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酿出了新酒,郭羊称之为绿蚁。

    新酒尚浊,泛绿蚁状酒沫,斟入爵中,更显粮食之精气神。

    酒是好酒,五粮酿造,肉乃黄羊,略显膻腥,不过,听雪烧酒吃肉,简直就是最大的贵族了。。

    外面,正是隆冬时节,老天爷时不时落一场雪,让能吃饱肚子的天水寨人整天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无聊了,可以用羊皮夹袄裹紧了身子,带一顶狼皮帽子,穿一双狼皮靴子去大峡谷里走一走。

    不过,这都是孩子们的事。大人们最盼着冬天下雪,铜鼎中有肉,铜斝酒香,谁还愿意跑到冰天雪地中去?

    这种天气想出门的,可能只有郭羊和阿奴吧。

    酒足肉饱,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明年该有个好收成了。”郭羊踏着厚厚的雪,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连着下了六场雪了。”难得看到郭羊展颜,阿奴的心情也不错。

    “听阿土他们回报,王胡子打发出去的人都快回来了?”郭羊问道。

    “有一个人丢了命,一个被打折了腿,其他人都快回来了,估摸着就在这三五天吧。”阿奴说道。

    “一死一伤?怎么回事?”郭羊停下了脚步,皱眉问道。

    “听说,被人弄死的那个叫张六指,为人倒也机灵,就是喜欢那个调调,看上了一个开客栈的老板娘,结果被人下药弄翻了,砍成了十几块丢在阴沟里。”

    阿奴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那个被打断腿的,是被一个牙行的牲口贩子报官,让人扯进衙门吃了一顿棍子,打折了腿。后来同去的花光了身上的财物,才保全了一条命。”

    “是哪个牙行的,哪个衙门的,回头让阿土处理一下。该弄死的弄死,该打折腿的就打折腿。商人行商,只要不是我们自己问题,谁惹我们,就以牙还牙。”郭羊淡然说道。

    “那个客栈老板娘呢?”阿奴有些迟疑地问道。

    “张六指自己作死,怪的了谁?以后你去给他们定下规矩,自己犯事的,不要等别人动手,我们的人自会清理门户。”郭羊说道。

    这段时间,郭羊已经反复考虑过了,要让天水寨人走出去做买卖,商行天下,就得有规矩。

    郭羊的意思,是商人后裔自己要有规矩,别人也要有规矩。如此,方能保证商人后裔安心做买卖,否则,在此乱世之下,简直寸步难行。

    阿奴对此很满意,只需郭羊一个命令,他立马就开始执行了。

    三十名商人后裔的少年,就是他的一条无形的鞭子,不仅要让那些欺负商人后裔的人疼,也要让商人自己疼。

    两个人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了解一下耕地的墒情,以及天水寨的防卫情况,就好像是两个认真的农夫。

    至于阿奴手中所提绿蚁,郭羊笑着说应该回岩洞了继续喝,外面冰天雪地,看起来有些情调,不过手脚实在是有些冷。

    ……

    天水寨出去做生意的回来了,少了一个,抬了一个,其他人都有些疲惫也有些兴奋。

    死了男人的妇人低声哭着,接受了王胡子的哀悼之情。断了腿的,则哼哼唧唧地被两个男人抬进了岩洞。一进门,那人就吩咐妻子赶紧炖一鼎烂肉,烧一爵酒来,庆贺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胡子家里的火烧的最旺,将整个岩洞都弄得热烘烘的。

    他亲手宰了两头牛,七只羊,拿出了几十坛好酒给大家接风洗尘,祝贺大家第一次买卖大获成功。

    “诸位,让我们共饮此酒!”王胡子的胡子精心梳理过,显得格外精神。

    “谢谢老大!”百来条汉子齐声说道,声势倒也颇大,竟然将王胡子刚刚睡着的儿子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这好像不是我王胡子的种!”王胡子瞅了一眼儿子,骂了一句粗话,引得一帮男人哄堂大笑。

