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一天而言, 做设计是件走心又投入的事。他展开纸质图纸, 把主体框架“誊”进电脑,很快进入了状态。

    角落里放着几盆蔫不拉叽的绿植,还有几个纸箱, 不知道有用没用,也没人整理。

    陈一天干活期间, 又来了两名员工, 打了招呼都各忙各的, 李健林的办公室始终关着门,人一直没出来。

    将近中午, 一个员工问陈一天吃什么, 这附近没有快餐店,最近的饭店在八公里外,需要开车去。

    陈一天答吃啥都行。

    以往都是煮速冻水饺, 几个人分着吃,有的女员工偶尔自己带饭。

    另一个同事提议煮饺子, 没新意, 都同意。

    一个去了厨房,另一个凑近陈一天低声问:“老板今天在吗?”

    陈一天说:“在,很早就来了。”

    他拿出一沓贴好的□□, 拍了拍陈一天肩膀:“我赶紧找他签字去, 上个月出的差, 还自己垫的钱。”

    同事象征性地敲了门, 推开门就进去了。

    海鹰机械就这点好, 没有森严的上下级关系,老板指着底下人干活,大多数员工只管把活干好,不用跪舔。

    陈一天的座位刚好与李总的门、办公桌成一条直线,他看到李健林正在打电话,短袖PoLo衫质感颇好,他靠坐在软椅里,座机被他扯到面前,姿态悠然,看样子在煲电脑粥。

    同事敲门进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李老板有一丝慌乱,坐正,清了清嗓子说:“我还有事,先挂了吧。”

    电话没有马上挂断,李老板又说:“都说了有事,嗯嗯!嗯!再说吧,先挂了吧!嗯!”

    然后,他把电话拿远,嘴里又连着嗯了几声,直到挂断。

    几乎同时,咣当!财务办公室传出物品撞击声,又马上归于沉寂。

    报销流程走到李健林,下一步就是去财务拿钱了。

    员工拿到李健林的签字,走出来,一拐弯,去敲财务办公室的门。

    出于本能的好奇心,陈一天目光追随着报销的人。

    果然,财务办公室有人。可以肯定,刚才的撞击声就是从那个房间传出来的。

    后来同,三人凑到一起吃饺子的时候,另外两同事在聊天,陈一天听着。

    一个说:“你报销的钱拿到没呀?”

    另一个答:“没有。”

    “我看她今天在呀!快去支钱!”

    “□□搁她桌上了,让我等着。”又四下望望,用只够三人听到的音量说:“阴天。”

    语毕,两个正式员工做出了然的表情。陈一天闷头吃饺子,似乎听懂了,又肯定没听懂。

    ※※※※※※※

    于乔的新学校在更北的地方,据说以前隶属于于洪区,后来划入皇姑区,都说皇姑区教育资源好,可万里还有个一。

    开学的当天,于乔和陈一天就被“倾倒”了。

    一条土路向山间,路傍着河,河里淌着黑色的水。

    两侧是几个三层小楼和稀稀拉拉的平房,再往北就进山了,沈阳的边境线在此。

    很多年以后,于乔忆起初中往事,故事里总是伴着一股腐臭味,臭泥塘、有死鱼死虾尸体的淤泥和煤灰滋养了并不茂盛的芦苇沼泽……那种没有生机的死水的气味。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这所初中由工厂改建,于乔离开多年后,学校黄了,又改建成了工厂。

    那条路依旧在,只是河干涸了。

    因为河上游的山里,煤被开采一空,小煤窑相继关门,大煤矿坚持得久一点,政府的补给断了,也消亡了。

    2000年那条河里有水,是因为上游在开采,这河就是工业用水的排水沟。

    二人打车到了校门口,司机埋怨一通,说路这么难走,早知道给钱都不拉,把车底盘都给划了。

    陈一天提着她的行李走在前,于乔背着书包跟在后。

    校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体宽大,车窗漆黑,估计也是送学生的。车停得很刁钻,正堵门口。

    陈一天把行李举过头顶,才勉强过去,回头小声叮嘱于乔:“小心点,别碰了人家镜子,碰了咱们赔不起。”

    这话于乔一直记得。

    陈一天说过的每一句反常的话,于乔都记得。

    一个大操场,三排矮平房。

    初一三个班,各自在班级门前列队,队首有一个成年人,估计是班主任。初一的教室是操场西侧的那排平房。

    初二、初三的学生陆续来上学,走向操场中间的那排平房。

    东侧的一排平房是食堂和宿舍。

    操场教室背后就是山,山很陡,估计下了雪人是肯定爬不上去的。

    于乔站在初一二班队尾,陈一天放下行李,站在她身边,听前面的人讲话。

    这人不是于乔的班主任,但此人有特异功能,嗓音异常洪亮,四五十岁年纪,红油脸堂,大高个,略发福。

    后来于乔才知道,他是体育老师,以往学校喇叭坏了,课间操都是由他喊话完成的。

    开学头一天,学校停电了,迎新生讲话自然由他代劳。

    他介绍了三个班级的班主任,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前的水泥台上,跟大家挥了手,算是认识了。

