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筋都被挑了一半多啊……他的小师侄。

    萧沉衍心底的凉意蔓延到全身,他平时气质虽冷, 却并不锋锐, 眼下整个人如同寒剑出鞘,眼底暗潮汹涌。

    为首那人有些怕他的威压:“真君若还有不满, 可同我家家主商议, 燕倾本就为贵师兄鼎器, 想来还有许多转寰余地……”

    转寰?有什么好转寰的?

    萧沉衍没说话,手指按上碧箫,他甚至没抽出箫,轻点了几下, 灵气涤荡而去, 最纯净的灵光渲染出一大片的血色。

    自惠城之后,萧沉衍再没杀生,眼下他则觉得, 当人心恶毒到这种地步, 也就没什么怜悯生的必要了。

    将刀修变作鼎器……充作刀府,古来都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萧沉衍心里空得痛,散了一身血气,走入结界中。

    燕子郗已经抱着被子睡了,他连日来都没睡过好觉,根本不敢睡熟, 所以现下才会不管萧沉衍出去做什么, 本来以他谨慎的性格来说, 这种大意的事他绝不会做。

    他一身魔气,睡着时安静乖巧。

    萧沉衍想去看他的脚腕,还是忍住不惊扰他,光看脚腕有什么用,刀府在脊骨,他的脊骨会否已经空了?

    燕子郗感受到萧沉衍的气息,侧了下身子继续睡觉。

    萧沉衍弯下腰,替他拉上被子,几乎不受控制地去轻摸了下他的脊骨,指尖灵光闪烁。

    燕子郗睡了也不是完全没意识,不高兴:“走开!”

    萧沉衍声音艰涩:“……你睡,我守着你。”空了,阿倾的脊骨是空的。

    萧沉衍眼睛极涩,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知道燕子郗不止空了刀府,再顺着想下去,被人当作鼎器,哪有好日子过。

    萧沉衍想起灵山紫府分别时,燕子郗趴在他怀里哭,他那时只以为他是讨厌被不凤真君惩罚,现在想来若只是单纯的被管教,他如何会哭?

    燕子郗曾当着萧沉衍的面杀过许多恶妖,受过伤流过血,被妖龙几乎拍断了腰也没流过一滴泪。

    他破除过心魔恶鬼,也只需要一刀,是个真正的刀修。

    无论是他的谎言,还是对自己的各种欺负,萧沉衍心里都从未看低过他,他将他当爱人疼惜,也当修士尊敬。

    可是,这样一个傲骨铮铮的人,却受命运苛待至此。他的师尊要他做鼎器,他的家族要瓜分他身上的利益,而自己……拦住他诛杀恶师。

    萧沉衍觉得自己真不是人,所爱之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备受欺凌,他却现在才发现。

    阿倾他……堕魔堕得理所应当,众人包括自己不救他时,他只有堕魔自救。

    魔哪有不凤真君和牧南州燕家恶毒。

    萧沉衍站在床边,眼睛有点湿,他没掉泪,面色无波,心里痛到扭曲,也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味。

    一夜未眠,目光哀伤而坚定。

    燕子郗睡醒时,第一件事就是条件反射地查探周遭境况,等他反应过来这里是萧沉衍的结界,冷着脸披上衣服就要出去,没多看杵着的萧沉衍一眼,像是全忘了昨夜砍萧沉衍那几刀。

    他捏着刀,活脱脱像只白眼狼渣受。

    萧沉衍看了他脚腕一眼,不敢让燕子郗知道自己知晓一切,跟在后面:“阿倾,你要去哪里?”

    燕子郗不答话,袍袖带风脚步迅速,萧沉衍仍是担忧他脚腕,哪怕他足下生风:“我之前说送你的东西中,有一样是云舟,你可要先试试?”

    云舟是他在灵山紫府中亲手做的,真名叫燕云舟,飞行速度极快。萧沉衍本是想着燕子郗爱闯祸,若自己万一不在他身边时,燕子郗至少能乘舟遁逃。

    燕子郗才不是一个云舟就能收买的人,他见过的奇珍异宝能砸死几个萧沉衍,就算暂时贫穷,他也不会因此低头。

    他要去的地方,恰恰是静音寺。

    萧沉衍提醒:“阿倾,这里是静音寺,净灯大师为此地主持,你身上的东西……”他说的是佛骨舍利。

    燕子郗手里拿了萧沉衍才给他买的糖葫芦,瞥他一眼:“嗯,我长了眼睛,认得到静音寺三字。”他态度极为恶劣:“云光真君是否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不叫他师叔了……萧沉衍深觉自作自受,跟在燕子郗后面进去。

    在进入山门时,他则上前一步,并排在燕子郗身侧,低声:“我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但即便是净灯大师出手,我也定能护你周全,你莫要离我太远。”

    燕子郗不置一词,他对此地极为熟悉,几个转折间就到了净灯大师住处。

    里面站着十八个怒面金刚,纷纷对他有些许敌意,但又不得不忍耐:“燕倾,主持已在内等你。”

