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奶将信抖索了两下,一目十行地瞅完之后,又迅速地将信拍在了桌上。

    李氏眉心一跳。

    这是看懂了,还是……没看懂?应该是没看懂吧,她记得娘是不认得字的,爹还认得不少,每每有人写信过来,都是爹读给娘听的。

    “嘁,什么玩意儿,那王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陈阿奶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且这话说得很有些咬牙切齿,好似自己已经完全知晓事情的原原本本了一般。

    李氏也不戳破。

    陈阿奶对几个孙子孙女都疼得紧,孙子里头最疼的是小虎,年少离家在外头打拼,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几个孙女嘛,陈阿奶本来多少还有些偏向慧娘的。

    慧娘嘴巴甜,会哄人,会来事,陈阿奶如何能不偏着些?可就是她这样喜欢疼爱的小孙女,结果竟然跟了王家人走了,陈阿奶当然也埋怨慧娘,可是比起慧娘,她更厌恶王家人。

    要不是那一家人,她三儿子一家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李氏没管那信了,只是依着陈阿奶的话往下说“王家这回确实有些自作主张了。”

    便是慧娘跟着他们过,那也终究还是姓陈啊,陈家孙女儿的婚事,竟然不告诉他们一声便私自顶下了,他们家连对上是圆是扁都还不知道呢。

    “慧娘也是,这样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通个气!”陈阿奶气得连慧娘也怨上了。

    “信里头说,这门婚事不仅是王家人中意,连慧娘自个儿也是中意的。”

    他们家自进京以来,前前后后给王家送了多少东西,吃得穿的戴的玩的,但凡阿年和芸娘有的,陈阿奶也会给慧娘准备一份。更不用说大河了,大河心里一直觉得亏欠这个女儿,这么长时间里也没少送东西过去。即便当初慧娘离开的时候老头子说得话是硬气了点儿,也伤人了点儿,可陈家从来也没有忘了这个孙女儿啊。

    结果呢,这么大的事,慧娘竟然提都没跟他们提过。陈阿奶如何能不寒心?

    “她一个小孩儿家家能懂什么,还中意?只怕中意的只有一个好皮相罢了。丁点儿大人,还没阿年大,就学人家定亲了。”陈阿奶越说越酸,这段时间本来心情就不好,如今更差了几分。她瘫在椅子上,口中喟叹,“咱们家这日子是好过起来了,可是叫人心烦的事儿,却是一样都没少啊。”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个东西,都只会气她。

    “娘您也别总是往坏处想。”

    “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往好处想啊。”一个要嫁人,一个还在上战场,哪个儿能往好处想。如今她只盼着王家待慧娘是真好的,给这个没良心寻个靠谱些的,往后不管怎么样,她也懒得管了更盼着大江在天之灵,多少能保佑一下他那宝贝闺女。

    李氏见陈阿奶面色怏怏,许久才又问道“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可要回去看看?”

    “回去个屁!”陈阿奶一不小心又说了一句脏话,实在是心里气得太过,不骂出声儿来她都不痛快,“咱家这样的不太平,还操心他们家的事儿,不去!”

    “那慧娘的亲事?”

    “不都定好了吗?”人家都定好了才跟他们说,摆明了是不想让她们插手。陈阿奶便是再关心,也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说不准她巴巴地回去看了,王家人和慧娘还不一定领情呢。

    “就这样吧,王家人装着,咱们家也装着。你不是说日子定在四五月份吗,等她出嫁的时候再叫大河去送送便是了。”

    “文哥儿也让去吗?”

    陈阿奶思索再三“文哥儿便不用了吧。”

    李氏以为陈阿奶担心文哥儿过去亲近王氏,像慧娘一样要娘不要爹,所以才有这么一说。未曾想到,陈阿奶接着又嘀咕了一声“文哥儿年纪小,这儿久不见面,只怕都忘了他娘是什么模样了。再有,见到他娘又有了别的儿女,文哥儿心里未必好受。”

    最小的,家里自然也是最宠的,陈阿奶担心文哥儿到时候会想不开。

    李氏迟疑了一会儿,好半晌才道“娘你不知道那事儿?”

    “什么事?”陈阿奶不明所以。

    “就是王氏怀了身子的事儿啊。”当初他们家上京的时候,确实听左邻右舍提起过这事儿,道王氏又怀了身子,还有不少人想拿这事儿取笑他们家呢,不过,“那孩子没生下来,流掉了。”

    陈阿奶心头一紧“怎么会?”

    “夫家后院不干净吧,才回了一趟家,胎便流掉了。”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李氏提起这事儿的时候也唏嘘不已。

    陈阿奶探着身子“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娘家那儿。前些日子我那娘家侄儿不是带着一家老小奔赴京城吗,有一回我和娘家嫂子闲聊,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王氏身上。这才知道,原来当初的那一胎并未保住,为此,两家还闹得很有些不愉快,也不知如今境况怎么了?”

