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这棋盘街,在元朝时便是京城的第一等繁华之地。

    简直寸土寸金。

    谁只要一走进来,肯定有豁然一亮的感觉。不是威仪的衙门,便是恢弘的会馆,或是林立的店肆,放眼之处,一片琳琅。

    蕲州会馆的位置相对较为偏狭,几乎到了当街的尽头。

    比起街上的应天会馆、苏州会馆、杭州会馆、广州会馆等,门面也显得不那么大气。可即便如此,蕲州会馆仍富贵外露。大门之上的骑楼,朱梁画栋,一看就知道是纸醉金迷之地。

    虽然太医院也在这一带,但水墨恒在京城时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朱载垕,对蕲州会馆并不熟悉。

    “张居正都查不出眉目,我去了又能查到什么呢?”

    水墨恒对此行并不抱有太大希望,只是担心莫颜、莫白,想找个机会——在广西时不忍将莫氏老爹的死讯告知,到了京城,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下去了。

    水墨恒一路上反复琢磨,可想来想去,似乎也免不了一场悲伤和眼泪,而且送纸巾揩眼泪的人是自己。

    蕲州会馆的前厅,是一个红木扶疏的院。

    “客官,请问要投宿住店吗?”刚一踏入,庭院的一名当值班头便客气地迎了上来。

    “哦,不好意思,走错了。”水墨恒本想找人,可因为一直没想好如何应对莫颜、莫白,转身又出来了。

    “让我该怎么呢?”

    水墨恒纠结得要命:“可已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不也不行,见着她们,指定要问及莫氏老爹。坡芽村的人都死光光,只剩下莫氏老爹,现在他也归西了,莫颜、莫白岂不肝肠寸断?让我杀人可以,但让我面对女孩儿的眼泪,心脏真的受不了。”

    从蕲州会馆出来,走了四五十米远,又不禁回头,想着终究要面对嘛;可看了一眼,仍是纠结。

    “妈的,大爷我何时也变得磨磨唧唧,拿不定主意?”

    水墨恒暗骂了自个儿一句,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街口是一家茶坊,门前挂着布帘,从布帘下端能看见屋内的几只茶炉,正冒着白乎乎的气儿。

    “喝杯茶,提提神吧。”

    一挑帘,水墨恒发现里头闹哄哄的,又放下布帘走了。

    与棋盘街毗邻的是福泰街,和棋盘街一样,也是店肆林立,一家挨一家的铺,门脸儿有大有,都收拾装扮得极有韵致。门上泥金抹粉的牌匾写着这个轩那个斋的,古色古香,很有一番气象。

    绸缎、珠宝、装裱、药材、酒肆……

    这里一应俱全。

    就连卖膏药、测字算命的铺都有。并且,看上去还很专业。

    拿那个卖膏药的铺来,门柱上悬挂着一副板书对联:“祖传狗皮膏,一贴准灵;神奇乌须药,一吃管好。”

    再比如:那个测字算命馆,取名为“卜易居”,光这名字,就见几分风雅,而挂着的那副对联,广告词更是气吞山河:“送我两字,许你一生。”

    莫非胜过天坛寺万无师父的灵签?

    要不把莫颜、莫白喊来逛逛吧,女孩不都喜欢逛街吗?一旦逛起兴来,趁劲儿将莫氏老爹的事儿告知,刺激或许很多。

    有此一念,水墨恒立马转身,朝蕲州会馆走去,在会馆班头的引领下,将莫颜、莫白拉了出来。

    “京城好繁华呀!”莫白东张西望,一迭连声地赞叹。

    “走,带你们去一家测字馆,如何?”

    “测字算命,打卦抽签,这些玩意儿,水大哥也相信?”莫颜莞尔一笑。

    “不信,图个乐嘛!送他两字,看他怎么许我一生!”

    “走吧。”

    “卜易居”的厅堂不大,两厢里摆了几钵盆花,正中是一张八仙桌,桌四周各有一把木椅,迎面的香案上,挂着一幅八卦图。

    “客官,请坐。”

    水墨恒和莫颜、莫白刚一进门,一个十几岁的童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迅速递了一盅茶:“客官慢用,我这就喊先生去。”

    不一会儿,童便领着一位老者出来,得有六七十岁的样,精神矍铄,一缕白须,平添了儒者风范,一出内门,就朝水墨恒等抱拳施礼,客气地道:“老朽悠闲道人,欢迎贵客。”

    水墨恒回礼,寒暄几句,便问:“老先生,这里测字算命的生意可好?”

    “当然,偌大的北京城,没有几个不知道我悠闲道人的。”悠闲道人外表谦恭,内里却自负得很,“客官若不信,报你名字,试试老朽的本事。”

    童机灵,立马递上笔墨。

    水墨恒略一思忖,就在纸上如实地写了“墨恒”两个字。

    悠闲道人接过纸,问:“客官想问什么?”

    “前程。”

    悠闲道人点了点头,将“墨恒”两个字端详了半天,又眯着眼睛将水墨恒好生打量了一番,笑道:“百业行行皆出秀,高低贵贱也不愁。道是天不负人意,转眼纷呈五彩头。”

    “客官好命啊!”

    悠闲道人赞了一句,继而眉头一凝,道:“可好端端的命,中途为何戛然而止呢?”

    水墨恒一个激灵,被吊起了胃口,性急地道:“你莫停顿,下去。”

    “客官没有前程。”悠闲道人一字一板。

    “什么意思?”

    “你看那‘墨’,土地上一片黑,何来光明?再看那‘恒’,虽有心,可日光上下被掩,亦是黑。从测字的卜辞看,客官的命很好;但前程却一片黑,看不出一丝轨迹……”

    “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也是老朽不解的地方,客官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此言一出,水墨痕浑身一颤,豁然站起,怔怔地望着悠闲道人,转而呵呵一笑,道:“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那是鬼呀?简直一派胡言。”嘴上虽然这么挤兑,可心里着实一惊。

    “来,测测这位姑娘。”水墨恒指着莫颜,又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悠闲道人瞅了莫颜一眼,沉吟片刻,道:“云雾雨露情相连,抬头见物更思念。但使勤奋能兴业,仙家原自在人间。”

    “恭喜姑娘。”悠闲道人冲莫颜施了一礼。

    “何喜之有?”莫颜纳闷儿。

    “姑娘虽然父母双亡,可勤奋兴业,得贵,开新村,被称誉为仙,此生必将不朽,功德无量啊。”悠闲道人由衷地赞道。

    莫颜摇头,并不介意,道:“我娘去世已久,可爹爹尚在。”

    “不可能。”悠闲道人斩钉截铁。

    “神经。”莫白心中有气,揶揄了一句。

    “你这不死老道,让你测个字,却满嘴胡言,心我砸了你的馆。”水墨恒一听不妙,举起拳头,骂了一句,拉着莫颜、莫白便往馆外走。

    悠闲道人被搞得懵里懵懂,不知所措,可依然坚持己见:“老朽没有错什么呀!”

    童着急,喊道:“客官,你还没付钱呢,先生测字一测一个准儿,断然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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