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Chapter 57 不速之客排着队来。
两天过去，姬娜确实没与艾文取得联系。
但此前与艾文相处的每一刻记忆都无比鲜活，时刻刺扎着她的心。回忆根本全不听话，总在她不经意间浮现眼前。她因此而感到十分苦恼，生活难以继续。苦恼，就如同，她将再也不能见到艾文一样。
孤独感最初是好的，她很享受一人独处的时刻。对于她生命中的前十五年，这种独处几乎从不存在过。但很快，一人居住的无所适从感逐渐愈发鲜明。
两天以来，为了摒弃这种感觉，姬娜工作到几乎忘我的地步。而那也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日后在王城的统治道路，还有为了分散精力，为了遏制自己的思念，或者遏制去寻找艾文的冲动。
第三天，她一如既往地准备和夏与初在教师餐厅共进午餐。夏与初，她喜欢这样称呼那两个人，语言上对称，而且读音押韵。那两人在一起时产生的贴合感有时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她从前在王城中不是没有听说过——初是多难以相处的一个人。而让所有知情者惊讶的是，夏西与他之间的交流自然而通畅。
“你们两个，”点好餐后，姬娜靠在椅背上，以一副非常舒适的坐姿打量着并排坐在她对面的这两个人，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曾经吵过架了：“真的，不考虑交往试试吗？”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夏西说，还在沉浸在菜单里，纠结点哪一道汤。
初抬手，在夏西面前那页上的某个位置点了一下。
“唔！不错！就它了！”
姬娜端详着夏西面部间的表情，不由一笑，好像逗她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夏西，你这些天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就……不考虑适当报答一下饲养员吗？”
“为什么？”夏西从菜单的海洋里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姬娜：“我是宿主哎！！我为什么要报答他？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应该吃穷他……”
姬娜闻言“噗嗤”一笑，正想和初挑拨离间一下，忽然她的通讯器响起了通知声音。她把通讯器从口袋中取出，看到发件人的名字后，整个人就此愣住了。
她就此怔住，方才发笑时面容间兴起的红晕此刻尽数褪去。她的目光在那个来信名字上停留了漫长的时光，甚至忘记了去看短信内容。
“……怎么了？”夏西终于决定好了吃什么，抬头却看见姬娜一脸惊愕的怔在座位上。
“……我，”半响，姬娜才回答，好像一时间震惊得连言语都已丢失：“我有东西……忘在家里了。我……回去取。”
说着，她站起身来，不理会夏西的疑惑，也无视了初似乎已从她自己面色间读透了什么。她站起身，再顾不得什么午饭，快步离开了。
******
那收信的内容为：“公主，客厅灯源，你忘记关了。”
又或许，讯息的内容并不算如何可怖。而可怖的是，这条讯息来自于谁。
******
姬娜迅速返回学院教师的家庭公寓二层——属于自己的那道房门前。
她站在门前，平息着因为快步赶来，而导致此刻很不稳定的呼吸声，并与此同时，谨慎整理了略有混乱的长发。随后，她静默了一秒，掏出卡片钥匙，开门，推门而入。
客厅的灯已被关好了。
一个男人坐在她厅中的沙发上。
乍一眼看上去，那男人的着装风格会让人误以为是初——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双肩有着坚硬的轮廓。但如果仔细观望，便知此人与初相比，身材较为瘦削，且黑色短发略微卷曲。他坐在那里，对姬娜展露微笑。而世间却不可能还有谁能做到比那笑意更为儒雅绅士，不可能还有谁能做到在那一笑间袒露掌控了绝对力量。
姬娜关上了大门。她走到他面前，携裙侧行礼。她的目光望着他脚下，似乎未请安时不可与他直视。她深深行礼，并开口：“吾王，日安。”
王站起身来，走到姬娜面前。她确实是他最为疼爱的公主，即便任性至此，私自跑来灵者学院胡闹，在再次与她见面，并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那微有瘦削的面容仍然露出宠溺而宽慰的微笑。
