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我封闭之蛇（下）
新的书页出现了。﹤>
新的世界出现了。
亦或者是……月火所隐藏、伪装、竭尽全力忘记的世界展现出来了。
这里或许不仅仅是月火的心像世界，而是精神内部，是潜意识中的潜意识，是她的起源，是她的一切。任何人都达到不了这里，就算是她的两把斩魄刀也从来没有进来过。因为所有人都被她的伪装所欺骗了，桐人看到这个画面便知道了，月火实在是一个虚假的人，实在是一个会伪装的人，她聪明的不可思议，也愚蠢的不可思议。
她是人类，就算她已经荣升武神，就算她能够撕裂宇宙，她也依然是人类。她拥有人类的一切，她所展现的出来的所有都是如此。
但桐人错了。
或者说除了真正了解她的奈亚拉托提普外，所有人都错了。
乌云飘过，那是灰色的天。
再没有比“死灰色”更能够形容这里了，因为这里就是这般的寂静，空旷的天空飘荡着乌云，大地是空无一物的荒野。桐人站在灰黑色的大地上，打量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会拥有这般的心像世界，除了……死人。
心死的人会呈现这般的色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期待。
哪怕是绝望与恐惧都比这里更漂亮，这里就是那般的寂静。
如果在这之前，桐人绝不相信这里会是月火真正的心像世界，因为月火是那般的狂野，是那般的霸道与可怖，她的心像世界应当是大海般波澜壮阔，亦或者是星空那般的恢弘伟大。
但现在桐人信了。
月火的伪装欺骗了所有人，除了奈亚拉托提普。
这个女孩终究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使徒，这一刻桐人信了。她的初代上神教会了她伪装与自我欺骗，二代上神将她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刀，然后这把刀又落到了初代上神手中。如果这便是命运，那桐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一切都在这里起始，一切也应该在这里终结。
她所有的伪装与隐藏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她最终伪装已经被撕裂，被桐人所撕裂。
“对不起，让你见到我丑陋的一面了。”女孩羞愧的低下头，看着脚尖，胆小怯弱。
桐人沉默的看着她。
这才是她的真实。
强势、霸道与狰狞不过是女孩虚张声势的勉强，这个女孩给世人所看的一切都只不过她所伪装出来的强者气魄，像是青蛙鼓起气囊对着蛇呱呱的叫着，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卑微的、胆小的、怯弱的、害羞的女孩。
五百年来她伪装的太成功了，将所有人都骗了，甚至……将自己也骗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桐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要安慰，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要绅士般的对话，令女孩重拾自信，但他做不到。他与奈亚拉托提普谈笑风生，与各路大佬闲聊扯皮，可现在他却对一个自卑的女孩毫无办法。
女孩似乎也不期待桐人的回应，是啊，她本来就是这般的人。没有人需要、没有人期待、也没有人信任。她只是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磕破了皮都要哭老半天，柔软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她强行站直了身体，可这只是虚张声势，而现在她的虚假与伪装全被拨下了，只剩下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月火忍着眼泪，转过头不去桐人，往前走。
桐人顺着月火走去的地方望去，那里是这个死寂世界唯一的光源。
一颗恢弘的大树将根茎深深嵌入灰色的大地上，树叶繁茂，洋溢着生命的气息，与这个死寂的世界格格不入。可只有一点是一样的……这颗枝叶繁茂的通天大树，也是死灰色的。
汲取着死亡的树，自然也是一颗死树。
死树的树叶飘落，落到灰色的大地上，更加深了一层死寂世界的阴沉。
这便是循环。
死的循环。
桐人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挽留正在前进的月火，可这时他的却突然被某种东西触碰了一下。他怔住了，好似鸡皮疙瘩正一个个的冒起，莫名的战栗充斥了他的全身。
一道幻影从他的眼前划过。
那是灰色的身影，披着灰色的披风，留着灰色的短发，身材矮小，皮肤也是灰色的，她跳跃着从桐人身边掠过，在这一瞬间四目相对，那依然是死灰色的眼睛，仿佛眼中孕育着死亡！
死灰色的……月火！
