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考试结束后,慕莲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开。

    从号舍走出,一直到出了贡院门,她的背后始终有着好几双怨毒的眼睛在盯着她。

    当林翰林眼睁睁看着弥封官将收上来的考卷进行“糊名”,加盖骑缝章,送去誊写的时候,一双藏在袖中的手已是攥得死死的。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冲上去将这些考卷统统毁掉的时候,徐公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的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这一场已经结束了,走吧。”

    林翰林默然垂首,一言不发的跟在徐公后面,不多时就来到了一间考官休息室中。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番。

    徐公先开口道,“是我们低估了她的实力。那些人让我动手对付她,却从来没有说过她本人有着大宗师之上的实力。一名大宗师可轻易镇压一城,我猜她可能是不想跟我们动手,否则她完全可以毁掉这镇南城贡院,甚至是整个镇南城。”

    林翰林听完艰难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本就是从皇城来的,自然听闻过三才书坊的事情,还有曾经的书院街之战。

    之后的国君下诏也好,诸家势力退避也好,无不证明了慕莲此女根本就不好招惹。但是他林家早已与此女结下大仇,以林家百年大族的身份地位,是绝不会向一个黄毛丫头低头认错的,因而双方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你死我活、不可化解。

    慕莲的来历太神秘了,她拿出来的很多东西都太让人眼红了。

    天下无双派也好,三才书坊也好,北齐国的一些大势力早都齐齐盯上了她这块肥肉。

    在她露出自己的底牌之前,许多势力开始对她进行试探。

    冷眼旁观天海城被毁是其一,查封三才书坊是其二,围攻天下无双派是其三,断绝慕莲的科举之路是其四……,这些都是以他林堂的身份能够知道的明面上的手段,至于其他隐藏的手段和势力,他就无从得知了。

    但是这并不难让他得出慕莲必死的定论。

    “慕莲必死,要她命的人太多了。”林翰林冷不丁的冒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徐公正在喝茶,闻言瞟了他一眼,“一只大象即使要死,也能在死前轻易踩死一堆小虫子。林翰林,你说呢?”

    听出对方话中意味的林堂脸色一变,他看着徐公道,“徐公,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您现在还想退出吗?”

    “退出?”徐公搁下手中的茶盏,斜睨了眼前的人一眼,“老夫从未参与到你们的计划中,谈何退出?更何况,你林家与那女子是死敌,与老夫又有何干系?”

    徐公说完这话,便站起身,踱着步子慢悠悠的走出了屋子。

    留下依然站在原地的林堂,后者看着那道消失在眼前的身影,眼底渐渐浮出阴狠的光来。老东西,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八月十五日,第三场乡试如期而至。

    这一场,考的是策问。顾名思义,出题人给出一些具体的国计民生问题,要求考生给出相应的对策和办法。这样也能考察出考生们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以免日后走上了政途却成为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之辈。

    这一场考场,考生们照例要在考场里过一夜,等第二天监考官收完考卷,今年的秋闱才算是最终告一段落了。

    入夜后,天上月明星稀,整个号舍区里,毛笔写在纸上的沙沙声慢慢停歇。

    王文运在将自己答好的考卷看了又看后,满意的将卷子合上,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

    就在他要躺下的时候,有几道黑影忽然在他面前闪过,接着许多水似的液体被泼洒在了地上。他顿时打了个激灵,站了起来。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贡院里进贼了吗?但是一旦考场开考后,号舍外面就会落锁的,在明日收卷前,任何外人都无法进来的啊!

    正当这位王公子以为方才所见只是自己眼花的时候,下一秒,一只不知从哪来被丢出来的火折子落在地面上的那摊“水迹”上,顿时一大片炙热的火焰从地面上熊熊燃起!

    王文运看着眼前开始张牙舞爪的火舌,愣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贡院失火了,刚刚的人影他没有看错,是有人在故意纵火!

    “救命啊!起火了,贡院起火了!有人吗?快来救人啊!”

    听着耳边传来的隔壁号舍的凄厉叫声,王公子将自己到嘴的求救声又咽了下去。

    片刻之后,整个考场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和求救声。

    王文运心中便不急了,既然大家都开始呼救了,等下守在号舍里的那些小吏们应该会来救火才对。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

    整个考场从空中俯瞰,此时已是火光一片。

    有一些地方火势太过凶猛,导致许多考生抱着自己的书箱从号舍里跑了出来。

    但也有人睡得太沉,等到清醒的时候,发现大火已经烧到了自己身上。

    求救声,哭喊声在考场里连成一片。

    此时此刻,这里不再是考生们心中的圣地,而是一座人间地狱。

    王文运看着就快要烧到自己号板跟前的大火,再看看对面早已人去舍空的号舍,一咬牙,将自己的考卷折叠,贴着胸口放好,再背起书箱,掀开号板,从侧面火势弱的地方逃出了号舍。

