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宅邸占地面积极大。

    从正门看,只有十米长的地盘上矗立着高墙和一座正门,两座侧面。但是人一踏进去,却是由鱼嘴进了鱼身一般,内有乾坤。

    林景文作为林家二公子,坐拥两套三进三出的院子。其中一套院子,被他用来学习、练武,另一套则是用来安置自己的姬妾的。

    前面的两出院子,住的都是新进的佳丽,最后面的一出院子,却是留给过气不受宠的女子住的,张小花不出意外,就在这处院子里。

    当林景文匆匆忙忙赶到这套院子前时,一大群闻讯赶来的莺莺燕燕很快就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嘘寒问暖的缠着他,竟是令他脱身不得。

    此时的后院里,一个穿着金丝绣花牡丹长裙的盛装女子,正斜躺在一方软榻上,吹着自己青葱玉指尖头的嫣红色指甲,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旁。

    在女子软榻下方不远处,一个外裙被撕,只着里衣的女子,正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低低的哭泣着。披散的头发遮不住她脸上被抽的疤痕,整个人狼狈的样子,如同街头乞丐。

    “我不是派春枝出去去找公狗了,为何她还没有回来?”榻上的女子面带不悦的吹了吹自己刚涂干的指甲。

    站在她左侧的婢女开口道,“应是找到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女子顿时浑身一抖,张开着嘴,却是嗫嚅着,不敢说些什么。

    又等了片刻,榻上的女子不耐烦的坐起身道,“还是不等春枝了。今儿个没有公狗的好戏可看,你们把烧好的炮烙拿出来。”

    右侧的婢女应了一声,当即掀开软榻附近的一个铁炉盖子,里面插着七八柄烧的通红的铁烙。

    铁炉揭开的一霎那,软榻附近的温度仿佛也跟着上升了不少。

    “不,不要!我会被活活烫死的!德姐姐,求求你,你就放过我吧!求你放过我这条贱命吧!”

    眼看着那名婢女拿起一柄烧红的铁烙朝自己走来,本就跪伏在地的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苦苦的哀求着软榻上的女子。

    不想她这一喊,竟是叫盛装女子脸上生出了几分戾气,后者抬手就将手边矮桌上的瓷茶杯砸在前者脸上。

    “德姐姐?你一个偏远乡下来的贱民,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有什么资格喊我姐姐!是谁给你的勇气,敢跟我套近乎?真是不知死活!”

    女子余怒未消,冲着那手握铁烙的婢女杏眼圆睁道,“你还在慢慢吞吞的做什么?给我把炮烙子印在她的脸上,烫掉她脸上那层不要脸的皮!”

    那名负责“行刑”的婢女,双手微颤,走到跪地女子面前,另一名婢女也走到了另一个方向站定,封死此女可能逃跑的方向。

    下一秒,滚烫的炮烙硬生生的烫在了跪地女子的脸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声响,带血的皮和肉止不住的从女子的身上往下掉。

    “啊啊啊!”还在前院被众女纠缠不休的林景文忽然听到后院中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这个声音令他心头一颤。

    他顾不得再和众女纠缠,直接几掌打出去,人群散开后迅速脱身,快速来到了后院。

    当他一脚踹开后院从内锁上的大门时,屋子里依然完好的三个女人皆是一惊。

    林景文看着眼前倒在一片血泊中的人,骤然转冷的眸子像毒蛇一样阴冷的扫过其他三个女人,他寒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地上的这个人是谁?”

    穿着牡丹裙的盛装女子紧闭双唇,不肯说话。

    那手中还握着铁烙的婢女冷不丁的一抬头,发现林景文正盯着自己,吓得手中的铁烙“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

    她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是,是张小花。”

    地上,模模糊糊还剩下一点意识的张小花,艰难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她好像,又听到了林公子的声音。她挣扎着,想要朝那个声音传出的方向爬去。

    听到“张小花”这三个字,再看看地上血泊里的那个人,林景文的脑海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了,张小花就是那个样貌清秀可人的少女,那个满心眼里只能看到他、永远眼含崇敬与爱慕的少女。

    她给了他一切,而他,给了她眼前的这一切。

    林景文慢慢蹲下身子,抬手拨开张小花披散在脸上的头发,上面还粘着热乎乎的血。

    用眼角的余光看清来人的张小花,低声哀求道,“林公子,不,不要看……”。

    以林景文的眼力,早已看清这个昔日明眸善睐的少女,她的整张脸都被毁掉了,而且毁的很彻底,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色的骨头。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涩,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林公子?原来你到现在连他林景文的小妾都不是?枉我这些日子自降身份,与你这等贱民……”,盛装女子冷笑一声,嘴里喋喋不休的说起话来。

    “啪”得一声响后,整个屋子里忽然安静到吓人。

    “够了,不要再说了!给我出去!”

