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羊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奴给他弄一大桶热水,就要加了杏花的那种。

    “郭羊是不是出来了?”喝了一碗药,正在沉睡的燕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场大病让她清瘦了很多,眼眶都有些下陷,看起来非常虚弱而憔悴。

    “是的,燕子姑娘,少爷出来了。”阿奴说着话,快步走出月燕小院。

    燕子强挣扎着爬了起来,让莺儿扶着她,慢慢走出了院子。

    郭羊在洗澡,燕子来到一个木凳上,坐下来等候。阳光明媚,透过那些繁茂的杏树叶子,稀稀拉拉地撒在她身上。

    燕子安静地坐在那里,淡淡的,瘦瘦的,寂寞犹如一口远古的井。

    有一种美,令人心碎。

    郭羊惬意地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套粗布麻衣,用一条绳子简单束了腰,长发随意地用帛带绾了,缓步走出了房门。

    远远看着燕子,郭羊停住了脚步,微微眯着眼,认真地望着燕子,似乎要将她牢牢记住。

    燕子生病的事他听阿奴说过了,郭羊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至于这些天来,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些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他也没说。很多年以后,当他历尽艰辛,终于寻回了前世的记忆,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他都未曾提及此事。

    阿奴不是多嘴的人,郭羊不说,他也不会去问。只不过,他感觉郭羊变了,至于说具体有哪些变化,却又说不上。

    如果说,以前的郭羊是一把愤世嫉俗的刀子,那么,此刻站在阳光下的郭羊,则是一块收敛了所有光芒的铁。

    纯净的铁,是白的。

    郭羊黑不溜秋的脸上,似乎还正有些白净了,不过,他的眼窝更加深了,鼻梁显得有些高,紧闭的嘴唇仿佛随时能够说出一句预言。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郭羊悄然走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抚着燕子柔顺的发丝,温和地说道。

    燕子猛地站了起来,想扭头去看郭羊,却突然顿住了,浑身微微发抖,两颗豆大的泪珠“叭”的砸在地上,转眼间就干了。

    “傻孩子。”郭羊笑着说道,取出一件貂皮围脖,轻轻地拢在燕子白生生的脖颈上。

    “臭!”燕子突然破涕为笑,鼻子吹出一个核桃大小的泡泡。

    “给。”郭羊顺手递给她一团柔软的布帛。

    “滚!”燕子劈手夺过那片布帛,三两下就将满脸的眼泪鼻涕擦了,挥手就是一拳。

    “啪”一声轻响,白生生的小拳头被郭羊抓住了,紧紧地握着。

    “你!”燕子作势挣了一下,郭羊没松手,便干脆让他握着,一张清瘦的脸微微泛红。

    “疼。”郭羊抓着那只拳头,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捣了一下,笑着说道,脸上神情要多贱就有多贱。

    燕子勾下了头,将额头顶在郭羊的胸膛上,连耳根都有些红了。

    郭羊。

    嗯。

    我叫燕无双。

    嗯。

    无欢是我哥哥。

    嗯。

    这几天……我就想看见你。

    嗯。

    我们是南燕人。

    嗯。

    我生病了,整天就想着你和我哥哥。

    嗯。

    你没事吧。

    嗯。

    真没事?

    嗯。

    没事怎么不说话。

    嗯。

    我梦见那两只三生蝶了。

    嗯。

    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碰上它们。

    嗯。

    你到底有没有事?

    嗯。

    会不会说话了?

    嗯。

    那怎么不说话。

    嗯。

    “啪”的一声,郭羊脸上就挨了一拳,不轻不重,刚好让他龇牙咧嘴。

    “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打人了……”郭羊一手握着燕子的小手,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脸,郁闷地说道。

    “让你敷衍我,哼,你个臭郭羊,我就知道你看不上我!”燕子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双目圆睁,气狠狠地盯着郭羊。

    “这都哪跟哪啊……”郭羊真有些冤枉,其实他也想多说几句贴心的软话,可阿奴那个臭不要脸的也不知道回避一下,就站在七八步以外的地方,咧着个大嘴在傻笑,郭羊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啊!

