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

    顾沉看着紧闭的监军营帐,神情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拿手拨开帘子:“太子殿下。”

    屋内燕子郗坐在上首, 正以指点着图纸,在同几名禁军说话。他一眼都没看顾沉, 只道:“将军下次再不经通报进来, 休怪本宫不给你脸。”

    啧啧, 下了床就不认人的太子殿下。顾沉拱手致歉,冷着脸站在一旁。

    他身上武将压人的气势煌煌,几名禁军只觉如履薄冰,等燕子郗吩咐完了一切事宜, 禁军们即刻退下。

    顾沉虎着脸走上前, 燕子郗挑眉看向他,神色一片冰冷。继而,顾沉一低头, 将他揽到怀中细细亲吻, 直到燕子郗满脸绯红,手中握着的笔也掉到地上。

    顾沉嘴里很甜, 心里却总是不得劲儿,他觉得自己像陷入了诡诞的怪圈。太子殿下白日时对他就像陌路人,陷害使绊子从没停下过,可一到晚上,就又会千依百顺, 甚至主动拉着他作乐。

    顾沉不知道燕子郗什么毛病, 他对他的占有欲不止在晚上, 干脆在休沐时又将燕子郗捉到了将军府。

    衣衫半褪,白天本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哭泣着低声哀求,声音微哑又好听。

    顾沉喜欢得不得了,将燕子郗安置着好生歇息,自己亲自去替他熬粥。阳光细碎间,这个将军的神色温柔宠溺得不像话。

    就连陶长卫他们拜访时,也明显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陶长卫笑着左顾右盼:“将军在高兴什么?听秋副将说将军有了喜爱的女子,现在将军是追求成功了?”

    顾沉面色稳重:“莫要胡言。”眼角眉梢的喜意止也止不住。

    几人都笑了起来,碍于女子名声没再追问,武将在一起,不免相约着喝酒或是比斗,以往一直都是这样,今天顾沉却按住了几人,他想着燕子郗睡得浅,也闻不得酒味。

    这样扫兴的举动让陶长卫等人面面相觑,陶长卫最机灵,发现顾沉魂不守舍。他促狭地拖长声音:“将军……是府里有什么人,怕我们这些人打扰到她吗?”

    顾沉还未说话,燕子郗就冷着脸开门走出来,他衣衫整洁举动优雅,环视了一圈陶长卫等人。

    陶长卫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将军府里真的有人,而且这人还是太子监军!几人齐齐行礼,现在在禁军新营内的人称燕子郗为太子监军,其余人全唤他太子殿下。

    燕子郗叫他们起来,然后看不出喜怒地对顾沉道:“本宫多谢将军盛情教授兵法,现下本宫还有些事,先行别过,不劳将军多送了。”

    他说完就走出去,背影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沉心里抓痒地想追出去,把小性子的太子殿下绑回来,只是陶长卫他们就在这里坐着,要是他做了出格的举动,想也知道燕子郗会更生气。

    顾沉只能耐着性子同陶长卫他们说话,秋副将眼神一闪,等陶长卫他们起身告辞后,他也没做出想走的意思。

    秋副将严肃道:“将军心不在焉,是想着去追什么人吗?”

    这话有些贴近真相了,顾沉利眼看向秋副将,虎着脸一个字都没说。秋副将扶额:“将军,还请你直言,那日你说的心有所属之人,是不是太子殿下?”秋副将有一颗八卦之魂,他那日回去后在心里找遍顾沉可能爱上的人选,没找到一个适合的姑娘。

    直到今天看见燕子郗,顾沉虽然压制自己,但到底有些反常,秋副将思索一下顾沉那日说的欺负他的人,正好每条都对到了燕子郗身上。

    除了这个傲气的太子,秋副将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欺负顾沉的人。

    秋副将话语直接,顾沉身上透出些沙场的凌厉,但到底他同秋副将是过命的交情,从死人堆里一起爬回来的。顾沉沉声道:“是,不关他的事,全是我情不自禁。”

    秋副将见他承认了,苦笑一下:“将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他是含章太子,绝不止是个普通男人,更是王储,伴君如伴虎,将来他登基了,将军还要和他保持这种危险关系吗?”

    顾沉眼里划过一道暗芒,说道:“是。”

    秋副将气道:“将军想始终如一,他呢?他是宗室子弟,以后登基后更有三宫六院,会有数不清的折子劝他纳妃娶后,到时将军自己将置于何地?将军一生立下战功赫赫,以后必将名留青史,难道要同一群女人争夺宠爱,或者背负上弄臣之名?”

