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办公室里只有我和司徒教授二人,本来就异常安静。

    玻璃水杯扫落在地上,“咣当”一声,声音就大得出奇,把我吓得禁不住抖了一下。

    我穿着裙子,几滴滚烫的开水溅到我的小腿上,疼得我下意识地轻声“嘶”了一下。

    司徒教授倚靠在木质的座椅上,脸气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直喘粗气。

    他一直都是德高望重、温文尔雅的文学系教授,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着实吓了一大跳。

    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我心虚地回忆了一下,我好像只问了司徒佑宁的去向呀?为什么要生气?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司徒教授,小声说:“教授……”

    司徒教授这才从离奇的愤怒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微微坐直了身子,对我摆摆手,说:“苏米,你不要管那个逆子的事了,去吧。”

    逆子?!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心中冒出一大堆问号。

    可是,看司徒教授气成这样,我生怕再说什么会引发他的心脏病,也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嘱咐他注意心脏,不要太生气,又帮他把速效救心丸拿出来,放在触手可及的书桌边上,直到他脸色好了一些,我这才讪讪地退出了办公室。

    跟教授报个道而已,竟然让他这么生气,我心里特别内疚。心里还是不放心,就给李小小打电话,请她上课之前再来教授的办公室看看,别出什么事。

    李小小一口答应下来,说她刚好没事。

    “苏米,司徒老师找到你了吗?他好像很担心你呀!疯了一样,满校园地找你。”李小小半是紧张、半是调笑地跟我说,“要是没有我男神洛总裁,我肯定会很积极地给你和司徒老师牵红线滴,真是个痴情的男人呀!”

    我头上冒出三条黑线,还开玩笑?

    “我和他已经通过话了,不过,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他手机关机了,我找不到他。”我说。

    李小小愣了一下,说:“不知道。”

    在学校里问了几个熟人,都说没见到司徒佑宁。

    不远处,就是教职工宿舍,各种笔挺的白桦树林,隐约能够看到司徒教授家的窗户。

    那个我曾经可以随意出入的家,现在,想要去敲门说几句话,都要鼓足极大的勇气。

    司徒佑宁已经辞职了,宿舍应该不会再住了,那么,他会在家里吗?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某种忐忑的心情,一步步走到司徒教授家门口。

    不久前,因为我的事情,害得师母大为光火,甚至气到回娘家。我本来想着要登门道歉,可是,却并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有的话,只会越说越黑,而且,事实本来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最好的结果只能是等她慢慢淡忘这一切。

    我伸手敲门,没等多久,房门就从里面打开。

    师母还是原来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只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沉郁了许多。

    看到我时,她先是愣了一下,随之,脸色就沉了下去。

    “师母,好久不见。”我心跳得很快,心中揣测,或许会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吧?!如果她骂我,我也认了,打我也认,只要能让她舒心。

    “进来吧。”师母解下围裙,侧身,让我进屋。

    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了一下,赶紧听话地随她进屋。

    她让我坐在沙发上等她,随后,自己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用茶盘端出一壶泡好的茶和一些点心出来。

    “师母……”这样的招待,让我很不自在,我下意识地就站起身来。

    “苏米,咱们好久没见了。刚好,师母也有话要跟你说。”师母语气平缓,但是,面上却始终淡淡的,看起来疏离又落寞。

    她把茶点放在茶几上以后,就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喝茶。”她说。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紧张,赶紧摇头,说:“我不渴。”

    “吃点心。”

    “……我不饿。”我局促极了,后来,我先沉不住气,弱弱地说,“师母,有什么话您直说。您这样做,我有点害怕。”

    师母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的事,我都知道了。虽然司徒在媒体面前作证,说网上的一切都是谣言,但是,我跟他做了几十年的夫妻,看一眼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说谎……”

    “……师母。”她不咸不淡地说出这番话,可是,于我而言,却像是再一次撕掉了我的遮羞布,让我无地自容。

    我刚想说点儿什么,她却抬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苏米,不可否认地说,我以前确实很喜欢你。就算你跟小宁不能成为一对儿,我也想过要认你做干女儿,邀请你进入我们这个家。”师母这样说,眼神之中,没有一点儿掩饰和扭捏。

    我能听出来,她说得都是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不过,也是为下面的话做铺垫。

    该来的,总会来,我紧张得手心里全都是汗,默默地吸一口气,等着她说下去。

    师母沉默了许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似乎也是下了决心,才缓缓说道:“小宁跟我说,他一直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苏米,是这样吗?”