桐人忽然开始发抖，死灰色的月火与桐人四目相对，一触即散，继续向前跑去。桐人的目光顺着死灰色月火的影子前进，一道灰色的刀光乍现，将死灰色的身影一刀两断！桐人瞪大眼睛，这灰色的刀光被一名穿着灰色浴衣的灰色人型幻影拿在手中，灰色的短发、灰色的眸子、灰色的皮肤，又是一名死灰色月火。
战栗席卷了桐人全身，他真的开始发抖了。
灰色浴衣的月火旋转般挥动着长刀，每次挥动都能够带动像是灰色.气流般的风暴，她踏着风暴前进，眸子中映照出她的敌人……灰色的短发、灰色的眸子、灰色的皮肤、穿着灰色的和服，拿着长枪的灰色月火！
灰色长枪与灰色刀芒相互交错，打的惊天动地，可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因为两者太了解两者了，她们每一击都像是全力以赴，可同时却在警戒着对方的杀招。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就算桐人以武神的眼光来看，也可圈可点。
一名从远处隐藏的灰色身影缓慢浮现，这名灰色的身影拿着匕首，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死灰色的眼眸看着两个交战的狂徒，她的隐藏堪称天衣无缝，哪怕近在咫尺你都无法发现她，因为她的气息遮断已经步入大师领域。
同样是一名灰色的月火！
这名月火耐心的潜伏，可突兀的，灰色的土地裂开了。桐人看向一旁，在远处一名灰色的月火在跺地，这一脚就足以令世界颠倒，这一脚埋葬了想要偷袭的盗贼。长刀月火与长枪月火依然在忘我的战斗，而在这名踏碎大地的月火面前，也有一个人正在战斗。
桐人放眼望去，这里全都是死灰色的月火，全都在……战斗！
“……这是……”
“我啊，很笨啊。”在死灰色世界当中，唯一拥有色彩的月火低着头往前走着，“别人只要看一遍就能够学会的技能，我要看十遍、二十遍、三十遍、甚至五十遍、一百遍。所以为了让自己加深这个技能的记忆，就只能在脑中不断回放，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灵感，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形态。”
月火走过一个灰色的身影，那是她自己，这个灰色的月火没有去战斗，而是在打拳，一遍又一遍的打拳，一遍又一遍的吐息。她忘我的打拳，直到被远处的战斗波及而粉碎，她依然在打拳。
“可记住之后也是没用的，因为我笨啊，就算记住了，也没法去使用。”月火哭丧着脸，“我很胆小，所以在使用的之前，总是在脑中不断模拟着使用该是什么样子，又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忽的在另一个方向那个挥拳的月火出现了，她一拳一拳的打在空气上，这本来是愚蠢的行动，可渐渐的，空气的波动变了，一拳下去，大气絮乱，风暴爆发！月火我流·震空！
桐人的声音已经沙哑，“你将你自己的精神分裂了？只为了打一拳？”
“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无法理解那些技能啊。我很笨的。”月火笑了，凄惨的，卑微的。
“你分裂了多少精神？”
“不知道。”月火轻轻说道：“只要我有一个灵感，我就会分裂出一个精神，这个精神没有其他作用，就是不断的锻炼这个灵感，直到确定这个灵感不必要，亦或者说这个灵感有作用。然后……这个精神体就可以去死了。”
挥出震空的灰色月火一遍又一遍的使用着震空，突然匕首出现在了她的心脏当中。挥拳的月火呆呆的看着自己心脏上的匕首，化作灰色的雾气消失了。桐人看去，那是那个拿着匕首的月火，是那个正潜伏着，却受到了无妄之灾被大地吞没的月火。
匕首月火轻巧的走动着，她的活动了然无声，任何刺客见了她都要自惭形秽。她甚至能够在空旷的荒野当中隐藏自己的身体，脚步连寂静的空间都听不见。
桐人静静的看着匕首月火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她的眼眸同样是灰色的，而这次她的目标是……月火本体！
“当然了，精神分出去后，也会暴动的时候啦。”月火小声的笑了出来。
她随手拍掉袭击而来的匕首，然后一脚踹进匕首月火的腹部，只一脚就令这只匕首月火震碎。在灰色雾气缥缈下，月火显得若隐若现。
“你就不怕你真的会被杀死？”桐人忍不住问。
“你在胡说什么啊桐谷和人先生。”月火奇怪的看着他，“被杀死……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道闪电贯穿了桐人的思想，他突然顿悟了。
明白了，桐人终于明白了。
为何处在平常状态的月火会如此迷糊，为何月火会经常性的发呆，她一直在和分裂出的精神战斗，一直在战斗，不分昼夜，不分情况，不分远近。桐人再次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灰色的月火，这些被分裂的月火全都是月火自身，被杀死了就会替代本体，就算被替代了也无法安心，因为随时随刻都会新的灰色月火将会取而代之。
