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汽修厂是整个桃源镇唯一一家汽修厂, 在老王“前面往左拐, 哎呦你没看见那是红灯啊,小心点儿这车闸不灵”的指挥中, 三个人总算是到了。

    一进去,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白色依维柯,车尾正对着大门, 修理工钻到车底叮叮当当地捣鼓着,旁边有两个穿警服的人时不时说上两句话。

    “这车……”沈亭暄迟疑了片刻,绕着车走了一圈, 最后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肃海那边跟两个乡警互相介绍完之后,其中一个高个子叫牛放的乡警赶忙说道,“之前也是你们打来电话报警嘛?说是有人死了, 你们认真的嘛?”

    肃海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嗯”了一声, 又补充着, “五个。”

    “什什什什么五个?”

    “死者,”肃海波澜不惊地说着, “已经有五个人遇害了。”

    牛放扶着他的同事马俊峰, 险些没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你开玩笑的?”他颤颤巍巍地问,小心翼翼地捧着最后一线希望。

    “认真的。”

    啪叽,希望摔碎了。

    肃海听不见那清脆的声音, 很快转移了目光, “这车是怎么回事?”

    “这车嘛, 说实话我们也不清楚,”马俊峰挠了挠脸,接着说道,“车是两天前发现的,有个卖馄饨的小商贩过来说,有一辆车停在他的摊位前已经停了一整天了,把他小店的门脸挡了个结实,耽误他做生意。车上没留车主信息,他联系不到人,让我们想办法把车弄走。”

    “这车是一开始就没有车牌吗?”

    “对,我们到的时候就发现车牌不见了。原本想着通过车牌找到车主,让他把车开走的,结果车牌没了,这办法就用不成了。”马俊峰说,“也不怕你们笑话,这丢车的案子啊,要是搁城里估计没什么稀奇的,每天不都得出个好几起嘛,但在这个县城里,那就算是个大案了。”他曲起两根指头,在车身上敲了敲,“这车怎么不得好几十万嘛,你知道这桃源镇的人一年才能挣多少钱?——一万出头,不到两万,这辆车够大部分人半辈子的吃喝了。”

    “对对,是这样的,”牛放跟在他后面说,“原本我接了你们的电话都已经上路了来着,走到一半儿,这不又让这事儿给叫了回来嘛。唉,说来说去都是所里人太少,这事情一多,根本就不够分嘛……”

    肃海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丢车和死人哪个情况更严重,反倒是牛放自己察觉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别了过去。

    这时,沈亭暄从车里下来,一脸的若有所思。

    “怎么?”肃海朝她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这车……”沈亭暄顿了一下,紧接着十分肯定地说道,“这是剧组的车,就是吴逍遥开的那一辆。”

    她说着,打开了车门,指着座位旁边的一点位置说,“你看这儿,”她伸出手摸了一下,又把食指伸到肃海面前,“这里有些粉末残留,是我去接你的那天,原本想在车上补补妆,可是拐弯的时候吴逍遥开的急了,我没拿住,把半盒散粉洒上去了。还有,我刚才在座位底下找到了这个——”她拿出一支金色的管状物体来,“也是我那天没留神弄丢了的那支口红。”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肃海便将前后的事情都串了起来,“村民说是李牧开着车逃走了,而车在两天前被遗弃在镇子上。”

    “时间是对得上的,但是李牧没有必要把车牌藏起来,他连车都丢弃了,何必要多此一举费心去藏车牌呢?”沈亭暄接着说。

    “去客运站看看,这里没有火车,如果想要离开,只能坐大巴。”肃海说着便往出口走去,路过牛放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跟我们走。”

    “诶?!!”牛放十分不情愿,“你们干什么呀?我要在这儿等这辆车的检查情况呢!”

    客运站的人流量并不密集,三个人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负责人,在肃海和牛放出示了证件之后,很快被带到了监控室。

    “麻烦调取一下20号后面的监控记录,”肃海说,“对,从20号凌晨开始的都要。”

    检查监控着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画面上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偏偏又没有声音,看得人不知不觉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沈亭暄强打着精神,前两个小时还好,到后面久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被分散了。

    她想着有多少个白天和晚上,肃海就是这么过来的呢?当自己在聚光灯底下举手投足都被记录的时候,或者在一页页背台词的时候,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一个人从宿舍走到教室的时候,他是不是都像现在这样,专注,严肃,仿佛不知疲倦,一秒钟也不肯放过地审视着每一帧无声的画面?

