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天际遥远的月亮在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冷淡的寥落,无星无云的在一隅偏安, 寂寂投射着不知谁的梦。

    一个大多数人都已经下班、吃完晚饭、准备开始修仙的时分, 重大案件调查科的同僚们还奋斗在加班破案的第一线。

    “我们借由从应斌、郑菲菲二者身上提取到的完整齿痕,重新模拟复原了牙齿模型,下发到全市各大牙科系统,希望能从这里找出凶手的线索。本来对这个没抱太大希望, 但巧合的是, 今天下午, 有一家牙科医院主动联系了我们, 在他们的档案里,曾经有过一个病人前去就诊, 留下的齿痕和我们给出的一模一样。”顾少茴说, 顿了顿,“呃, 我不用给你们解释因为人的切牙、尖牙、磨牙的锐利程度不同, 形成的损伤也不同,根据齿痕可以确认齿宽、牙间距、咬合方式等等一系列信息,这种信息和dNA一样,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一旦对上,就足够确认嫌疑人身份吧?”

    “顾法医真是对我们干警的文化程度一点都不了解啊, ”肖正宸道, 眨了眨眼睛, “在座的可都是正规院校毕业,有文化有素质有思想的当代青年警察,这种程度的知识储备嘛,还是有的。”

    “不是‘四有’吗,还差一个有什么?”顾少茴不由问道。

    肖正宸也愣了一下,“有态度?”

    “……”

    并不想在加班的时候听这两个人天马行空,肃海假装从未发生过刚才的一轮对话,看了一眼其他同事,点名道,“周沙,你说一下今天下午的调查情况。”

    “好的。”周沙从善如流。

    “许磊,今年三十七岁,T市人,身高一米八一,体重七十五公斤,职业是一名画家,画漫画的那种。跟一般画家给人文弱斯文的印象不同,许磊本人的脾气十分暴躁。据他已经离了婚的老婆说,这家伙以前在家,画不出来就喝酒,一喝多就更画不出来,随着截稿日的逼近,整个人就像个活火山,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时想喷出点儿岩浆来把东西烧化了。他这德行偏偏还不能说,一说更来劲,虽然没打过人,但那一副要打人的姿态也是够吓人的。”

    周沙翻着笔记本,正在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逐一汇报,“两年前,他老婆跟他离婚,考虑到双方的经济情况,当时八岁大的女儿归他抚养。结果这家伙是真混蛋,自己有酒就行,喝多了就睡,也不管女儿,所以孩子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会上邻居家吃点儿。事发的当天是个周一早上,他又喝多了,迷迷糊糊听到女儿说拿了桌子上放着的零钱,下楼买吃的,就没管,结果他女儿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直到两天以后,也就是周三,他酒彻底醒了,交完稿子,趁着中午放学想接女儿,这才发现女儿已经两天没去学校了。”

    “这件事儿对他刺激很大,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就不太正常了。我拿到了他当时在X市第二医院精神科的就诊记录,上面写明了他确实有精神障碍,具体表现为分不清过去和现在、频繁出现幻觉、不发病时痴痴傻傻,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发病后又十分狂躁,破坏欲极强。诊断结果是应当立即入院治疗,但当时他的父母已经从老家T市赶来,执意要将他带走,医院方面拗不过,退而求其次地给他联系了T市当地的医院,建议他父母将他转入那边治疗。”

    他边说边把复印好的几页就诊记录分给众人。

    陈佳期接着道,“我跟T市那边的医院了解过了,许磊确实住院治疗过,但是不到三个月,他就出院了。按理说,当时他的病情还没有恢复到能够出院的程度,但是他的父母以花费太大,负担不起为由,强行要求出院。出院后的半年,许磊每个月还是照常复诊,每次都开点儿药带回去吃,慢慢地竟然也有些好转的迹象。但是到去年八月份,许磊就再也没有去过医院了。”

    “我这里联系了许磊的父母,”季甜举了举手,示意自己也有话要说,“据他父母说,到后来,许磊的病情靠药物已经能够控制,人虽然痴痴傻傻,呆呆木木,反应比较慢,回不到正常的时候了,但是基本不会发病,正常生活也能自理,二老觉得这病再看也就是这样了,也好不了了,于是就放弃了治疗,想把剩下的钱攒着,万一他们俩去世之后,许磊不至于沦落街头。”

    “不复诊,不吃药,许磊的病情又有了起伏,时好时坏。有好几次他父母没看住,他一个人偷偷溜上街,看到跟他女儿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抱起来就跑,——为了这,他还进过几次派出所,但是就他那种精神状况,进去了真的就是坐坐,民警只能教育教育他父母,让把他看好,没事别放出来,其他的,根本没办法。”

    季甜喝了口水,继续道,“原本没什么事情,直到一个月以前,许磊失踪了。”

    周沙“啧”了一声,挑起了半边眉毛,“失踪了?”