    燕子郗抬步进去,自腰间摸出乾坤袋,里面元神光芒微弱透出:“拿去,投入恶狱。”怒面金刚接了,萧沉衍还有些不明所以。

    燕子郗嘴角一勾:“怎么,云光真君见不得这些事?我是魔修,做点杀人夺魄的事再正常不过。”那里面全是之前燕家派来围剿他的人,燕子郗杀了他们,将元神收入袋中。

    又在发脾气了,萧沉衍还没说话,燕子郗就将糖葫芦扔到他怀中,自己推门进去。

    萧沉衍拿着糖葫芦,后面的怒面金刚都是认得他的,现在才开口:“云光真君。”阿弥陀佛,云光真君竟被叛逃师侄呼来喝去,毫无颜面……

    萧沉衍颌首,单手行了佛礼。

    净灯大师很快也出来,他状态有些不好,慈祥庄严中透着一丝黑气,同萧沉衍说了几句重逢的话后,便切入正题:“生死笼重开,老衲不才,未能阻止此物为祸。眼下还请燕小友多加照拂。”

    萧沉衍心里一鼓,他不想让燕子郗去冒险:“大师,燕师侄修为不稳,本君可前去。”

    燕子郗不管他,领着十八金刚往外走,他话不多,做事每每直接得让萧沉衍无可奈何。

    萧沉衍跟上:“阿倾,你为何要去?”

    为何要去,还不是为了助你成神!做完这票,杀了该杀的人,他就要立刻回去,再不待在这儿了。燕子郗心里不知为何火就是大,看萧沉衍百般不顺眼。

    就像是有个人,明明喜欢他,对他好了一辈子,结果忽然坑他坑出血。要不是为了任务,燕子郗真能剁了萧沉衍。

    他冷笑:“因净灯大师说主阵之人需善良敦厚,大仁大义,同时佛缘深厚,天下舍我其谁,理由够充分吗?”

    善良敦厚,大仁大义,萧沉衍想了想,似乎当真如此,阿倾再骗他,也没真犯过大错。

    他觉得阿倾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倾:“纵然说得有理,你也不该拿自己冒险。”

    燕子郗啧了一声,不再同傻到甜的萧沉衍说话,主阵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危险。

    生死笼顾名思义,一半是生狱,一半是死狱,死狱里的魂魄拼了命想去生狱,生狱的魂魄则担心生存空间被挤占,极力反对。

    二笼中的魂魄争夺得厉害,互相残杀,最后留下的那名魂魄集齐天下大恶大怨,化身为魔,为祸人间。

    燕子郗蓝衣乌发,周身魔气萦绕,他笑了一下,手指一动将生狱里躁动的魂魄碾杀一些,这样二笼间达到诡异的平衡,可以施展阵法。

    他看了萧沉衍一眼:“云光真君,可看见我残杀生魂,那你猜,我接下来能否主持佛阵?”

    他不待人回答,下令十八金刚诵经,自己则悬于半空,眼里沉静下来,同样诵念真经。

    大音希声传入生死笼中,魂魄哀嚎声声,身影逐渐变淡,这样消散不能留下丝毫怨气,所有魂魄都挣扎起来,不管是生狱,还是死狱。

    他们进了生死笼,就破了常道心,全是怨与恨。燕子郗看着挣扎得太厉害,扰乱秩序的魂魄,出手狠辣地碾杀。

    一边是慈悲音,一边是修罗刀,善与恶的界限,模糊得几乎看不清。

    萧沉衍被魂魄吼声影响,触发心魔,沉沦入森罗幻象,里面是惠城。冤魂朝他靠近,鲜血淋漓,萧沉衍没有后退,也没有动手。

    燕子郗的嗤笑从空中传来:“云光真君就这点胆识?杀了一次的人,不敢再杀第二次吗?”

    他笑得漂亮,眉眼里盛满了无情:“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杀一人,杀万人,若能维护常道,皆不会手软。”他天生为神,说起这些时没一点怜悯心:“真君杀一城必死之人,救天下众生,若因此觉得愧对惠城人,那当初就该袖手,亲眼看着天下覆灭。”

    “现在你不后悔曾经所作所为,又觉得愧疚,当真什么便宜都被你占尽了。又要别人生,又要小仁小义。你究竟要如何?世间有万道,正邪杀淫皆能成道,凡成道者,逃不出坚定二字,真君这样左右摇摆的,如何能成道?”

    这就是其余灵窍期袖手旁观却毫无心魔的原因,求道无绝对的善恶,只在坚定和气运。

    萧沉衍握紧拳,看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他有些自卑怎么办……

    燕子郗见他如此,挥刀斩向冤魂,冤魂魂魄尽裂,继而下一瞬,满城就开出花来,冷香满盈,醉人心脾。

    这是燕子郗的道,他随手拈了只花,递到萧沉衍面前,毫不客气:“怂包,悟不悟?”

