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馆两侧有两排凳子,跟食堂的一样,每排连在一起,分不开。

    于乔跟着陈一天走进来,已经有人在投篮,鞋底蹭在地板上的声音很特别,吱吱吱。

    他面前一个男生正在换裤子,隐约露出秋裤。陈一天回头,跟于乔说:“你就坐这儿等我。”然后在换衣服的男生后背重重拍了一下,说了句什么,那男生嘴里不干净,说了句“操”,又把裤子提起来,拿着准备换的衣服,回头看了于乔一眼,跟着陈一天走到远处的篮球架下面去换了。

    于乔先是坐在门口附近,陈一天打了两局半场后下场喝水,看到于乔还坐在门口,示意于乔走到他那边去。

    于乔不懂篮球,她的目光只追随着人群中的陈一天。

    陈一天下场,弯腰提起矿泉水瓶,仰脖干掉半瓶,然后拧上盖子,随意甩到场边,动作大开大合,都看在于乔眼里。

    她也看见陈一天环视场地四周,找到她以后用手势示意她过去。

    球打到下午四点多,陈一天和几个人换了衣服,说要找地方吃饭。

    其中就有穿秋裤的同学,还有一个男生提议叫上谁谁谁,于乔跟在他们后面,没听清人名,但看几个男生的反应,估计是女生。

    几个人刚打完球,浑身冒着热气,走进小西门的一家小饭店里。

    饭店只有一层,只在最里面有一个包间,刚好空着,一行几人坐了进去。

    菜刚上了一半,路上提到的谁谁谁到了。原先叫她的男生赶忙起身,把她让进去坐,刚好坐到于乔旁边。

    不得不说,这位姐姐长得挺漂亮。黑长直发,长度及腰,穿了件宽松的V领毛衣,掩住腰臀的曲线,可身高和清瘦的脸彰显了骨感程度。

    她边落坐边“咦”了一声,夸张地歪歪头,看了于乔一眼。

    于乔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种场合她没经历过。

    某男生连忙介绍,说是陈一天的妹妹,骨感美女“噢”了一声,挑起眼眸望向陈一天。

    陈一天没作表示,倒是秋裤男发问了:“我说老陈,你爸你妈偷摸给你生了个妹妹?”

    陈一天:“滚!这是我亲戚家孩子。”临时想说:“我表姐家的。”又觉得乱了辈分,干脆闭嘴。

    骨感美女伸出两只骨感的手,拆掉面前的餐具包,把拆开的第一套摆到于乔面前:“你几岁了呀?”

    于乔对着餐具行礼:“谢谢!我十一岁。”

    同席有个学长,听聊天今年大四,吃饭时讲了几家用人单位到他们宿舍招人的事。说他们才刚上大四,就有用人单位直接杀到宿舍,拿着企业介绍和招聘条件,挨个游说,让他们跟单位提前签订就业协议。

    还说让他们问问身边同学,这个专业的男生,只要原意来,他们都愿意接收。

    几个大一新生觉得新奇,纷纷问那有人签吗,大四学长说,他们宿舍的六个人都说要考虑考虑,毕竟大四才刚开始,大批量的校招还没开始,到下学期,学校也会推荐好的职位,谁也不想这么早就定下来。

    有人问待遇怎么样,学长说了一个数字,于乔觉得相当可观。

    饭吃到一半,秋裤男掏出一包烟,分给在座的男生。

    大四学长接了,坐在骨感美女边上的男生连连摆手,秋裤男也没勉强,“嗤”了一声,直接把烟扔进陈一天怀里。

    骨感美女端坐,目光随着烟的弧线,飘到陈一天那边,眼看陈一天接住烟,过滤嘴朝上,在桌面上墩了墩。

    等秋裤男生准备给他们点火时,骨感美女保持端坐的姿势,无根无由地说了句:“你也不许抽。”语声缱绻,情绪似有又无。

    秋裤男愣住,这烟他点是不点?

    她旁边的男生连忙道:“陈一天你别装,你不是醉烟吗?”

    美女疑惑地看向他,似乎没听过“醉烟”这个词。

    男生补充道:“小诗你不知道,刚开学时,陈一天跟着我们寝室老大抽了一棵,一棵就撂倒,趴了一下午。”说完得意地看陈一天,说的是事实。

    陈一天把烟墩了半天,被揭了老底也不恼,无奈地笑了笑,把烟别在了于乔耳朵上。

    ※※※※※※※

    陈一天的父母,思路和行动都领先于他们那一代人。

    那个年代,在辽宁省的好几个城市,都有以城市冠名的大型重工业企业,比如钢铁厂、冶炼厂等。与陈一天年龄相仿的小孩,都羡慕那些父母都在X钢的双职工家庭,那种优越感和社会地位,连国家机关和事业单位都不能比。

    陈一天的父亲也有进X钢的机会,因为长得高大伟岸,说媒的人选里,也不乏X钢、X矿的厂花。但他最终还是自由恋爱,跟陈母结了婚,又阴差阳错做起了生意,先是小打小闹在沈阳,后来为了省去奔波的成本,也为了接更大的生意,就带陈母转战了浙江,一干就是好多年。