“真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姬娜说，一脸任命了的表情：“没想到，灵者学院副院长的助手叶奈，是王的人。”
“聪明。”王不由面容间笑意更深，对于她的机敏和反应力确实非常欣赏：“怎么猜出的？”
“我那天真不应该出手帮她……”姬娜不由扶额，非常绝望：“我说她为什么第一次看见我时一脸惊诧……而且，叶奈掌管着所有公寓的备用钥匙。否则，王也无法无声无息地来我这里，检查我有没有随手关灯了。”
“和我回王城罢，姬娜。”王微一摇头，轻声说。似乎天下人都在他掌握之间，而唯独她是能让他有些头疼的那一个。他停顿片刻，略微叹气：“你孤身一人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回去，”姬娜抬头，忽而直视着王的眼睛，那一声拒绝简直斩钉截铁：“您已经让我掌管教律了。我在这里调查我所管辖的范围，我为什么要回去？”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你亲手做。”王仍然表示着否定，他望着她的目光虽然仍旧像是看着天下间不可复得的至宝，但他的否定是没有余地的：“我已经容忍你在这里胡闹了几日。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胡闹？”姬娜瞬间无法克制情绪，声音也高昂上去：“怎么会是胡闹呢？！”说着，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重新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厚厚一摞纸张：“这是我出具的初版调研报告，关于学院制度以及改善空间。王请过目。”
而王却并未接过，他只是望着姬娜的纤细手臂悬在空中：“谁为你写的？”
“……谁？”于是姬娜在他的反复否定中彻底成为了博弈中无法控制自我的那一个：“谁能为我写？！这都是我自己做的！”
“放回去。不要再做无用功。”而王依旧平静至极，就如同看不见她逐渐恼火：“跟我回王城。”
“……无……用功？！”姬娜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举着稿纸的手仍然悬在空中，白皙手臂有些无家可归。她看着他，不敢相信一直是王室中最宠爱自己的王为何在今日忽然如此否定她。
她难以置信，并在对方的否定中变得更加执拗：“我不回去。我已经是五大王室之一了。王，不能再像命令小孩那样命令我。”
“你本不必在这里的。”王不由微微叹气，好似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她重新变成那个听话的公主，由而，他被迫如此：“你应在王室城墙内，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存在任何足以使你忧虑的事情。你看现在，这里环境如此简陋，你仅仅几日便消瘦了。”
姬娜不由沉默，随即后退出了一步，与王隔开了些距离。起初她见到他时，兴致还有些昂扬，毕竟叔侄二人确实长久未见。但未想到自己拥有亲王一席后，对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竟然发生改变。二人显然已不再向从前那般至亲。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故意地否定了她。她只觉王在对自己面露微笑，而心中已生芥蒂。
姬娜的面色逐渐变得冰冷。她沉默半响，忽而把手中的调研手稿摔在地上。一时间，写满字迹的纸张混乱铺展一地。在王那目光注视之下，她确实失控了，那种压力让她简直无法顺畅地呼吸或思考：“你们，就只是想把我困在王城之中，以为这样我就会一辈子言听计从！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随便骗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以为这样，你就能控制我，就像你控制贝芙姑姑一样！”
她的话语逐句加重，非常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她仍旧恼怒，在王端详她的视线之下失去把持能力，且无回头余地：“但我不是她。王永远，无法，像控制她一样控制我。”