    顾沉手一紧:“我不会许他纳妃,至于名声,我不在乎。”

    秋副将当真不知如何说,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恋爱脑的人是杀伐果断的顾将军。他道:“将军拿什么不许?不说别的,就说太子在军营中对你的所作所为,处处展露的都是心狠手辣,哪有一丝情意,他在通州一道命令就杀了几百人。前几日连他的亲皇兄睿王也因他被幽闭。”

    秋副将神色焦急地总结:“将军,含章太子绝非善类,你同他在一起,绝斗不过他。”

    顾沉知道燕子郗不是善类,他前一瞬还能沾着眼泪躺在他怀中,下一瞬就能反手一个枕头将他打出血,但是他还是道:“他很好,通州他不止杀了几百人,也救了上千人。至于我现在的确斗不过他,但我也不会弱到被他所杀。”

    秋副将见他冥顽不灵,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只抱拳道:“将军,漠南几役如果不是将军,我们这些人早死了不知几回,将军之后若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要将军一声令下。”

    燕氏本就昏庸,在燕子郗刻意运作下,这些归来的戍边将士都被皇帝贬谪,他们用性命换来了江山安稳,江山却容不得他们一席之地。

    要是将军因含章太子之故起了反心,也反而是一件好事。

    顾沉没说话,身上凌厉的气息在想到燕子郗时有些柔。

    睿王府邸,曾经意气风发的睿王苦闷地喝着酒,他眼底有些血丝,气质颓废忧愁。

    燕子郗穿了身浅浅的蓝衣,在夜色下干净得耀眼,他正大光明地走过来,唤了句:“睿王。”

    醉酒的睿王红着眼看他一眼:“呵……含章太子,现在来看我这个皇兄,是要痛打落水狗吗?”他说着就暴怒起来,将酒坛子往地上狠狠一摔,酒水飞溅到二人衣角上。

    燕子郗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睿王这几日想了许多,他被诬陷的罪名主要是谋害皇子,父皇绝对不会放他出去。他心里有巨大的落差:“错估了太子,是我这一生犯过最严重的错。”

    他问道:“太子同汪远什么关系?”睿王现在想来,他曾经想着扳倒燕子郗同安王的计划实在顺利得过了头,缺什么来什么,可他偏偏没警醒。

    燕子郗扇了扇空气中的酒味:“盟友。”

    睿王道:“太子同一介阉党勾结,不怕遗臭万年吗?”

    燕子郗微笑:“本宫不怕,遗臭万年时本宫也听不到,不是吗?”

    汪远等人因身为阉人,被皇帝当作手里的刀,探查朝中所有情况,抄家暗杀。皇帝以为阉人就能绝对安全了,也根本没管他们死活,许多退下来的内监都因曾经得罪人太多,下场凄惨。燕子郗则是自幼被皇帝利用的弱小太子,他有天然的优势得到汪远等人追随,何况燕子郗直言以后设立机构保障他们的安稳。

    燕子郗地位本为正统,画的饼又太香甜,汪远观察到他的确手腕强硬,又深恨皇帝后,便同他结盟达成一致。

    汪远给他情报,暗处的势力,一心扶持他,燕子郗则在明面上为他打开渠道,不着痕迹地扩充着势力。

    说来好笑,含章太子的外家早投奔了安王,燕子郗只能依靠被别人看不起的阉党努力生存。他不会看不起阉人,也不怕遗臭万年。

    燕子郗自袖中拿出一包粉末,轻轻放置在清澈的酒水中晃了晃,杯中清酒映着月色,也映着那双清澈得像拨开了一切雾气的眼睛。

    他朝睿王一笑:“睿王,还请体面上路。”

    睿王从见到燕子郗那刻起,就知今日逃不脱一死,他不是输不起的人,成王败寇,成为别人的踏脚石本属正常。

    睿王接了毒酒,他想要仰头喝下去,手却抖得厉害。燕子郗一笑:“睿王?”

    睿王喘了口气:“太……皇弟,皇兄求你一事,我有这几年安王结党营私的证据,你替我照顾好家属,我告诉你东西在哪里。”

    燕子郗从袖中拿出一卷纸,微笑道:“皇兄说的是这些吗?没什么大用,但是本宫必然会替你照顾家属,毕竟……皇兄被暗杀的冤案,还得有人时常在父皇面前提起啊。”

    他声音清越好听,说出的话真正的冷如冰雪。

    月色清清,睿王惨然道:“本王提前恭祝太子荣登大宝。”他仰头喝下毒酒,面色渐渐狰狞,七窍中流出血来。

    酒味混合着血味,十分难闻,燕子郗用袖子捂着鼻子起来,身上没沾到一点儿血。

    他走出睿王府邸,长发柔顺似墨,蓝衣柔和明净,在静悄悄的夜里漂亮得不像话,弑兄的污黑半点也没流在表面上。

    顾沉本来要去太子府找他,一下在街上发现燕子郗后,跃到他身前:“太子……你是不是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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