    又讲了入学手续办理细则。其实也不复杂,操场上摆了几张桌子,学生本人到桌前,跟教职工报上姓名,说明住校还是走读,签个字,拿了行李去宿舍,入学手续就算办完了。

    第二天正式上课,如果想报到当天领书本也行,只是书也没到齐,要陆续发到学生手上。

    体育老师讲完话,最后加倍秀了下自己的高亢嗓音:“解散!”

    震得后山都有了回响。

    于乔觉得很可爱。

    从站在队尾开始,于乔就注意了一个女生。

    她个子高,人群里显眼,还穿了条白裤子。人群里有她的熟人,估计是小学同学,几男几女在说话、打闹,她的嗓门儿最大。

    但是,她的白裤子脏了,屁.股上有一小片红,鲜红的,是刚流出来的血。

    于乔还没来月经,但她病情特殊,早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估计当事人不知道,说不定这是她的初潮。

    陈一天也看到了,俩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在新生报到处、在通往宿舍的路上、在操场上,于乔又偶遇“大姨妈”无数次,眼看着她的白裤子越来越红,面积越来越大。

    开学就是这么诡异,满目疮痍,草草收场,附带一个初潮不自知的女孩,张狂地笑闹,带着个血屁.股满操场跑。

    宿舍也是平房,入口朝北,学生要从第二排、第三排平房中间穿过去,绕到第三排平房后面,才能找到门。

    门朝北开,门前不远是一堵墙,一墙之隔就是山,山来得很突兀。

    陈一天没看清脚下,一步迈进门里,险些摔倒,待站稳后,发现自己矮了一大截。

    宿舍地势低,门里门外相差半米,腿脚不好的真住不进来。

    走廊很黑,门的对面有一个炉子,红砖砌就,高达一米,灰突突的,想必是冬天取暖用。

    陈一天扶住炉台,架起另一只手,让于乔撑着,下了台阶。

    宿舍只有两间房,都摆满了上下铺——是真的摆满了,码麻将一样,挨着摆的,只留正对门的一个过道,两人勉强错过身。

    学校指示了,不为每个人指派床位,自己找。床上没铺被褥的就是空床,把自己的被褥铺上去就算占住了。

    陈一天个子高,他眼里是上铺两面大通铺,几乎被人占满了。

    于乔的眼里只有下铺两面大通铺,空位还很多。

    于乔选了个靠墙的位子,把行李放下。

    陈一天手上空了,双手拇指卡在牛仔裤兜上,四下环顾,无事可做。

    ※※※※※※※

    于乔送陈一天走,迎面又碰上了白裤子女生,她腰上系了件上衣,让人尴尬的景象被遮住了,手上提着行李,和一个女生同行。

    “钱够不够?”学费和生活费都预留了,于乔住校,每个周末回家,穷乡僻壤的学校,也花不了什么钱。

    “嗯,够。”

    “我看有几个学生脸熟,应该是你的小学同学,你多跟他们联系联系。”

    “知道啦。”于乔不以为意,她不是广泛交友的人,听听也就罢了。

    于乔看向学校正门,门前是马路,过了马路是那条小河,河上摆了一串垫脚的石头,大约迈上十几步,可以走到对岸。

    对岸也是山,只是坡很缓,山上很荒凉,没有植被,只有一个巨大的水泥建筑。

    目之所及,尽是诡异。这个水泥建筑显然不是住人的,依山而建,像欧美童话故事里的宝藏箱,底座是长方形,四五米宽,十几米长,顶盖是圆的,是个剖开的圆柱体,扣在长方体上。

    这家伙是干吗用的?于乔想不出。

    “那个……”陈一天抿了抿嘴唇,压下尴尬,还是说了:“要是那个来了,先去商店买卫生巾,奶奶告诉过你怎么用,你学会了吧?”

    “理论上是会了。”于乔嬉皮笑脸的。

    “如果……如果不正常的话,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哎!哥!你说那个是粮仓吗?现在里面会有粮食吗?”

    顶着午后的大太阳,于乔额角渗出细汗,目光甩出很远,小骨架里带着股子男孩的洒脱劲儿。

    陈一天突然弯下腰,扳过于乔下巴,让她正视自己:“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由于身高差距,两人很少平等对视。下巴上有陈一天手指的温度,比秋老虎还烤得慌。“如果不正常,赶紧给你打电话。”于乔凭听觉记忆重复道。

    “书包里的止血药叫什么?”

    “咖——咖啡酸片。”填鸭式教育还是挺奏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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