“姬娜，”王轻声说，那呼唤的口气依旧充满宠溺，且此刻发出了轻微的笑声，似乎听到了小孩子什么幼稚的玩笑：“我想你恐怕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无用的……人？”姬娜一怔，胸腔中的怒火也好像忽然像悬在半空中那样无从安置。她这才忽然明白，王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予你亲王之位，只是为了博你欢喜，而非为了让你与我做对。”王说道，声音还是那样轻微，在不动声色间却已占据了完全的主动，世间无任何人足以与那音容间的力量抗衡：“如你执意留在这里，仅是为了调研工作，我不见得会采取强制手段带你回去。而你若真足够聪明，就应远离夏西那一行人。”
“……夏西？！”
“她是灵石宿主。你与她过多牵连终究有弊无利。”
“王……真的……”姬娜不住摇头，声音中忽然有种哽咽：“什么都知道……”
“我只怕将来你若与她成为朋友，若我为国之利益而终将需要夏西性命，你，届时将令我陷入两难。故此不如最开始就斩断往来。”
“为什么？……王不是……王不是站在夏西和初这边的么？！”太过突然，她只觉感觉身体内的力量被尽数掏空：“何况他们会来学院，也完全是因为王的支持……”
“你还太小。个中利弊，你不会明白，也无需明白。”王轻声说，端详她那难以置信的面容的态度，就如同无法给小孩子讲明灵子动力学：“还有，夏西身边似乎有个叫艾文的学生。你近日也与他走得很近。姬娜，你没有必要，和那种低等人为伍。”
“没有必要”，本是一个不在意的、提议式的用词方式，而今被却被以额外着重的语气讲了出来。
仍然带着黑色的宠溺和笑意。
她怔怔看着他，忽然一个字也再说不出。他确实知道了全部，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可能瞒过他。
王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欣赏自己的话语在姬娜曼妙容颜间所制造的波澜。他不由露出微笑，似乎对那波澜的轮廓异常满意：“姬娜，你既然聪明，就应该明白，我既可以立你为五大王室之一，就也可以废你，让他人替代。”
他轻声诉说，声音如同耳语，右手抬起，就像安慰孩童一样轻抚她的鬓发：“不要真以为自己有了权力，以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那种东西，你，永远不会拥有。你能做的只是取悦于我，感激我。感激我愿意让他人误以为你在掌权。而其他需要姬娜做的，就只是看着我，就够了。你，永远，不必看别人。”
他轻声说完，对她露出的笑意就如同神的施舍。她的鬓发还在他手中。她被力量牵扯着走进他几步，感受到头顶温柔的抚摸。
温柔的，致命的，完全不容回绝余地的施舍。
******
姬娜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已经离开了。
在意识到他的离去之后，她仍然愣着站在空寂无人的客厅正中，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很久过后，她跪下来，把地上的手稿一张张重新捡起，一边擦去泪水，一边将纸页重新整理好顺序。可最终，眼泪还是把纸页上的字迹润湿。
她在那个位置上跪了不明所以的一段时光，是没有啜泣的无声的哭。她任凭泪水布满面庞。
也许是因为成年人的世界和她想象的全不一样。也许不是。
她终于重新站起来，眼眶面颊发红不止。她把手稿重新送回自己房间的写字台上。毕竟等晚上，还要继续整理完善。
而就在姬娜要离开卧房的时候，她忽然从床边的窗外看到了什么。她一时顿足，随即走去窗那边向下望去——
并不是眼花看错的。
在教师公寓楼后广场中央雕像的那一侧，艾文正坐在地面，似乎舒适地靠在雕像的底座，在画板上画着什么。
他坐在那里，全然忘我地作画。穿着还是灵者学院的统一暗蓝色制服，短发发型也不算如何突出别致。但她在公寓二层窗前，仅仅简单一瞥就能认出是他。这个人，她从不会认错。
如果今天，王没有出现，姬娜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而冲下去找艾文。只要是和他在一起，随便做什么都可以，虚度时光也无所谓。
但现在，她只是怔怔站在公寓的二层窗前，凝视着远处沉浸在绘画世界中的艾文侧影。
泪水再次决堤，流淌而出。
“你在这里画画，就是为了能再见到夏西？”
她轻声说，喃喃自语。她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