月火已经不是个体存在了，她是一个整体。
甚至可以说……她是一个不断被争夺的残骸。
怪不得她每时每刻都在变强，却没有丝毫的拔苗助长之感。怪不得她每死亡一次都会跨越式的成长，却不用担心根基不稳，因为她一直在战斗，死去了就替换更强的，更强的死了就替换更更强的，一直到替换到可以战胜敌人为止！
将精神分裂出去，还有一种学名叫做：精神分裂。
可精神分裂也只不过两种不同的人格，可看看这广阔与不断作战的灰色月火们，这到底有多少个啊？桐人不敢去数，他害怕他会被这数量所震撼，更怕会被这数量给……吞没。
“你到底是第几个‘月火’啊。”桐人呢喃。
“不知道，没数过呢。”月火微笑，“是几百亿呢？还是几千亿呢？或者说是……以兆为单位呢？”
“……值得吗……”
“因为这是必须的啊，因为……我没有才能啊。”
因为没有才能，所以必须要比别人更努力，比别人更辛苦，比别人更发愤图强。
一倍比不上就十倍、十倍不行就百倍、百倍不行就千倍、万倍！更何况这已经不是千倍万倍的问题，看看这以兆为单位的精神死亡次数，这根本就是以兆为单位的倍数！
怪不得她能够在五百年便成长如此，怪不得她说任何人复制她的成长便能够得到与她同等或者更强的力量。任谁的精神死了以兆为单位的次数，不变强就疯了，就算是疯子也是能够爆裂宇宙的疯子！
怪不得她一定要去撞南墙，因为她没有才能，没有才能只能去拼命，为了变强只能去拼命拼命拼命！不断的拼命，不断的死亡，不断的激发自己的灵感，只要抓住那一丝丝的机会也要挣扎着将其紧紧握紧！
有才能的人一定无法理解吧？那些年纪轻轻便获得成功的人一定无法理解吧？
明明自己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为何普通人已经垂垂老矣也依然做不到呢？
明明自己很容易想到的事情，那些普通人为何挣扎了一辈子也依然做不到呢？
世人常说成功需要99%的努力与1%的灵感，却很少人知道下一句是：最重要的便是那1%的灵感。
如果说天才便是灵感常在的存在，那普通人就只能说是一辈子才能够获得这个灵感了，甚至一辈子都获不得这个灵感，那就要十辈子、百辈子、千辈子！
所以，为了不浪费这个天才随时随刻都能够理解的灵感，就只能去拼命了吧？就只能去留存吧？哪怕为此精神分裂，哪怕为此疯狂殆尽，哪怕为此……去死。
她的精神早已死亡，现在的她与其说是人格，不如说是执念。
她只为了她的愿望而存活，那个荣登顶之座的愿望。
怪不得她明明只有五百年的年岁，杀气却可以堪比古老神魔，确实在现实世界当中她仅仅只有五百岁，可精神上她几岁了呢？在这无间的厮杀当中，何止亿万倍的差别，她的精神年龄说不定早已超过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论外！
遍布大地上数百亿、数千亿、以兆、甚至以京为单位的月火。
死亡，接着复活。
然后继续死亡。
生与死的循环。
真实与虚假的循环。
全与……零的循环。
朝生——暮死。
这是堪比一个宇宙的生命生死轮回的数量。
道理简单的让人发笑，既然质量不行，那就用数量去堆不就行了？如果十倍的数量比不过，那就百倍，百倍不行就千倍，千倍不行就万倍、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万万倍、亿万倍、兆万倍、京万倍！无穷倍、无限倍，直至——获得那些天才们也需要灵光一闪才能够获得的体悟。
于是，桐人理解了。
所有人都认为月火的衔尾蛇是恩赐的力量，但任谁看到了这一幕，都会察觉到……这哪里是什么恩赐的力量，是精神的生死循环，硬生生催化出的衔尾蛇！确实只要有人复制了月火的一切，能够诞生出与月火同样的衔尾蛇，桐人如果做到了，他也能够诞生。
但……他不敢。
他做不到，他不敢做，他胆怯了，他恐惧了。
错了！错了！错了！什么天才啊！什么五百年就可以获得武神称号的天才！
这是一个笨蛋！这是一个白痴！这是一个傻子！这是一个为了武神称号已经疯了傻了呆了的精神病！这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桐人为了武神的称号确实吃了不少苦，现存的所有武神都为了武神这个称号而千难万难、历经劫难，因此所有的武神都为自己的武神称号而骄傲自满。
但让那些武神看看月火为了武神称号所做的付出吧，看看吧！看看这不计其数的人格吧！看看这不计其数的死亡吧！看看这不计其数的人格替换吧！看看吧！看看吧！看看吧！
确实，肉体的月火，仅仅死了不到三万次，乍一听很多，可比月火死亡的次数还多的使徒或者神也是有的，能够以区区不到三万次的死亡换取武神的资格，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吧？
但精神死亡呢？
比肉体更可怕的精神死亡呢？
漫山遍野的月火无时无刻都在死亡，每一次人格死亡都会自动记录，分析，然后追求更强。每一次的精神死亡都会化作成长的养分。瓶中人可以用人的灵魂练就贤者之石，那这里恐怕便是那人的天堂了，因为将所有的月火人格炼成贤者之石，想必能够填满一个宇宙！
无可计数的精神死亡，才是月火能够达到现在境界的真正渠道。