    “阿奴,有事?”郭羊无奈地问道,顺便也撇开了燕子的无理取闹。

    “嗯。”阿奴说道。

    “有事就说吧。”郭羊说道。

    “是。”阿奴躬身说道,“少爷,燕子姑娘,该吃饭了。”

    “啊?”郭羊和燕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抬头看了看太阳,既不是中午,也未到傍晚,这吃的是哪门子饭?

    “阿奴,这个时间吃饭,是不是有些早了?”郭羊皱眉问道。

    “少爷,是有些晚了。”阿奴苦笑着说道。

    “中午没吃饭啊!”郭羊和燕子对视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

    ……

    有酒,有肉,更有鱼。

    另外还有一种东西,郭羊和燕子从未见过,阿奴介绍说这就是熊掌。

    “熊掌?”郭羊微微一愣。

    “是啊,此物向来只有辽东一带的那些部落首领才有权享用,其珍贵程度仅次于辽东三宝的人参和貂皮。”阿奴憨笑着说道。

    “哦?既然如此珍贵,那可得尝尝了。”郭羊笑道。

    “少爷,我本来打算弄几头黑瞎子来,看能不能驯养。不料,这家伙太过凶猛,实在没办法,只好带回来了数只熊掌。”阿奴说道。

    “黑瞎子不好对付,弄不好跑出来会出人命的,你怎么想起要驯养这畜生?”燕子皱眉说道。

    “少爷,燕子姑娘,你们有所不知,我驯养黑瞎子,本意是想羞辱羞辱那些既凶残又狡猾的周狗。”阿奴笑道。

    “黑瞎子怎么跟周狗……呀,对了,周人不是自称轩辕黄帝的后裔么,他们的图腾正是这黑瞎子呢。哈哈,阿奴啊阿奴,想不到你这家伙看着挺憨厚的,怎么就这么坏呢!老实交代,是不是臭郭羊把你给带坏了?”燕子大呼小叫地说道,哪里还有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少爷很好啊,更何况,阿奴也不是很坏……”阿奴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驯养不了黑瞎子,我们尝尝轩辕黄帝的黑爪子总行吧。虽然说,我们大商先祖据说也是出于轩辕氏一脉,不过,现在看来,兄弟相残已然成了定局,那就不妨一吃,管它是谁的老祖宗呢。”郭羊笑着举箸,夹起一块熊掌。

    “哇!”郭羊突然大吼一声,将正要举箸的燕子和阿奴都吓了一跳,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瞪向郭羊。

    “太好吃了!这老先人的黑爪子简直是人间极品啊!不,就算是天上也算是上品佳肴!”郭羊大声咀嚼,赞不绝口,反倒让燕子和阿奴有些迟疑,良久方才夹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哇!太好吃了!”三人齐声喝彩,顿时箸如轮雨,两只熊掌顷刻见就被生吞活剥地吃掉了。

    郭羊三人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这一无意之举,竟在后来是数百年后,被一些周人后裔稀里糊涂地加以效仿,用以报复自称为轩辕氏嫡系血亲的楚人,讥讽他们饮血茹毛,有如禽兽,并一时间蔚然成风,差点让黑瞎子绝种。

    当然,此为后话,不提也罢。

    吃完了熊掌,再去吃其他鱼肉,顿觉甚为无味,三个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都有些失落。

    “好东西不能经常吃,要不然,我们就不会品尝食物了。”郭羊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张杏木椅子上,笑着说道。

    “我还行,有熊掌了就吃熊掌,有鱼了就吃鱼,乱世之下,对食物挑三拣四的往往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伪君子。”阿奴去了一趟辽东,似乎变聪明了,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让郭羊和燕子诧异的话。

    “也是,我们在这里有酒有肉,还有多少所谓的商遗顽民缺衣少食,像猪狗一样活着,被那些高悬的鞭子和刀子驱赶着,帮他们做手工艺品,给他们赚取高额的税金。”燕子说着话,情绪开始变得低落起来。

    “阿奴,收拾一下,过几天我们出去走走。”郭羊突然说道。

    “是,少爷。”阿奴说道。

    “你们要去哪里?”燕子问道。

    “洛邑。”郭羊淡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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