那个午后，姬娜就那样站在窗前，怔怔看着对一切进展一无所知而始终沉浸在绘画世界中的艾文。
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
但此前与艾文相处的每一刻记忆都无比鲜活，时刻刺扎着她的心。回忆根本全不听话，总在她不经意间浮现眼前。她因此而感到十分苦恼，生活难以继续。苦恼，就如同，她将再也不能见到艾文一样。
孤独感最初是好的，她很享受一人独处的时刻。对于她生命中的前十五年，这种独处几乎从不存在过。但很快，一人居住的无所适从感逐渐愈发鲜明。
两天以来，为了摒弃这种感觉，姬娜工作到几乎忘我的地步。而那也并不全是为了自己日后在王城的统治道路，还有为了分散精力，为了遏制自己的思念，或者遏制去寻找艾文的冲动。
第三天，她一如既往地准备和夏与初在教师餐厅共进午餐。夏与初，她喜欢这样称呼那两个人，语言上对称，而且读音押韵。那两人在一起时产生的贴合感有时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她从前在王城中不是没有听说过——初是多难以相处的一个人。而让所有知情者惊讶的是，夏西与他之间的交流自然而通畅。
“你们两个，”点好餐后，姬娜靠在椅背上，以一副非常舒适的坐姿打量着并排坐在她对面的这两个人，完全看不出这两人曾经吵过架了：“真的，不考虑交往试试吗？”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夏西说，还在沉浸在菜单里，纠结点哪一道汤。
初抬手，在夏西面前那页上的某个位置点了一下。
“唔！不错！就它了！”
姬娜端详着夏西面部间的表情，不由一笑，好像逗她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夏西，你这些天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就……不考虑适当报答一下饲养员吗？”
“为什么？”夏西从菜单的海洋里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姬娜：“我是宿主哎！！我为什么要报答他？我受了这么多委屈，应该吃穷他……”
姬娜闻言“噗嗤”一笑，正想和初挑拨离间一下，忽然她的通讯器响起了通知声音。她把通讯器从口袋中取出，看到发件人的名字后，整个人就此愣住了。
她就此怔住，方才发笑时面容间兴起的红晕此刻尽数褪去。她的目光在那个来信名字上停留了漫长的时光，甚至忘记了去看短信内容。
“……怎么了？”夏西终于决定好了吃什么，抬头却看见姬娜一脸惊愕的怔在座位上。
“……我，”半响，姬娜才回答，好像一时间震惊得连言语都已丢失：“我有东西……忘在家里了。我……回去取。”
说着，她站起身来，不理会夏西的疑惑，也无视了初似乎已从她自己面色间读透了什么。她站起身，再顾不得什么午饭，快步离开了。
******
那收信的内容为：“公主，客厅灯源，你忘记关了。”
又或许，讯息的内容并不算如何可怖。而可怖的是，这条讯息来自于谁。
******
姬娜迅速返回学院教师的家庭公寓二层——属于自己的那道房门前。
她站在门前，平息着因为快步赶来，而导致此刻很不稳定的呼吸声，并与此同时，谨慎整理了略有混乱的长发。随后，她静默了一秒，掏出卡片钥匙，开门，推门而入。
客厅的灯已被关好了。
一个男人坐在她厅中的沙发上。
乍一眼看上去，那男人的着装风格会让人误以为是初——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双肩有着坚硬的轮廓。但如果仔细观望，便知此人与初相比，身材较为瘦削，且黑色短发略微卷曲。他坐在那里，对姬娜展露微笑。而世间却不可能还有谁能做到比那笑意更为儒雅绅士，不可能还有谁能做到在那一笑间袒露掌控了绝对力量。
姬娜关上了大门。她走到他面前，携裙侧行礼。她的目光望着他脚下，似乎未请安时不可与他直视。她深深行礼，并开口：“吾王，日安。”
王站起身来，走到姬娜面前。她确实是他最为疼爱的公主，即便任性至此，私自跑来灵者学院胡闹，在再次与她见面，并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那微有瘦削的面容仍然露出宠溺而宽慰的微笑。
“真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姬娜说，一脸任命了的表情：“没想到，灵者学院副院长的助手叶奈，是王的人。”
“聪明。”王不由面容间笑意更深，对于她的机敏和反应力确实非常欣赏：“怎么猜出的？”
