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海从客厅路过的时候,看见陈佳期扁着嘴, 红着眼眶, 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承载不了那么多的懊悔和自责,都被她死死地握进手心里, 明明应该烫得令人羞愧脸红, 却意外的冷透了每一条筋脉。

    原本今天轮休的季甜听到消息, 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此时正在陈佳期身边安慰她。二队成立的这几年来,一直只有她和陈佳期两个女孩子, 她们俩一起蹲守过嫌疑人,一起出过凌乱不堪的现场,看过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一起逛过街, 分享同一杯饮料。季甜一直很清楚,在她们两个人里面, 陈佳期向来都是又体贴又细心的那一个,总是竭尽所能地照顾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这一次安排贴*身保护谭佳薇的工作时, 明明每个人都不是很乐意, 都对谭佳薇的颐指气使感到头痛, 她也还是笑嘻嘻地跟自己说可以多换换班,让自己更多地去外面进行调查工作, 而她留在这里面对不好伺候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 这一次谭佳薇就在跟她一墙之隔的卧室里遇害,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她却毫无觉察,才更让她感到难过和羞愧。

    陈佳期咬着嘴唇,不敢去想谭佳薇拿着刀子在两侧肋下划出一道道伤口的时候,自己在干嘛,在专注着看小说吗?沉迷在小说里的死者遇害,作者所营造出的惊悚恐怖的氛围里,殊不知就在自己的几步之外,一个真实的惊悚恐怖的故事正在上演。

    她不敢去想,又强迫自己不得不去想。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随后又被重重的捏住了,力度大到让她在瞬间就感觉到了疼痛。然而这痛感稍纵即逝,在下一秒就随着那只手的抽离而不见了踪影。

    “打起精神来。”肃海看也没看她,身影比声音还快,人都已经走到了门口,这句话才在她耳边落下。

    “唉,”黄主任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半是责怪半是无奈,“小肃啊,你说你这是怎么搞的……局里给你调拨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折腾了半天,让人在眼皮子底下遇害了……你自己说说这能说得过去吗,明天局长问我,我怎么给他交代?”

    “抱歉,是我失职。”肃海直视着他,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是眉头紧皱,里面似有波折。

    “唉,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好……算了算了,”黄主任摆摆手,“这个先不说,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嗯。”肃海点点头,因为距离事发仅过去了半个小时,刚才所有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所以根本不必回想,“今天的情况照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下午吃完饭,我、佳期和汪勇,以及死者谭佳薇都在客厅里,电视开着,但是没人看。死者趴在沙发的中间位置,佳期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侧,汪勇坐在另一侧,我坐在餐桌前面。五点四十六分,队长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易沣案的凶手已经抓到了,我预感这通电话的时长会比较久,接起来以后,就去了楼梯间。我离开的时候客厅里的三个人位置都没有变化,死者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异常。”

    黄主任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然后呢?等你再回来,就发现人死了?”

    肃海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和肖正宸一共通话了三十七分五十五秒,所以挂电话的时候是六点二十四分,我回到房间里,发现死者已经不在客厅了,说是有些困了要回房睡一会儿。我一向对血腥味比较敏感,当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强行破开了死者卧室的门,发现死者已经遇害。”

    “这中间是不是省略了一段儿啊,怎么莫名其妙人就想不开要把自己吊死了呢……”黄主任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抬起头来,义正辞严,“你们做刑警这么多年,不能让保护对象从自己的视线里离开哪怕一分钟,这一点都不知道吗?你出去了,你的组员在干嘛?都是白痴吗?!别说是她想睡一会儿,哪怕就是她想上个厕所,你们也得在门口守着!这次可好,半个多小时!让死者一个人待在卧室里面,这不就出事儿了?!这责任算谁的?!你们承担得了吗?”

    “抱歉,是我疏忽了,责任在我。”

    “放屁!”黄主任恼怒地骂了一句,话到嘴边又噎住了似的,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小肃啊,你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黄主任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耸了耸肩膀,“得,你们肖队。——小肖啊,哎是我,我到现场了,……这个情况也挺复杂的,一时跟你说不清啊,反正你们的人这次真是够戗……你要是不忙,就先过来看看……局长那边?那我能有什么办法……行行,我知道了,你可算了吧……”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化作了背景里起起伏伏、时隐时现的片段,肃海站在原地,思绪被拉扯着,仿佛在一片黑暗里努力地想要抓住在某处静静等候着的那根灯绳。他明明觉得很近了,绳子的末端几乎就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猛地一回身,却还是抓不到。

    到底是什么呢?

    有哪里疏漏了?

    是什么很重要但是又很平凡琐碎的细节,是一直以来都被忽略了的?

    这个“看不见”的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他又究竟要怎样才能“遥控”别人的意志,命令他们去自杀?他到底通过什么手段?

    刚想到这里,仿若惊天一道霹雳,登时把四周的一片漆黑照成白昼。肃海猛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苦苦寻觅的那根灯绳,它一头牵连着光明,另一头已经被他不容拒绝地握在了手里。

    “手机!”

    他几步跑回了房子里,顾不得黄主任在身后发出一连串“哎哎哎”的惊叫,冲进卧室对着正在收集物证的祖平道,“死者的手机呢?”