    陈阿奶闭着眼睛,说了一声“作孽。”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这些,折腾来,折腾去,结果被折腾的还不是自个儿。当初要是能安安生生地过着日子,现在何愁没有锦衣玉食等着她呢。想到此处,陈阿奶也只能说她那前儿媳是个命里无福的。

    可怜是可怜,不过那都已经是别人家的儿媳妇了。

    “算了,你过些日子再送些补药过去吧。”陈阿奶到底心软了。

    李氏自是应下不提。

    正要退下,忽然又听陈阿奶在后头添了一句,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别扭劲儿“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慧娘这婚事不大靠谱。”

    李氏会心一笑“娘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打听得彻彻底底。”

    “你自个儿打听便是,什么叫给我打听,我可不爱管这些事。”陈阿奶嘴上如此道。

    李氏只连连点头,道是她自己要打听的不假。

    李氏出了屋子之后,便领着芸娘回去了,至于王家的那些事,如今在李氏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她若是真想要打听,不出一日,消息便能得个七七八八。

    慧娘定的人家是上阳县的许姓人家,亦可算作当地的大户了。累世耕读,祖上还出过一位进士,入朝做过官儿,只是自那先人之后,再无人高中进士,最高的也不过是举人罢了。

    与慧娘议亲的便是这家的长子许家大郎。许家大郎也是个好读书的,不过弱冠之年便考中了秀才,为人端方守礼,磊落大方,在当地颇有名声。单从家世来看,这门婚事可算是门当户对,若是慧娘依旧跟着陈家,那许家便是高攀了;可如今慧娘跟着的是王家,便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李氏打听了清楚之后,反倒对这件事稍稍放心了起来。若是打听的消息没错,这回王家给慧娘相看的人家,还真挑不出一个不是出来。品貌家世,在上阳县都算上等。

    李氏转回头便将这事同陈阿奶说了。陈阿奶听了之后也不知道到底放没放心,只叫李氏再送些东西过去,别的话也没有提。

    不过李氏知道,这回娘肯定又被伤了心。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天儿也一日冷过一日。

    崔姑姑才送了陈阿奶回去,等穿过长廊走到院子的时候才发现脖子上凉凉的,抬头一看,天上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起先还不大,到最后纷纷扬扬,大有飘不尽之意。

    “你说,这么冷的天呐,那边会不会也在下雪?”

    玲珑也望着西边,面色忧虑“但愿没有下吧。”

    “该死的老天。”

    ……

    边境这两天天气也确实不算好,一连下了两场小雪,雪过之后,外头更冷了许多。

    大军这一路都未曾停过。阿年以前也算是吃过苦的,但是这一日日的下来,哪怕精神头还是满满的,每天都神采奕奕,那一双手,还是免不了生了冻疮。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她前段日子在侯府里被崔姑姑养娇了,如今日日都要将手和脸露在外头,脸且不说,这手便先受不住,每日都是通红一片,瞧着跟鸡爪子一般。

    萧绎每日都要分出点心思看看阿年,自然知道她的手受不得冷,提了许多次想让她跟在军队最后头,慢慢的坐着马车走,等到大军驻扎了之后再赶上来也不迟。可说了这么多次,阿年愣是一次也没同意,像个倔驴一般。

    这是两人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一次冲突,不过,他们俩的分歧俨然不只是这一处。

    萧绎允许阿年跟着过来,却不允阿年真的提刀上阵,军中将领这般多,也确实不需要阿年过去冒险。阿年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趁机同他闹起了别扭。

    这个死结迟早都是要面对的,只是来的时候,两人都刻意忽略了而已。

    这还是萧绎头一次赌气不跟阿年说话。

    狠下心不找归不找,可是阿年那手冻伤了最后还不是只有他心疼?萧绎在营帐里头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打法了高行去送了好些膏药,再便是吩咐阿年身边的女兵了,让她们务必照看好阿年,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即便如此,萧绎也还觉得不够。

    早知道,任她怎么胡搅蛮缠他都不该带她过来的。

    只是战事迫在眉睫,萧绎便是对阿年再上心,也不能分出多少时间来处理这些儿女情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阿年那儿,且先冷一冷。

    阿年接了萧绎送来的药膏,但却还是没有半点要听他话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这样挺好,这些日子来,她已经足够融入军中了,且这一路来,阿年看到的东西实在太过震撼,两相比较,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娇气不起来。

    且说昨日,大军路过一处县城,原本一座大城,如今却是满目疮痍,十室九空。城里剩下的人听到马蹄声,无一不是哀声顿起,四处逃窜,等到知晓他们是大齐之师,不仅没有停止悲鸣,反而哭嚎得更加厉害。

    阿年甚至看见中间有个七旬老人,头发已经花白,步子也迈不动了,哭得直喘气,好像下一刻便要晕过去一般,但哪怕这样,他仍然紧紧盯着大齐的军队,生怕他们一个不注意便溜走了。

    阿年知道,这些人是委屈了。

    也怪他们,是他们来得太迟了。同他们相比,阿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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