    他刚一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黄裳正领着一大群书生,往号舍区落锁的大门处赶去。见黄裳并没有留意到自己,他便混进了这支队伍里。

    混进人群后,他发现这些人都将自己的外衣打湿了披在身上,知道这是为了避免被火烧伤。然而他摸了摸自己藏在胸前的考卷,并没有借着路边的饮水缸来打湿衣服。

    “咣当”一声脆响,又一个水缸被踢倒在众书生前进的路上,火焰顿时被熄灭了一大半。凭着这些设在路边的水缸,一群浩浩荡荡的书生们终于来到了落锁的大门前。

    “放我们出去!快点放我们出去,里面起火了!”

    “外面的人听到了没有?里面起火了,再不放我们出去,这么多人就都要烧死在里面了!你们听到了吗?”

    “外面的人,你们都是聋子吗?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吗?放我们出去啊!”

    那扇被落锁的大门被书生们死命的推着,然而却始终推不开。

    起先众人还是声嘶力竭的呼喊求救,到后面,发现外面始终没有人回复后,这群人终于急了,许多人都破口大骂起来,而且骂得极其难听。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这扇将号舍与外界隔开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号舍区太大了,今年秋闱有近万名考生在此参加考试。

    黄裳等人也是运气好,一路上遇到不少水缸,但是其他偏僻处,没有设置水缸供人饮水的地方,就只能被大火吞噬了。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有人被大火焚烧的嘶吼声,王文运下意识的往人群里躲了躲。

    他摸着依然藏在胸前的考卷,忽然心中有些许后悔,也许,他先前应该打湿那么一两件衣袍的?

    号舍区起火的消息,已经被传到了住在贡院里各位大人们耳中。这些官员们连夜起床,然后都聚在了衡鉴堂边的一间客厅里。

    此时,主考官闫松正拧着眉头看着徐公,“你是说,今夜号舍区只有林翰林带着几名小吏在那里看管,而你这名主监考官却不在里面?”

    徐公面带愧色道,“傍晚时分,老夫身体忽然不适,所以……”。

    闫松不想听他解释,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我之后再追究你的失职。”

    接着,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官员,开口道,“按照朝廷规矩,号舍大门一经落锁,不到打开的时辰绝不可开锁。眼下号舍突发大火,依尔等之见,该如何是好?”

    下方当即有人说要立即开门救人,人命大于天。

    也有人说朝廷规矩不可破,一旦今夜开了这扇门,近万名考生本次的科举成绩便要作废。而考试出问题,首当其冲被惩罚的就是他们这群考官。到时候,轻则贬官,重则掉落乌纱帽乃至项上人头,此门,不可开。

    看着隐隐要吵起来的众人,闫松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而后开口道,“既然大家拿不定主意,那就由老夫来拿主意。朝廷传了几百年的规矩,不能今天坏在我们镇南贡院这里,所以今天这门,我们不开了。”

    在座的一些年轻考官,听完顿时热血上头,想要站起来,却被身边的人按了下去。

    一旁沉默着的徐公却是偷偷瞄了闫松一眼,心头一紧,他会是谁派来的人?

    闫松又接着开口道,“请问诸位大人,今夜贡院号舍起火,是因为何事?”

    一人忖度后答道,“号舍中有一小吏,不慎弄翻了灯火,所以引起了火势。”

    闫松又道,“那火势如何,可有人伤亡?”

    另一人接口道,“零星小火而已,很快就教人扑灭了。号舍中,更是无一人伤亡。”

    闫松点了点头,正要再问,一名年轻的考官却是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起来,高声怒斥道,“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刽子手!号舍里早已经死伤多名考生,如今火势还在蔓延,接下来死的人还会更多!你们却还在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非要所有人都死光了吗?难道朝廷年年给你们俸禄,就是让你们这般为民为君吗?不当……”,他激愤的话语还未说完,一名蒙着脸的黑甲军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后,一掌将人劈晕了过去。

    接着,那名黑甲军“咔嚓”一声,扭断了这名年轻考官的脖子,然后将人顺着地面,一路拖了出去。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闫松打破冷场道,“今夜有人喝多了,一时不慎从飞虹桥边落水了。年纪轻轻就丢了一条性命,本官也为此感到甚是惋惜。不知诸位大人,对此事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没有……”,被他目光扫过的人,皆是连连摆手。

    谁敢再说话?谁敢再和他闫松对着干?不要命了吗?

    闫松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请各位大人回去休息吧,祝愿你们夜里会睡个好觉。”

    屋外,不远处的夜空下,号舍区里升起了大量房屋燃烧才能放出的滚滚浓烟,那里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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