    我瞬间明白了师母的意思,心里的某个地方,揪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见我不说话,师母继续说:“既然是这样,那么,师母也就没什么好怪你的了。你的生活是你的生活,只要你不打扰我儿子,你愿意做什么,都随你。”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像是叹进了我的心里。抬眼看向她时,却发现,她的眼神很犀利,眼底却一片湿濡。

    我想解释,想把我的故事讲给她听,想告诉她我不是她想象中,那种不自爱的女生。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实在说不出口。

    在事实面前,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

    我心突突地跳,局促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索性,颤抖着手去拿茶杯,抿了一小口茶,却也能被呛到。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竟咳出了眼泪来。

    师母静静地看着我,从盒中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

    她是个聪明淡雅的女人,有些话,她没有明说,却比明说还让人清楚深浅。

    我知道,她是让我远离司徒佑宁,远离他们家,从此天涯陌路,不再有任何交集。

    若是别人,我大可以潇洒地摆摆手,说一声“永别”。可是,在跟教授一家的相处之中,他们对于我而言,早已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要分离,便需要医生拿着手术刀,连皮带骨地割开!

    “苏米,我相信你足够聪明,有些话,不需要我说太明白。”师母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毕竟只有一个儿子。”

    我心里一阵怅然,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擦干眼泪。

    然而,我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擦干眼泪,而是它换了个流向,向内,流进了心里。

    有一种苦苦的味道,而,我却要绽放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假装大方地跟师母说:“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沉默地看着我,良久,才舒了一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站起身子,有了送客的念头。

    “师母,我可以远离你们家,可是,请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我慌不迭地随她起身,“您知道,司徒老师,现在人在哪里吗?”

    师母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抹警惕。我能明白她的感受,赶紧跟她解释,说我不是出尔反尔,只是,曾苗儿拜托过我,我们都希望司徒老师能够好好的。

    “真搞不懂你们这群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非得折腾点儿花出来,才叫不虚度人生吗?安安分分做个大学辅导员,结婚生子,一生安逸,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要这样的生活!”师母这样说着,脸上已经闪现出几分不悦的神色,后来,可能觉得跟我说得有点多了,就止住了话头,说,“小宁的事情,你不要掺和了。他现在已经老大不小了,他的那些同学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可是他呢?!如果放在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可以任由他任性。可是,现在不行。”

    在师母看来,司徒佑宁玩儿电竞,就是不务正业的任性。

    我不了解电竞行业,可是,我总觉得,一个人一心热爱的事务,绝对不可能是荒废人生的无聊行为。

    “师母,您觉得,您真得了解自己的儿子吗?!真正去了解过他热爱的事业吗?”我盯着她的眼睛,问,“人的一生,几十个春秋,长得看不到尽头,也短得如白驹过隙。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丢失了梦想,死于30岁之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是一件特别宝贵的事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什么不好?”

    “师母,我答应退出你们家的生活。不过,也请您再允许我再见一见司徒老师,我要完成对曾苗儿的承诺,帮司徒老师走出心中的困境。”我说完,就极其郑重地对着师母鞠了一个躬。

    她瞪圆了眼睛,呆了许久,都没给我回应,不知道再想什么。

    离开教职工宿舍楼以后,我又找过许多地方,问了许多同学,终于有人说,好像在校外某个偏僻的小网吧里,见到一个人,有点儿像司徒佑宁,不过他也不能确定。

    不管怎么样,终于有消息了,我几乎是一路飞奔过去。

    学校门口,最不缺生意的,就是网吧。这家网吧离学校最远,位置也偏,应该说是生意最差的一家网吧,可即便是这样,里面也座无虚席,有些电脑前,还围站着几个等待上机的同学。

    胖乎乎的网管,从吧台后面抬起头来,跟我说:“身份证。”

    我摇摇头,说我不上机。他疑惑地看着我,我不理他,直接走进网吧,一排一排地寻找司徒佑宁。

    “水平烂得跟屎一样,还好意思玩游戏?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快让位置吧!”最里面一台机前,围着好几个男生,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我一眼扫过去,竟然发现,显示器发出的幽光,映出的脸是……司徒佑宁?!

    此时,他腥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屏幕,键盘砸得噼里啪啦直响,脸上是一种极其愤怒和隐忍的表情。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都是一脸的鄙夷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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