“我那天真不应该出手帮她……”姬娜不由扶额，非常绝望：“我说她为什么第一次看见我时一脸惊诧……而且，叶奈掌管着所有公寓的备用钥匙。否则，王也无法无声无息地来我这里，检查我有没有随手关灯了。”
“和我回王城罢，姬娜。”王微一摇头，轻声说。似乎天下人都在他掌握之间，而唯独她是能让他有些头疼的那一个。他停顿片刻，略微叹气：“你孤身一人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回去，”姬娜抬头，忽而直视着王的眼睛，那一声拒绝简直斩钉截铁：“您已经让我掌管教律了。我在这里调查我所管辖的范围，我为什么要回去？”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你亲手做。”王仍然表示着否定，他望着她的目光虽然仍旧像是看着天下间不可复得的至宝，但他的否定是没有余地的：“我已经容忍你在这里胡闹了几日。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胡闹？”姬娜瞬间无法克制情绪，声音也高昂上去：“怎么会是胡闹呢？！”说着，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重新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厚厚一摞纸张：“这是我出具的初版调研报告，关于学院制度以及改善空间。王请过目。”
而王却并未接过，他只是望着姬娜的纤细手臂悬在空中：“谁为你写的？”
“……谁？”于是姬娜在他的反复否定中彻底成为了博弈中无法控制自我的那一个：“谁能为我写？！这都是我自己做的！”
“放回去。不要再做无用功。”而王依旧平静至极，就如同看不见她逐渐恼火：“跟我回王城。”
“……无……用功？！”姬娜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举着稿纸的手仍然悬在空中，白皙手臂有些无家可归。她看着他，不敢相信一直是王室中最宠爱自己的王为何在今日忽然如此否定她。
她难以置信，并在对方的否定中变得更加执拗：“我不回去。我已经是五大王室之一了。王，不能再像命令小孩那样命令我。”
“你本不必在这里的。”王不由微微叹气，好似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她重新变成那个听话的公主，由而，他被迫如此：“你应在王室城墙内，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存在任何足以使你忧虑的事情。你看现在，这里环境如此简陋，你仅仅几日便消瘦了。”
姬娜不由沉默，随即后退出了一步，与王隔开了些距离。起初她见到他时，兴致还有些昂扬，毕竟叔侄二人确实长久未见。但未想到自己拥有亲王一席后，对方的态度与从前相比竟然发生改变。二人显然已不再向从前那般至亲。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故意地否定了她。她只觉王在对自己面露微笑，而心中已生芥蒂。
姬娜的面色逐渐变得冰冷。她沉默半响，忽而把手中的调研手稿摔在地上。一时间，写满字迹的纸张混乱铺展一地。在王那目光注视之下，她确实失控了，那种压力让她简直无法顺畅地呼吸或思考：“你们，就只是想把我困在王城之中，以为这样我就会一辈子言听计从！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随便骗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以为这样，你就能控制我，就像你控制贝芙姑姑一样！”
她的话语逐句加重，非常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她仍旧恼怒，在王端详她的视线之下失去把持能力，且无回头余地：“但我不是她。王永远，无法，像控制她一样控制我。”
“姬娜，”王轻声说，那呼唤的口气依旧充满宠溺，且此刻发出了轻微的笑声，似乎听到了小孩子什么幼稚的玩笑：“我想你恐怕误会了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无用的……人？”姬娜一怔，胸腔中的怒火也好像忽然像悬在半空中那样无从安置。她这才忽然明白，王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初予你亲王之位，只是为了博你欢喜，而非为了让你与我做对。”王说道，声音还是那样轻微，在不动声色间却已占据了完全的主动，世间无任何人足以与那音容间的力量抗衡：“如你执意留在这里，仅是为了调研工作，我不见得会采取强制手段带你回去。而你若真足够聪明，就应远离夏西那一行人。”
