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天把奶奶送回家, 把沾血的衣服换下来, 洗了个澡,又返回医院,已经晚上8点多, 春晚已经开始了。

    当年的春晚,虽不至于万人空巷, 可仍是百姓心目中的年夜大餐。

    边包饺子边开着电视, 边吃年夜饭边看赵本山的小品, 已成千家万户的习惯,十亿人看春晚的场面蔚为壮观。

    于乔还在睡, 同样的姿势, 同样的呼吸节奏。

    陈一天去找护士,护士说只下午醒一次,喝了不少水, 吃了点东西。

    他又下楼找大个子医生,把于乔的所有病历和检查单给他, 拜托他给看看。然后问医生, 于乔连续睡了快20个小时,会不会有问题。

    医生再一次给陈一天宽了心。说失血过多,昏睡是正常现象, 沉睡也是她的身体在自我恢复。

    陈一天问, 要不要叫醒给她吃点东西, 医生一摆手:没必要。

    于是, 陈一天返回病房, 关了灯,和衣躺下。

    四人间,空荡荡。

    于乔的呼吸声几不可闻,相反,窗外的鞭炮声却一阵紧似一阵。

    ※※※※※※※

    大年初一,太阳升起,于乔醒来。

    她长舒一口气,睡得太久,身体像是黏在床上一样,只好先转动眼球,环顾四周。

    紧接着,她对上陈一天的目光。

    陈一天翻身下床——他前一晚只脱了外套,和衣睡了一夜,但是精神很好。

    在他看来,于乔精神也很好。

    起码,比前两天好。真如医生所说,深度睡眠让她的身体恢复了一些,虽然虚弱,可眼睛有了生气。

    “几点了?”

    陈一天站在她床前,俯下身子,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天上有光,地上有雪,很多人守了夜,街上鲜见有人活动。

    “七八点吧!”

    于乔仰面躺着,陈一天的下巴暴露在她视线里,因为又高又瘦,陈一天的喉结特别明显,胡茬也特别明显,连着腮,漫延到耳根。

    迎着阳光,只看这个角度,不像是20岁的少年,颇有沧桑感。时光的海市蜃楼让于乔提前看到了陈一天40岁的样子。

    陈一天从阳光中转过头来:“醒醒吧,年已经过了!现在不是1998年,是1999年了!”

    于乔眨眨眼,没明白陈一天的意思。

    陈一天外表疲惫,但神色很放松,他绕着病房走了一小圈,伸了个懒腰,又对于乔说:“还懵着呢?你睡了多长时间,你自己知道吗?你睡了一天两夜啦!”

    于乔默默看着他,他转了个身,于乔视线内是他的一侧手臂和后背。浅灰色毛衣,纯色的,不带一点装饰,但是用料感人,肯定是纯羊毛的,手肘处由于摩擦有点起球。

    等陈一天再走到于乔身边时,趁他双手支撑床侧,她伸出手,帮他把显明的两个毛球摘下来,随手一丢。

    俩人对视,都笑了。

    没想到于乔这么早醒,陈一天去医院食堂找早饭。

    等陈一天拎着馒头、鸡蛋、小米粥回来,于乔还是同样的姿势躺着。

    她是真觉得乏,两天来尽是消耗,血槽已经快空。

    又只喝了水,几乎没吃东西。

    陈一天摆碗筷,把塑料袋里的小米粥轻轻地倒进饭盒里。

    于乔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翻了个身,看到自己脚上的红袜子。

    又顺着往上看,依次是:红衬裤、红腰带、红衬衣。

    红腰带是线织的,上面还有黄色的字,绣的啥看不清。

    “谁给我穿的?”

    陈一天在布置早餐,头也没回,说:“还能有谁?我呗!”

    于乔又看了遍:红袜子、红衬裤、红腰带、红衬衣。穿得不太利落,裤子有点拧。

    “你睡得太沉了,我那么搬腾,你都没醒!”

    这一身红是陈奶奶准备的,她嘱咐陈一天,一样是过年,别人都穿,也给于乔穿上。

    “另外,你不能再胖了,这套衬衣,奶奶特地买大了一号,给你穿都费劲,给我累了一身汗。”

    于乔又笑了。

    于乔鼻子还是肿的,可是不像前天晚上那么触目惊心,她已经适应了没有鼻子,不能用鼻子呼吸的身体构造。

    这两天她都是张着嘴睡的。

    所以封印一启,她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饿,而是渴。

    嘴唇干得快成咸鱼了,所以她不客气地喝光了两份小米粥,先解了渴……

    ※※※※※※※

    按照医院的正常程序,塞在鼻子里的止血纱布7日内要拆除,或者换新的。

    但是于乔情况特殊,春节长假,医院也没有专家坐诊,日常检查、开药都是大个子医生,他待人细心,待事粗放,跟于乔和陈一天说:“多挺几天再拆,因为我担心……”

    再无需多言。于是,于乔顶着一张整容脸,完完整整过了一个年。

    春节一过,城市再次焕发生机。

    走样访友、花压岁钱、朋友聚会、K歌麻将……各种休闲娱乐活动,把城市骨子里的沉郁掩盖得严严实实。

    大年初二,于乔状态大好,最近的两顿饭,陈奶奶已经酌情加量送来,可陈一天还是没吃饱。

    二人就着床头桌子吃完晚饭,于乔摸着肚皮,躺回床上。

    陈一天乖乖地去刷筷子、收拾残局。

    真应了一句俗语:春节是阖家团圆的传统节日。

    可惜所谓的“团圆”,于陈家祖孙和于乔而言,只在电波里。

    于香在电话里知道了于乔遭遇的险境。陈奶奶接的电话,她知道的情况与当事人于乔和当事人陈一天相比,就显得简约而平淡。

    陈一天在电话里知道了陈母不在国内。年前就出了国,出去做什么、和谁出去的,皆没有明确交待。陈一天接的电话,本来酝酿好的借钱的事,听到电波里陌生的语境,也就此打住了。

    陈父给家里打过多个电话,关心于乔的治疗进展,也关心他的母亲和儿子……

    但最后一次通电话,陈父给了陈一天明确答复:于乔手术的钱,不能由他出。此其一。

    其二,他也没有那么多现钱,他的生意要铺货,押进去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回笼资金却是个缓慢的过程。

    所以,他可以保证陈家祖孙的日常开销,顺带把于乔日常医药费也管了,但是,手术这一项,他不想管,也没有能力管。

    陈父在电话里说,就算于乔要做手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应该由于香和于乔的爸爸来做决定,钱的问题,应该由于乔的父母想办法。

    入情入理,说得陈一天没脾气。

    空寂的水房里,只有陈一天自己。

    他春节前没有理发,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睡觉,人似乎瘦了些,头发长得疯。

    他把碗筷胡拉进水槽里,打开水龙头,看冷水冲进碗里,打个旋儿,又溢出来。

    油星子和酱油被冷水冲散了,溢在水面……

    他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头发长了,遮住了眉毛,任思绪发散。

    头顶的灯只照到他的鼻梁……

    怎样的境遇,能让一个20岁的少年惆怅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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