    “嗯,”季甜点头,“许父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没锁门,许母叫醒许磊,然后去厨房热了个饭,再出来,许磊就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许母放在桌子上的十几块钱零钱,据当时办案的警方推测,许磊最初应该是下楼买饭去了。”

    “哈?”周沙不解。

    肃海抿了抿唇,“跟他的女儿一样,也许他潜意识里在模仿他的女儿。”

    “没错。”季甜道,“专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在病发时会出现幻觉,并且常常不记得自己是谁。他那个时候已经停药超过半年了,几乎是随时都有可能病发。失踪的那天早上,他被许母叫醒,然后许母去厨房热饭,他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客厅,看见桌子上有一些零钱,厨房里许母还在说‘吃饭’之类的话,这些零碎的声音和画面触动了他记忆里的某个片段——他女儿失踪的那天。之后他浑浑噩噩的,已经处在发病当中,很有可能把自己当成了他女儿,于是也拿了零钱,下楼去了。”

    “然后就失踪了。”陈佳期一锤定音,总结道。

    虽然这次的案件在最初的几天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知道了嫌疑人的确切信息,但是还没来得及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就因为嫌疑人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失踪,而导致案件进入了新一轮的僵局。

    一番分析过后,专案组成员不得不将这条线索暂时搁置,只分出几名警员,盯着许磊父母和前妻的住处,以防他在这两个地方露面。剩下的人分做三组,一组试图找出目前几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或者共性,继续深挖许磊的背景,找出作案动机;一组继续从“11·21案”下手,这起案子因为其死亡人数、作案方法都有别于其他两起,很可能成为整个案件的突破口;剩下一组则死磕城市网络监控,调出了几个案发地点附近,长达几百个小时的监控视频,试图从里面找到许磊的踪迹,分析他的行动路线。

    “幸好我们不用看监控。”散会以后,陈佳期边收拾东西边心有余悸道,“那太折磨人了,平常看个几小时的我都头大,现在要看几百个小时……”

    正说着,她一转头,发现一旁要看监控的同事正一脸控诉,她赶紧补救,“别灰心,你可以的!走,我请你吃食堂!”

    “……”

    ***

    肃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客厅里一盏落地灯温柔地亮着,橘黄色的光模糊了周围物品的轮廓,一股饭菜的香味淡淡在低空里缓慢流动着,暖气很足,还伴有低低的嗡鸣,是窗边的加湿器运行着,不时倾吐出细密的水雾。

    “亭暄?”他把钥匙随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一边换鞋,一边朝屋里试探地叫了一声。

    等了两秒钟,那个往常都会飞奔出来的身影没有动静,肃海抿了抿嘴唇,伸手打开了客厅的顶灯,室内空无一人。

    餐桌上留着两盘菜,香菇肉片和油焖茄子,都用保鲜膜仔细地包好,放得久了,上面凝了些圆滚滚的水珠,轻轻一碰就滴落在盘子里。

    肃海揭下杯壁上贴着的小熊便利贴,果不其然是沈亭暄留的,她做好饭以后临时接了韩耀宁的电话,要回公司开会,大概会很晚才结束,到时候就回自己房子了,叮嘱他好好吃饭。

    肃海笑了一下,把领带扯松了扔在沙发上,转身去浴室冲了个澡,水温正好,架子上还放着刚拆封的沐浴露。他嫌弃之前那瓶太香了,用完以后总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沈亭暄眨着眼睛,笑得竟然有点贼兮兮地问“甜甜的小海是一日限定吗?”说着就凑上来像只小狗一样这儿闻闻那儿也闻闻。

    正好被他抓住好好地教训了一顿。

    肃海顿了顿,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肩,莫名想到了“会咬人的狗不叫”,……当然这一句并不是骂人。

    从浴室里裹着一身水汽出来,换好了居家服,肃海坐到餐桌前面,也没把饭菜热一热,就径直吃了起来。

    香菇太咸,茄子蒸的过了火候,沈亭暄的手艺大概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水平上了。肃海边吃边想。

    吃完了,摸出手机来,还有5%的电量,一点点的红色在小电池的图标里看着可怜兮兮的。

    “65分。”他点开沈亭暄的头像,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那边一时没有回复,大概是会议还没有结束,肃海索性把碗筷都拿去洗了,再回来时就看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怎么退步这么多!!!我上次还85分!这次绝对比上次做得好吃,我尝过才走的!”还发了一个猫头的表情,一张扁脸配上圆圆的眼睛,特别特别委屈。

    “少了你下饭。”肃海一本正经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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