“……夏西？！”
“她是灵石宿主。你与她过多牵连终究有弊无利。”
“王……真的……”姬娜不住摇头，声音中忽然有种哽咽：“什么都知道……”
“我只怕将来你若与她成为朋友，若我为国之利益而终将需要夏西性命，你，届时将令我陷入两难。故此不如最开始就斩断往来。”
“为什么？……王不是……王不是站在夏西和初这边的么？！”太过突然，她只觉感觉身体内的力量被尽数掏空：“何况他们会来学院，也完全是因为王的支持……”
“你还太小。个中利弊，你不会明白，也无需明白。”王轻声说，端详她那难以置信的面容的态度，就如同无法给小孩子讲明灵子动力学：“还有，夏西身边似乎有个叫艾文的学生。你近日也与他走得很近。姬娜，你没有必要，和那种低等人为伍。”
“没有必要”，本是一个不在意的、提议式的用词方式，而今被却被以额外着重的语气讲了出来。
仍然带着黑色的宠溺和笑意。
她怔怔看着他，忽然一个字也再说不出。他确实知道了全部，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件事有可能瞒过他。
王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欣赏自己的话语在姬娜曼妙容颜间所制造的波澜。他不由露出微笑，似乎对那波澜的轮廓异常满意：“姬娜，你既然聪明，就应该明白，我既可以立你为五大王室之一，就也可以废你，让他人替代。”
他轻声诉说，声音如同耳语，右手抬起，就像安慰孩童一样轻抚她的鬓发：“不要真以为自己有了权力，以为自己可以做些什么。那种东西，你，永远不会拥有。你能做的只是取悦于我，感激我。感激我愿意让他人误以为你在掌权。而其他需要姬娜做的，就只是看着我，就够了。你，永远，不必看别人。”
他轻声说完，对她露出的笑意就如同神的施舍。她的鬓发还在他手中。她被力量牵扯着走进他几步，感受到头顶温柔的抚摸。
温柔的，致命的，完全不容回绝余地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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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娜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已经离开了。
在意识到他的离去之后，她仍然愣着站在空寂无人的客厅正中，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很久过后，她跪下来，把地上的手稿一张张重新捡起，一边擦去泪水，一边将纸页重新整理好顺序。可最终，眼泪还是把纸页上的字迹润湿。
她在那个位置上跪了不明所以的一段时光，是没有啜泣的无声的哭。她任凭泪水布满面庞。
也许是因为成年人的世界和她想象的全不一样。也许不是。
她终于重新站起来，眼眶面颊发红不止。她把手稿重新送回自己房间的写字台上。毕竟等晚上，还要继续整理完善。
而就在姬娜要离开卧房的时候，她忽然从床边的窗外看到了什么。她一时顿足，随即走去窗那边向下望去——
并不是眼花看错的。
在教师公寓楼后广场中央雕像的那一侧，艾文正坐在地面，似乎舒适地靠在雕像的底座，在画板上画着什么。
他坐在那里，全然忘我地作画。穿着还是灵者学院的统一暗蓝色制服，短发发型也不算如何突出别致。但她在公寓二层窗前，仅仅简单一瞥就能认出是他。这个人，她从不会认错。
如果今天，王没有出现，姬娜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而冲下去找艾文。只要是和他在一起，随便做什么都可以，虚度时光也无所谓。
但现在，她只是怔怔站在公寓的二层窗前，凝视着远处沉浸在绘画世界中的艾文侧影。
泪水再次决堤，流淌而出。
“你在这里画画，就是为了能再见到夏西？”
她轻声说，喃喃自语。她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
那个午后，姬娜就那样站在窗前，怔怔看着对一切进展一无所知而始终沉浸在绘画世界中的艾文。
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