    陈家奶奶对子女本就采取“散养”策略,不拘务必如何、一定怎样,没想到,陈一天父母的营生在当时“不入流”,却意外地躲过一场席卷东北的下岗潮。

    1998年,沈阳的社会生活变革已经开始。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裁员行动。因为当时的绝大多数国企,都是用相当低的待遇和较高的福利来养活自己的员工,这相当于签订了一份永不到期的合同,俗称铁饭碗。

    突然出现的“下岗”“分流”等词汇,让怀抱“铁饭碗”的人不解,企业不养我们了,不给我们开工资了,我们去哪?干什么?怎么生活?这种观念的冲击、生计的无望,真的影响了一代人。

    那年冬天,很多家庭陷入无望,很多人挣扎困惑,很多眼泪和沮丧还有无力,若有似无地弥漫在这座东北工业重镇。但是陈一天家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于乔运动会摘得数枚金牌、陈一天大学生活欣欣向荣,陈家奶奶乐此不疲地研发家常美食,进入十一月份,城市开始供暖了,元旦说来就来。

    陈一天的父母要回来,和祖孙三人一起过阳历新年。

    陈一天颇感意外,以往他爸妈只在春节回来,匆匆来匆匆去。他高考、升学那么大的事,他爸他妈也只是分别打了电话,连鼓励都是流于表面的。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好多同学家长都办了升学宴,请同学、请班主任老师、请亲戚朋友,可陈一天谁都没请,他爸妈连提都没提,估计把这事忘了。

    12月30号,于乔放学回到家,家里多了两个人——看样子,他们也刚进门不久,陈父在陈一天房间站着,陈母和陈一天并排坐在床上,陈母把陈一天搂在怀里。由于陈一天坐得很正很直,看上去是陈母挂在陈一天身上。

    陈家厨房里,锅铲碰撞之声格外隆重,隐约有鱼味、酱味、甜味、油味,混合着飘出来。

    于乔背着双肩包,愣愣地站在陈一天房间门口。她在犹豫:是直接进去打招呼?还是放下书包?

    从于乔的角度看去,陈一天没有与父母有来有往地说话,他只是听着,似乎已经听了很久,听进去多少也不好说。

    于乔愣神儿的工夫,陈一天从陈母、陈父中缝隙看向她:“进来!”

    于乔得令,背着双肩包走进去。

    陈母穿了一件土黄色羊毛外套,头发盘在脑后,保养得宜,表情略带商人的客套:“是于香的闺女吧?”

    陈母的洋气,于乔当然看不懂。这件羊毛大衣价值几何暂不论,单就款式,穿到20年后也依旧不输,颜色么,肯定不能叫“土黄色”,应该叫“咖啡色”“焦糖色”“卡其色”才对。

    “舅妈!”于乔迅速确定称谓,又转身和陈父打招呼:“舅舅!”

    陈父刚才正说着什么,陈一天把于乔喊进来,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他打量于乔,问于乔几岁了、上几年级了、生活还适应吗等几个问题,他们对话的时候,陈一天和陈母都沉默着。

    于乔放下书包,去厨房要帮陈奶奶干零活,陈奶奶递给她一头蒜,让她剥好砸成蒜泥,于乔领旨,开始着手掰蒜。陈母随即走了进来。

    她已经脱下羊毛外套,里面是一件藕粉色的羊绒毛衣,缀着亮钻。

    陈奶奶说:“不用你!你俩坐了一天车,赶紧歇着。于乔帮我弄完蒜也出去。我自己有安排,你们在这反倒捣乱了。”

    陈母扫一眼厨房角落,发现一把蒜苔,她就蹲下去摘蒜苔。边摘蒜苔边找话题,问了陈奶奶几个老家亲戚的近况,这几个亲戚都与陈奶奶交好,陈奶奶如数家珍。

    聊完了亲戚,陈母又放下摘好的蒜苔,站在陈奶奶身边看她切菜。继续找话题:“妈,我记得您做过一个白菜肉丸子……”

    陈奶奶随口哦了一声,下刀速度未停。

    陈母接着说:“我一直记得那个味道。您能再给我做一次吗?”

    陈奶奶思维一顿:“什么白菜肉丸子?”

    于乔插嘴道:“奶奶,是佛手白菜。”

    陈母忙:“对对对!是佛手白菜!是叫这名!我记得白菜包着肉,像弥勒佛的小胖手儿。”

    说着和于乔对视,获得了认同,于乔笑了下。

    吃饭还是在陈奶奶的房间,菜陆续做好,陆续往桌上端,于乔来往端菜时,用眼角余光扫了几眼陈一天父子。

    他们爷俩的姿态没变,陈父大概在问他学校的事,陈一天老老实实地答话。

    期间,陈父的大哥大响了几次,他接电话也没回避陈一天,在地上画着小圈儿,走来走去,讲电话的语气跟刚才交谈的语气明显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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