    难以置信自己竟被打了一耳光的女子,睁圆了眼睛瞪着林景文,愤怒的吼道,“你敢打我?为了区区一个贱民,你居然敢打我?林景文,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当今王后娘娘的亲侄女!就连王后娘娘也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你林景文是不想活了吗!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林家八抬大轿将我抬来的!”

    在贾珍德看来,她愿意下嫁林景文,这是后者的福气。她愿意出手整治他后院里的这些女人,一来是为了立威,二来也是为了林景文。谁料他竟然敢跟她翻脸?!

    林景文不想再听她啰嗦,他兀的出手,一把掐住了对方纤细的脖颈,目光森冷的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个毒妇,“我说让你出去,你没有听到没?滚出去,或者死,你要选哪个?!”

    “我,我出去。”从被人捏住的嗓子里面前挤出这几个字后,贾珍德脖子上的那只手便松开了。她双目发红的瞪了自己的丈夫好几眼,扭头便踏过被后者踹坏的大门,走了出去,屋里剩下的两个婢女也连忙赶上,跟着自家的主子走了。

    林景文低头看着渐渐昏迷在地的张小花,轻声对她说道,“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伤的。”

    毕竟像她现在这幅模样,可不能带去见慕圣。

    皇城听风楼,皇城女子社的新秘密活动点和聚集地。

    在一间封闭的房间里,几名身穿锦绣长裙的女子正围坐一圈说着话儿。

    “小乔至今还是找不到人,咱们姐妹几个如今就剩了这大猫小猫三两只了。”

    一女接话道,“真要算起来,打从小乔离开后,咱们也有一个多月没见她了。”

    她们口中所说的小乔,是她们女子社里性子最要强、最刚烈的一个,也是人缘最好的那一个。

    当初慕莲开设三才书坊,因为“女人天地”中售卖的书籍引发轩然大波,国君下令查封三才书坊,她们这些平日里站在最前头的才女们只能选择后退,置身事外,只有小乔站出来说不能退让。在有心人的针对之下,屠刀还是落到了她们女子社头上,一时间整个社团分崩离析,活下来的人一路逃亡到了天海城。

    后来小乔收到了慕莲在天海城中发出的《告女性同胞书》一文,心中受到感染,又因着女子社此时遇到的危机,便跑出去寻找慕莲求助。

    但是,她那天出去后就没有再回来。

    再往后,天海城的天灾一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她们这些人又一路跑回了皇城,毕竟这里才是她们的家。等到三才书坊的风头过去,一场天火又将天海城烧了个干干净净,她们各自的家族便悄悄将她们都接了回来。

    她们这些死里逃生的人,原以为小乔极有可能也葬身在那座城里了。但是听闻天下无双派一直都在,甚至近日还搬到了皇城里,因而心中到底存了几分希冀。

    不想,这些日子打探下来,便是从天下无双派里出来的那几位绣娘都问了个遍,也还是没有小乔的消息。按照她们的说法,天下无双派根本就没有进过小乔这个人。

    “也许,小乔她已经……”,一人说着说着,眼泪珠子便如断线的珍珠掉了下来。

    其他几人原想开口安慰,然而说着说着,一个个悲从中来,最后竟是彼此互相抱着,哭作一团。

    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每一位女子都拥有掌控自身命运的能力。如她们女子社这般遭过种种打击后,还能再聚在一起,重开女子社的,已是莫大的勇气了。

    哭泣过后,便是擦干眼泪,接着走下去。

    一人开口道,“小乔这件事,我认为有必要告诉慕圣,也许慕圣她能帮上忙。”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皆是点头同意。

    彼时,与皇都相距甚远的一处地下世界里,一个被黑色雾气缠绕着的女子依然在痛苦的挣扎着,黑气不断渗透着她的每一寸皮肤,让本来红润的肤色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女子的身形也被改造,身体骨骼被拉长,整个人变得形销骨立,瘦弱不堪。

    她将整个人缩成一团,双眸紧闭,口中无意识的喃喃自语道,“我要回去,我要找慕莲,我要回去……”。

    无边无际的黑气不断从地下升起,那冥冥的黑暗之中,隐约现出的,竟是一副巨大到令人心神震撼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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