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明兵战死大半。

    史称“保卫庆远之战”。其实,战死,不大恰当。

    明兵未战先慌,到底是被自己害死的。僮丁不到一万人,而明兵是两万,若明兵个个像僮丁一样顽强不畏死,此战孰胜孰败,尚难预料。

    殷正茂率领五千残兵败将,退回总督行辕。

    这是他第一次与僮族叛民交锋,以失败告终,总算见识了对方的彪悍和己方的懦弱,尚来不及总结经验教训,匆匆喝问:“水御史归来否?”

    留守将士皆摇头。

    殷正茂一跺脚:“他奶奶的,还不快去给老找。”

    覃天光当即吩咐两名守备,各领一千人马,借着朦胧月色,前去打探寻找。水蛋全身血迹斑斑,有他自己流的,也有别人溅的。

    殷正茂见将士们神情沮丧,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样,气儿不打一处来,大声训斥道:“都给老站直了,身为一名将士,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没有勇气去战斗,见了敌人如老鼠遇猫。”

    “报。”一名士兵慌慌张张。

    “有屁快放。”殷正茂大袖一挥。

    “探回报,匪徒将宜山县令的头颅挂在城门上,弃城而去。”

    “他奶奶的,老打过败仗,可从未像今天这么窝囊。”殷正茂恨得牙痒痒的,可是心中的气儿又不知道对谁出,“有水御史的消息没?”

    “没,没有……”

    “滚。”

    且水墨恒稍一停滞,方知陷入险境,只觉有千军万马向他奔赴而来。为首一人面若红枣,横眉细眼,尖嘴猴腮,身材短,却显得十分精悍。

    水墨恒孤身一人,无心恋战,心想即便能杀几十上百个,最后累也要累死,这笔账不划算。

    “追。”

    为首那人一声号令,其后人马如决堤的江水奔涌。

    一人一马在前,数千人马在后,像一条游动的巨龙,场面颇为壮观,足足奔驰了二十多公里。

    “妈的,死路。”

    水墨恒被追至一座山峰下,前方陡壁峭岩,右边是一条奔腾的河流,心念电转下,唯有策马向左,沿着山路攀岩而上。

    马行上坡,本就吃力,兼之一路奔波,脚下又是嶙峋怪石,没过多久,即便是翻羽,也喘气连连,口吐白沫。

    “妈的,什么鬼山?全是石头。”

    水墨恒只得翻身下马,回头一看,眼下黑乎乎的全是人影;又朝山上一望,竟看不到一棵树木草丛,光秃秃的一片。

    殊不知,这山正叫齿豁山,山下那条河叫作沙河。

    “马儿马儿,不是我不要你,实逼处此,看这山路,你是不能与我同行了,且看你的运气。”

    水墨恒贴着马头,像亲兄弟般,继而俯身,用龙渊剑撬起脚下一块巨石,将其推落,然后一拍马股,迫其下山。

    马儿一声嘶鸣,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意,奋蹄朝山下疾冲而去。

    “啊,啊……”

    下方传来一阵阵尖叫声。

    水墨恒徒步,时不时地用剑撬起一两块石头,以打断敌人追赶的节奏,艰难地行至山上,放眼四顾,心里登时拔凉,山的对面仍是高山,中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峡谷。

    “月亮姐姐,平时我可喜欢静静地欣赏你,今儿你便行行好,赶紧藏起来吧。”水墨恒抬头,瞧见挂在天边的半轮明月,异想天开地祈祷。

    面若红枣的人率先冲了上来。

    一个,两个……

    俯仰之间,山上人头攒动,有些气喘吁吁,有些怒目相向,有些面目狰狞,在月色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傀异。

    新的总督行辕后院。

    馨儿坐立不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天色黑尽,幽邃的天幕上缀着疏星朗月,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持刀的兵士。

    刚吃了败仗,为防僮兵去而复返,殷正茂亲自指挥,将先前留守的将士全部用来驻扎守护,把个庆远街保护得铁桶一般,同时安抚流民,慰问受伤的将士,以尽总督之责。

    二更时分,翻羽一声长啸,打破了庆远街的沉闷。

    “大哥。”馨儿慌忙奔出来,满含泪水,眺望前方。

    “御史大人回来了。”几个士兵也惊喜地跟着叫了起来。

    可当翻羽奔驰近前,只见它一身血污,皮开肉绽,背上哪有水墨恒的影?

    馨儿一把抱住翻羽,像丢了魂,失声痛哭。

    广西拥有独特的喀斯特地貌,那里河流纵横,清澈娟秀,在地域上多与奇峰相配,形成一派山水相依、山环水绕的秀丽景色。

    除了举世闻名的漓江,还有融水的贝江,西延(现改名为资源)的资江(也叫资水),崇左的左江,左江的支流黑水河,宁明的明江等,像什么东湖、南湖、榕湖、杉湖、龙珠湖……

    没有一处不婀娜多姿。

    桂林山水甲天下。

    绝不是盖的。

    而沙河,在广西众多河流之中,似乎排不上号儿,它只是宜山下枧(jiǎn)河的一条支流,远不如左江的支流、有着“神秘旖旎鬼斧神工”之谓的黑水河那么出名。

    但沙河铸就了一个著名的村庄——

    坡芽村(如今已迁至云南)。

    那里山清水秀,犹如世外桃源。

    住有几十户人家,村民均姓莫,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清一色的干栏式建筑,外墙由浅黄色的粘土垒成,低矮处附生着油绿的苔藓,青色的培瓦,一片连着一片,均匀整齐地铺排于屋顶两侧,远远望去,犹似一本本翻开了的书反扣在房梁上。

    绿色的竹、芭蕉、菜畦散布于房前屋后,清风徐来,摇曳的竹传来沙沙之声,悦耳动听。

    那里的房屋,内墙多是竹片、木板镶拼而成,前后各有堂屋,中间是一个天井,将堂屋一分为二。天井由石板砌成,石板上雕有青蛙壁虎鲤鱼等石刻。前堂屋无人居住,仅作厨房、堆放燃料、关牲畜之用。

    “姐姐,姐姐,莫秋楠又来了。”

    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烂漫少女,身着天蓝色长裙,扎着一条长辫,辫尾处系着一条彩巾,穿过前堂屋,跃过天井,连蹦带跳至后堂屋。

    “白。”

    后堂屋中的女轻声细语,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年纪看起来稍长些许,梳着龙凤髻,头发由后向前拢成鸡臀般的式样,上面插着一支骨质横簪。

    两人相貌皆清丽绝伦,超然脱俗。

    “他还没醒吗?”

    那位叫作白的少女,瞟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年轻人。

    稍年长的女摇了摇头,停顿片刻,带着一股怨气,道:“他又来做什么?”

    “姐夫当然想姐姐了呗。”

    “哼,才不要他想呢。”

    “那姐姐当初为何答应嫁给他呢?”

    “是爹爹的意思。”

    “可是爱情是你自己的呀,我若不喜欢一个人,宁死不嫁。姐姐心地善良,总替他人着想,最终苦了自己。”

    “哼,你年纪,懂什么爱情?”

    “我今年已满十六岁,姐姐才比我大两岁而已。”白噘嘴,莞尔一笑,轻声轻脚踅至床边,啧啧道:“这个人好厉害,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来,竟没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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