    “好了,别笑了,先来喝酒吃肉,好好乐呵乐呵。大家出去做买卖,辛苦了!”王胡子举起了铜斝,大声说道。

    众人轰然应诺,开始大吃大喝起来,立马恢复了当年的盗匪姿态。

    王胡子盘坐在一张豹皮石墩上,满面红光,欣慰地看着自己的这帮土匪,有点醉意。

    “我说,你们此次出去,挣得如何?外面的世道变化大不大?”王胡子喝了一口酒,问道。

    正在喧闹的人群慢慢冷清了下来,一个个地埋头吃肉喝酒,对王胡子那刀子似的眼神,竟有些躲躲闪闪。

    王胡子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缓缓说道:“怎么,都不说胡了?”

    “老大,外面的钱不好挣啊,刚刚经历过饥荒和战乱,大多数人都穷得跟鬼一样,哪有闲钱让我们挣的。”一个刀疤汉子唉声叹气地说道。

    “是啊,外面太穷了,就算是全宰了,连毛也没几斤。”一个秃头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些贵族呢?蓟城的那些周人应该有钱吧!”王胡子问道,脸色颇为难看。

    “还说那些周狗呢,我们出去行商,人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拉去入了商籍,各种名目的税收马上就落到了我们头上。还没挣到钱,就被那些周狗诈去了好多。”一个瘦高个子的汉子恨声说道。

    “这还算好的,若不入商籍,我们就要被当成失籍流民,要么被抓去当奴隶,要么就像贺老四一样被官家扯去,先吃一顿棍子,打折两条狗腿再说。若不是上下使钱打通了关节,恐怕这次我们就得损失两条汉子了。”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垂头丧气地说道。

    王胡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终于变得铁青。

    “张六指是怎么回事?”王胡子突然问道。

    好几人突然勾下了头,唯唯诺诺不敢应答。

    “老大,是这样的,那张六指的毛病你也知道,平时就好那个调调。可恨的是那个在蓟城南郊如云客栈的老板娘,本来就是个骚娘们儿,可能是嫌弃张六指没钱,就找人把他给做了。”一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汉子涩声说道。

    “真是这样的?”王胡子冷冷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一组的二十几人都可以作证,那个商人老娘们儿本来就是个烂货。”那汉子说道。

    “我知道了。回头派几个弟兄,将那个什么狗屁如云客栈给老子拆了,将那老娘们儿弄来。”王胡子冷冷地说道。

    “是。”好几人兴高采烈地应诺,看样子,做个买卖人还真不如当盗匪来的刺激。

    “那个告官的牙子,也要顺便弄死。至于燕国的官府么……算了,我们要做正经的生意人,能不得罪那些官府的就尽量别得罪。”王胡子沉吟着说道。

    “可是,难道就让贺老四的腿白白被打折吗?”那刀疤汉子问道。

    “打折就打折吧,总算是捡了一条狗命回来了。大家以后做买卖,一定要牢记,跟官府的那些狗腿子要尽量保持距离,实在不行,就多使钱,老子就不行了,有钱还买不到几个小鬼来推磨!”王胡子皱眉说道,随即大手一挥,不再谈论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天水寨人的第一次行商,搭了一条半人命,最后所获甚少,除了几百斤盐巴和不到三百个刀币,竟是再无一件令人喜悦的结果。这让王胡子有点怀疑自己的决策是不是有些问题。

    送走了那些酒足肉饱的汉子,王胡子站在雪地里,唉声叹气了大半夜,最后还是他的那个商人妻子强行将他拉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兽皮被褥在冬天的晚上,散发着难闻的尿骚和兽皮腥气的混合怪味儿,让本来情绪低落的王胡子突然又激动了起来。

    “让他们好好干吧,总有熟练的时候。”妻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在王胡子的耳朵里,似乎有点像猫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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