被一个卑鄙小人所蒙蔽,听信他说只要我守住函谷关不放项羽和诸侯们的大军进来,就能称王的鬼话!不然何以会做下此事?”

    张良深思片刻后问道,“沛公现在的军队能不能比得上项将军的?”

    刘邦颇有自知之明的摇了摇头。

    十万比四十万,如何比得过?

    若不是因为此事,他也就不会如此发愁了。

    “比不过,也打不过,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该如何是好了。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张良回道,“那我去告诉项伯,就说沛公你不会背叛项将军。”

    刘邦问道,“这会有用吗?项伯究竟是何人,此人是否可靠?”

    张良点头道,“可靠。项伯昔日与我为友,同游大秦。那时他杀了一个人,是我救了他。他今夜之所以会来找我,也是念着这份往日的恩情。”

    “那你与他年纪谁大谁小?”

    “项伯的年纪比我大。”

    刘邦略一思忖后道,“你替我请他进来,我会像对待兄长那样对待他。”

    张良闻言便转身出去,请项伯入内。

    后者刚一进屋,就看到满脸洋溢着笑容迎接他的刘邦。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面对刘邦的一番殷勤邀请,项伯也就顺势在营帐里同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正当这三人开始谈话之时,刘邦大军营地的上方忽然起了一层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浓雾,一下子就遮住了月亮,让大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项羽楚军所在的营地上空,升起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这黑影中投射出两道锐利如电的光芒,直射刘邦军营,仿佛想要窥视着什么。

    然而这时忽然有一只大手从空中落下,一巴掌打散了来自对面的窥视之光。

    暗夜之中,一股无言的压抑紧张感悄无声息的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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