    他从没正经地给别人讲过道,现在只觉得萧沉衍既怂又笨。

    萧沉衍现在只是凡人,哪有困于此步如此久,一朝就能悟了的,他并不怂包……

    小师侄喜欢被强势又温柔地对待,他要是真怂,哪里能同他在一起。

    只是……萧沉衍想着他为何会说他怂包。

    燕子郗被他气死,转身出去,比起教人证道,还是先杀不凤真君容易,他此时灵力充沛,萧沉衍一时根本拦不住他。

    萧沉衍找他找得心急如焚,他想着燕子郗的性格,立即赶回宗门。

    却在路上便碰见了冲天的杀气,萧沉衍认得刀意,往目的地极速赶去。

    不凤真君正格开燕子郗的长刀,杀气刀影幢幢:“逆徒,弑师大罪你犯得可好?我再如何欺辱你,你杀师就是受尽天下人唾弃,连你亲父生母也书信于我,令我不用顾及燕家面子,尽管使用你,弥补罪责。”

    不凤真君杀气腾腾,他日日养伤,练刀之余,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燕子郗那日说的,帐中宾客数不胜数。

    他只想狠狠伤害燕子郗:“像你这样下作之人,我如何肯使用,便是用你采补我都嫌脏手。”这话是假的,不凤真君定会采补玄阴灵体增长修为,即便没了元阳都会。他曾经想的采补后,燕子郗死就死了,现在却改了主意,他定要日日折磨他,令他生不如死。

    燕子郗话少,回击:“是吗?杀你也脏了我的刀。”

    他们也就说了这几句,便被战斗分去所有心神,萧沉衍的身影出现时,二人正打得难解难分。

    不凤真君没拿燕子郗当对手看,只当是鼎器背叛,他道:“云光师弟,助我擒拿此逆徒。”

    萧沉衍观望战局,并没动静,他这样的冷漠让不凤真君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燕子郗身上有过萧沉衍的药膏和清心珠。

    不凤真君眼神一沉:“云光师弟,是早同我这逆徒有染?”

    话说到这份上,萧沉衍也上前,碧箫扰乱战局,将身上带着血的小师侄拉过来,护在身侧,认真道:“阿倾,我不怂,我不知你说我怂是否是因我心魔一事,让你认为我无能,连受的苦都不愿意告诉我。”

    他仔仔细细地擦干燕子郗手背和脸上的血,燕子郗要躲,没躲开:“我心悦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令人害你。”

    燕子郗讨厌他这样,说强势也不算强势,说顺从也根本不顺从,他摆明了不合作,萧沉衍有些无奈,现在还有别人在,他如何能太过强势……

    不凤真君醋意翻天,但也心知这二人若联手,自己绝逃不过。

    他道:“云光真君当真好眼光,喜欢我这逆徒吗?他不过是被本君多教了些伺候人的技巧,你就当成宝?不过是个鼎器,顶多玄阴灵体要出众些,然而也不值得你动情。”

    他句句诋毁燕子郗,甚至许下诸多利益好处,道:“真君要采补他,本君可借你使用……”他当初便是许以利益和威势,让燕家彻底放弃了这个废了的后代。

    一个灵窍期的好处,和一个鼎器,不凤真君原本觉得萧沉衍定不会令他失望。可惜他只说了一半,碧萧灵力便击到跟前。

    萧沉衍将燕子郗当宝,哪能看人将他当草来羞辱。

    同是灵窍期,他修为远胜不凤真君,不凤真君很快节节败退:“云光真君!你为了一个鼎器,要向同门师兄出手?”

    萧沉衍想着燕子郗空荡荡的脊背,和断掉的脚筋:“我曾当你是师兄,可你的行为早就不配。”

    不凤真君认为自己没错:“牡丹刀府和玄阴灵体,他的命早就注定,谁见到他都是这个下场,怪不得本君!”

    害人后,还觉得是受害者的错,是他的阿倾不该长牡丹刀府和玄阴灵体吗?

    是玄阴灵体,便能成为被害的理由了?

    萧沉衍碧箫顿了一瞬,向一旁的燕子郗道:“阿倾,弑师罪名太大,我帮你杀。”

    燕子郗捏着刀,他能自己杀不凤真君,但是别人主动替他杀,他也挺高兴,一直都是他强于别人,没有人能为他出头。

    生命一成不变,实在太腻。他喜欢惊喜,喜欢尝试一切,也喜欢不被他控制的东西。

    所以他才会喜欢强势火热的性格。

    他觉得被带着赢的滋味还不错,安分地站在原地,只道:“他是你师兄,你杀了他,若又有心魔缠绕?”

    萧沉衍的回答果然令他意想不到:“不会再有心魔,我的心魔只有你。”

    这种正经的时刻,居然想着告白的师叔……

    燕子郗笑了一下,意外,但还不够啊,不够火热大胆,他看向不凤真君,手上长刀一掷,没入他的刀府,钻心刺骨的疼意遍布全身,不风真君汗流浃背。

    后面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燕子郗转身,寂寞都要从衣角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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