    每个人都在为了能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断努力,唯独肃海不是。

    他把过去的日子都打包背在背上,绝口不提,他走得很快,步伐很大,于是跟他同行的人都以为他举重若轻,可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多急迫,而肩上的担子又有多重。

    沈亭暄觉得,就连自己,也一定在那个担子里。所以她想跳出来,她时不时地跑到肃海面前,想跟他说不用再背着她了,她已经长到能够跟他一起走、甚至一起承担余下的负重了,肃海却仍旧恍若未闻。

    “哥,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啊?”牛放首先忍不住了,把鼠标摔在了一边,自己站了起来,“这坐得我腰都疼了,不行,我得出去走走。”

    “回来,”肃海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上面是一张放大了的李牧照片,“顺便去问问门口那个团伙,这两天见到这个人了吗?”

    “哪个团伙?”牛放眨了眨眼。

    沈亭暄看肃海眉梢微挑,俨然已经不那么愉快了,便在后面轻推了牛放一把,“就是那个天天守着客运站偷钱包的团伙呀,你忘了?”

    “哈哈,我就是一时没想起来……”牛放说着,在肃海的眼神下感觉脑袋重若千金,几乎要抬不起来,赶忙快步走出了门。

    他一离开,沈亭暄便凑近了,跟肃海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也不说话,就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肃海轻咳了一声,想往旁边挪一挪,却发现椅子一头已经抵到了墙上,只好作罢。

    两个人就这么靠在一起,静静地看着监控视频。

    直到牛放溜达了一圈儿,饭都吃过了,嘴上还沾着油光地回来,也没有从视频里发现李牧的身影。

    牛放提的塑料袋里有两份炒面,还有两瓶矿泉水,他走近了放在桌子上,说,“哥,那什么,要不你们先吃饭吧,我看会儿?”

    肃海略犹豫一下,便让开了位置,坐到旁边从袋子里取出泡沫饭盒,“谢谢。”

    “唉不客气不客气,”牛放一边按下播放键,一边连连摆手,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本来你们来是得请你们吃点儿好的,可咱这不是公务在身嘛……”

    肃海“嗯”了一声,掰开一次性筷子先递给了沈亭暄。

    牛放继续说道,“我刚刚去问了啊,刀疤那伙人都说没见过照片上这个人,他们七八个人天天都蹲在客运站门口,比这儿上班的人都按时打卡,而且不管是吃饭上厕所,肯定不会全去,都是留两三个人盯着的,所以刀疤说没见过,那可能这个人是真的没来。”

    “他说的话可信吗?”

    “这个你放心,他不敢骗我。”牛放说,过了一会儿,见肃海没有什么反应,便又期期艾艾地问道,“那……哥,咱这监控就不看了吧?这都六点多了,该下班儿了啊。”

    肃海把泡沫饭盒合上,重新装进了袋子里,从沈亭暄那儿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起身走到牛放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个优盘给他,“把剩下的拷给我,我晚上看。”

    “啊?”牛放一愣,在肃海的注视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这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呢,你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啊?”

    在等待拷贝的过程里,沈亭暄也吃完了饭,收拾了桌子,把袋子拿出去丢掉。

    她刚一离开,牛放就忍不住问,“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

    肃海的眼睛还盯着屏幕,闻言“嗯?”了一声。

    “就是……就是你们给我打电话说死人了的事儿呗,还有我明明知道刀疤他们在这儿一直作案,也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牛放结结巴巴地说,“刀疤他们也是前一阵子才来的,他们人多,就我跟老马两个人,确实治不住他们。还有……还有那天我接了你们的电话,真的都上路了,就是走了一半儿,又被喊回来,而且我当警察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杀人案,报案的又说那儿有警察稳定住了场面,我就想着我去了可能也没多大作用……再说了,丢车在我们这儿真的是个大案子,加上地点刚好就离我们派出所两条街,我这不管也不行……”

    他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就眼巴巴地看着肃海。

    肃海抿了抿嘴,知道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些轻飘飘的话,诸如“没关系”、“我理解”之类的,但是他并不明白这样究竟有什么意思,说白了他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只是恰巧和牛放职业相同,现在甚至还破坏着纪律去插手不属于自己辖区的事情,他不会在这里长久停留,也根本影响不到牛放的未来,所以,何必问他的意思呢?

    肃海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93%、98%地艰难前进着,深蓝色的格子每往前走一步,就好像克服了什么看不见的巨大阻碍一样,最终显示出一个小小的对勾,提示“文件已传输完毕”。

    牛放没等到他的回答,或者是这么几天一直困扰在自己内心的疑问其实早就有了回答,他期待的,不过是来自别人的谅解而已,没得到也实属正常。他垂头丧气地把优盘拔下来,递了过去。

    “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了,干什么都一样。”肃海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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