    “诶?”祖平被他问得一愣,还是本能指了指一边放着的物证袋。“都收在那儿了。”

    肃海长臂一捞,准确地把手机拿了过来,按亮了屏幕,暗沉沉的锁屏界面提醒他输入六位密码。肃海闭上眼睛,记忆迅速回溯,谭佳薇吃饭的时候,讲话的时候,甚至去上个厕所,都要拿着手机,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在操作着,有那么几次,她从自己身边路过,她那时输入的密码是什么?

    肃海想了想,而后隔着物证袋试探性地敲下了六个数字。

    他试了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解锁成功。

    他的目光在几页屏幕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谭佳薇死前玩儿的那个游戏呢,怎么不见了?”

    ***

    门打开的前一秒钟,沈亭暄的脑海里还转过了一丝念头,这个时间,谁会来找她呢?

    自从《疑是故人》被迫流*产以后,她还没躲几天清闲,又被梁惊鸿推上了娱乐大报小报的头条,虽然中间见了一次小海,小海那种有点像是吃醋的样子给她加了不少buff,但还到底还是没熬得过被昼夜不停、铺天盖地的追踪和盯梢,那种不管她去哪里都如影随形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戏谑和不怀好意,黏稠地粘在她的身上,拉出细丝,在走过的路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正巧在这个时候,曾放言说“拍尽世间文艺片”的导演胡三悲一个电话打来,临时请她去救急。胡三悲是业内有名的“怪人”,也是她演艺生涯最初的那几年接触到的几个导演之一,他毕生只有一个梦想,就是拍出好看的文艺片,沈亭暄第一次触电大屏幕,拍摄的电影《随季风漂流》,就是由胡三悲担任监制。

    令沈亭暄有些意外的是,胡三悲这次拍的竟然是一部电视剧。

    这部名叫《白鹤之死》的电视剧由三个单元剧组成,原本一直拍摄的很顺利,然而就在第二个单元剧进入了拍摄尾声时,之前敲定的第三个单元剧的女演员突然怀孕了,向剧组说明了缘由以后毫无转圜余地的表示要退出,眼看着后期制作、播出都要挂空挡,胡三悲情急之下,想到了因为命案和情感纠纷而在家里躲清闲的沈亭暄。

    沈亭暄接到电话后的第二天就低调地进了组,一共十二集的剧情,也兜兜转转拍了一个多月,直到前两天才杀青,沈亭暄又跟着胡三悲见了几个投资人和前辈,包括一些电视台的领导,明明说话时还笑着,转过身背着人的时候,累得连合上眼睛都觉得费力。

    连续四十八个小时里只睡了不超过六个小时,沈亭暄连反应都迟滞了不少,从客厅到门口的短短一段距离,仿佛被谁倾倒了一地的胶水,拉扯着她的脚步,半天迈不开去。

    她迷迷糊糊地甚至都没有往可视门铃的屏幕那儿扫一眼,把手搭在门把上停留了几秒钟,直到外面的人又按了一次,她被重新响起来的叮咚叮咚声提醒,这才打开了门。

    “……小海?”

    肃海今天难得地穿的休闲,一件黑色的圆领T恤搭同色牛仔裤,简约的英文logo从胸前的白色线条勾勒出的五角星里冲破,凸显出一些立体感来,再加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这一身打扮把他衬得像刚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大学生,从头顶短短的硬得扎手的头发到绷紧的下颌线条,都冒着一股又青涩又莽撞的少年感来。

    “早上好。”

    肃海的喉结起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像是要把这一瞬间从心里翻涌上来的不知所措通通都吞进胃里消化掉一样,颇有些恶狠狠的。

    他插*进裤兜里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甚至微微有了点湿意。

    明明在路上努力地想了一些要说的话,但是这时候又都忘光了,只好干巴巴地吐出了三个字,他在心里啧了一声,暗自唾弃自己。

    沈亭暄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让他进来,然后打开鞋柜把拖鞋拿给他,在他弯下腰换鞋的时候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小海忙完了吗?”

    “嗯,”肃海点了点头,没有仔细去说,而是简单地道,“最近可以休息几天。”

    “是吗?”沈亭暄捕捉到了重点,眼睛亮了亮,转瞬又被铺天盖地的困意重新笼罩了,“那小海要好好休息,你平时都太忙了……”

    肃海眉间皱了一下,“你才是……你最近都干什么了,多久没休息了?”

    “拍戏啊,早上才回来。”沈亭暄嘀咕着,跟在他后面进了客厅。

    肃海还没坐下,一转头就看见她摇摇晃晃地朝厨房走,长臂一伸拉住了她,“你干嘛去?”

    “唔……”

    如果说以往两个人的身体接触多半都是出自沈亭暄的小算盘,那这次一定是毫无疑问的意外。

    整颗大脑仿佛都不归自己支配的沈亭暄只来得及在潜意识里高兴了不到两秒钟,就又迷迷糊糊地向疲倦妥协,丧失了清醒。只是本能地把头埋进肃海胸口,脸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咚、咚、咚,沉稳中带着神秘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亭暄用脑门蹭了蹭,整个人卸去了浑身的力气,下一秒钟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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