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为官几十载,中间的窍节如何不知?

    很明显,这是冯保仗着李贵妃和陈皇后,主动出击,有意打压孟冲。往深层次,是李贵妃借势,挑战皇上的威信。

    只是李贵妃的出发点是关怀与正义,让人无法指责。

    高拱找高仪来,与其是商议,不如是想排遣一下心中的苦闷。

    挤兑张居正,压制冯保,一直是高拱的政治策略。

    可是,现在的情形呢?

    张居正稳如泰山,不断地明里暗里培植自己的党羽;而冯保深得李贵妃的信任,越来越嚣张。两人的背后,曾有一只无形的手,如今这只无形的手已伸到前端来。

    “南宇兄,我失算了啊!”

    高拱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不管皇上如何宠信李贵妃,她终究只是一名妃,不会干预朝政。而且,皇上御座六载,也从未听她干政的事。可从今天的情况看来,我的想法大错特错。”

    “中玄兄,皇上在世,李贵妃当然不会干政;可若太登基,十岁冲龄,她如何能坐视不理,看着大权旁落?舐犊情深,谁都有护的心啊!为她儿抓住一些权力在手,是理所当然的事,今天,只是个苗头,或许也是一次试探。”高仪鞭辟入里地道。

    高拱的心本就糟糕,被高仪洞彻事理一番陈,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没想到我会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上。”

    “中玄兄啊,现在这话还为时过早,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现在毕竟还是首辅兼冢宰嘛!”高仪见一向颐指气使、激烈慷慨的高拱情绪低落,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好意劝慰。

    高拱一捋胡须,方才还挂了一脸的愁容骤然消散,立即恢复一如既往的傲慢与自信,振振有辞地道:“南宇兄得对,我岂能败在一个女人和一个阉宦的手中?”

    高仪叹了口气,本想:“中玄兄,你这话得又有点过头了。”

    可一看高拱。

    尽管他脸上的愁容不见,眼圈儿依然黑黑的,显然是这阵操劳过度所致,一副花白的长髯也不及往日的光泽,暗然失色。

    高仪不禁生出一分怜悯之心和敬仰之情,溜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了。

    但——

    该来的总会来。

    就在这时,孟冲失魂落魄地二度出现。

    高拱和高仪一见孟冲的冒失、焦灼相,心想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孟冲惶急地看守四个孩童的那名老太监因害怕追责,刚刚吊死在大内。

    本来心情稍复的高拱,火气腾地一下又蹿起来了,带着训斥的口吻,道:“看你这副倒霉的样,大内太监成千上万,死了一个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论官阶,掌印太监只相当于外臣正三品,孟冲确实不及高拱;可若论权力,因掌印太监与皇上关系亲近,不见得就比高拱,像明英宗一朝的王振、明武宗一朝的刘瑾,大权独揽,远非首辅可比。

    但孟冲是高拱提拔上来的,而高拱的掌控欲强,又是隆庆皇帝的老师,自然压过孟冲一头。所以与孟冲起话来,高拱还是保持一贯的盛气凌人,毫不客气。

    孟冲习以为常,愁眉苦脸地道:“死一个太监当然没啥,关键是被冯保撞见,又告到李贵妃那儿去了。”

    “他是成心的吧?”高拱怒道。

    “就是。”孟冲附和。

    高仪第一感觉孟冲这次是闯了大祸,冯保咬住他不放,偏偏孟冲做的事见不得人,不能拿到面儿上;而冯保站在正义一边,有一分理儿,他恨不得造十分势。

    此时,内阁两位大臣,尤其是高拱,还不知道皇上晕倒、深度中风的事,否则连谈话的心情都没有。

    高拱对政治异常敏感,突然想起这会儿孟冲应该向皇上,而不是自己诉苦啊?急不可待地问:“皇上呢?”

    孟冲回道:“万岁爷他,他中风,已不出话来……”

    高拱登时如五雷轰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到椅上,神情呆滞……

    ………………

    五月初,全国性的为皇上敬香祈福活动结束。

    大内中贵和钦天监、兵部、礼部的一应官员陆续回京,暗中得到的消息却是皇上的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香,是敬了。

    福,看样是一点儿没给皇上祈回来。

    但为李贵妃暗中寻找舍利佛珠这事儿,倒是漂漂亮亮的完成了。知道内情的人,又想当然地以为:哦,原来“福”都祈到李贵妃的身上了。

    佛珠已经到达李贵妃的手中。

    是冯保献上去的。

    但他没敢将这份功劳据为己有,直这是水墨恒的心意。

    一来,这确实是水墨恒的主意;二来,冯保对水墨恒也是真心佩服;三者,也是最主要的,掌印太监的位还没到手呢。

    水墨恒这阵陪着皇上的时间较多。

    朱载垕还是那副老样。

    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御塌之上,像个活死人。上次,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心中所有的话都对水墨恒干净了。现在,只能隔三差五地能从嘴里挤出一两句简短的话来,行动已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睡全都在床上。

    出于政治局势考虑,朱载垕的病情对外暂时保密,可依然走漏了风声,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皇上要大行了——这几乎是宫中所有人的共识。

    有人幸灾乐祸。

    有人如释重负。

    有人火烧火燎。

    有人隔岸观火。

    ……

    不一而足,总之,各种心情的人都有。

    紫禁城看似平静如初,可里面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除了皇上要大行了,还有一个共识——皇太即将继位,作为生母,李贵妃将要摄政。

    这个共识,人们似乎更在意。

    因为牵涉到每一个人自己的政治前途。

    ………………

    紫禁城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可北京城有两个地方偷偷地乐着——一个是大公公冯保的府邸,一个是武清伯李伟的府邸。

    自己的主将要摄政,冯保当然暗自高兴。

    自己的女儿将要摄政,李伟当然暗中兴奋。女婿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哪有女儿好使?

    在京城另一个地方,也同样迎来了欢乐的笑声,不过与皇上、李贵妃毫无关系。

    那就是水莫居。

    因为随着敬香祈福活动的结束,京城迎来了两位少年:根治和水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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