奈亚拉托提普少有的没有骗人，月火确实是一个凡人。
一个，笨蛋。
“你哪里是什么凶刀，根本就是不断杀死自己的……死刀啊！”
岂止死刀，简直是掌控生死的阎魔刀！就等着被维吉尔拿到手中切空间、切时间、切因果、切秩序、切森罗万象！桐人想要说出这句话俏皮话缓和一下气氛，可他却说不出来，甚至连笑都笑不起来，并非是因为这个笑话不好笑，而是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她真的会成为掌控生死的阎魔刀。
前进的月火终于到达了她的目的地，那里是死灰色大树身边。她摸着这颗死亡之树，忽然笑了，笑的是如此灿烂，甚至可以说是妖艳。
“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她轻轻叹息。
吼——！
巨大的咆哮炸雷般在桐人耳边响起，将他震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这个吼叫声的旋律，知道这个吼声的愤怒与仇恨，他甚至知道这个吼声的主人。
从巨树中央突然伸出一只手，洞穿了月火，这只手极其苍白，却穿戴着漆黑的铠甲。
灾祸之铠的手！
“为什么加速世界灾祸之铠会出现在这里！”桐人大声尖叫。
“因为……我将灾祸之铠杀了啊。”月火说。
灾祸之铠的特性，被杀的话，就会感染到那个人身上。
但没有人会注意这个特性，月火是武神，区区灾祸之铠的意志还不是轻松的被镇压。但如果月火从未想过镇压呢？如果月火……想要被感染呢？
这便是所谓的‘灵感’。
既然有这个灵感，那她就会分割一个精神人格，锻炼这个灵感，就算死了也复制一个，直到确定这个灵感有没有用，有用就留下，没用就……死去。
“希望有个好梦呢，我。”月火笑了，那是解脱的、自由的、带着安心的笑容。
死之树倒塌了，从树当中诞生的怪物一口咬掉月火的肩膀，再一口咬掉月火的手臂，它的手从月火心脏处抽出，闪回怀表！它一口将闪回怀表吃到嘴里，咔嚓作响。它就这样啃食着月火，直至将其啃食干净。
然后，这头怪物抬头了，看向桐人。
桐人看的清清楚楚，这怪物的脸……是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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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或许不仅仅是月火的心像世界，而是精神内部，是潜意识中的潜意识，是她的起源，是她的一切。任何人都达到不了这里，就算是她的两把斩魄刀也从来没有进来过。因为所有人都被她的伪装所欺骗了，桐人看到这个画面便知道了，月火实在是一个虚假的人，实在是一个会伪装的人，她聪明的不可思议，也愚蠢的不可思议。
她是人类，就算她已经荣升武神，就算她能够撕裂宇宙，她也依然是人类。她拥有人类的一切，她所展现的出来的所有都是如此。
但桐人错了。
或者说除了真正了解她的奈亚拉托提普外，所有人都错了。
乌云飘过，那是灰色的天。
再没有比“死灰色”更能够形容这里了，因为这里就是这般的寂静，空旷的天空飘荡着乌云，大地是空无一物的荒野。桐人站在灰黑色的大地上，打量着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会拥有这般的心像世界，除了……死人。
心死的人会呈现这般的色彩，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期待。
哪怕是绝望与恐惧都比这里更漂亮，这里就是那般的寂静。
如果在这之前，桐人绝不相信这里会是月火真正的心像世界，因为月火是那般的狂野，是那般的霸道与可怖，她的心像世界应当是大海般波澜壮阔，亦或者是星空那般的恢弘伟大。
但现在桐人信了。
月火的伪装欺骗了所有人，除了奈亚拉托提普。
这个女孩终究是奈亚拉托提普的使徒，这一刻桐人信了。她的初代上神教会了她伪装与自我欺骗，二代上神将她打造成一把锋利的刀，然后这把刀又落到了初代上神手中。如果这便是命运，那桐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一切都在这里起始，一切也应该在这里终结。
她所有的伪装与隐藏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她最终伪装已经被撕裂，被桐人所撕裂。
“对不起，让你见到我丑陋的一面了。”女孩羞愧的低下头，看着脚尖，胆小怯弱。
桐人沉默的看着她。
这才是她的真实。
强势、霸道与狰狞不过是女孩虚张声势的勉强，这个女孩给世人所看的一切都只不过她所伪装出来的强者气魄，像是青蛙鼓起气囊对着蛇呱呱的叫着，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卑微的、胆小的、怯弱的、害羞的女孩。
五百年来她伪装的太成功了，将所有人都骗了，甚至……将自己也骗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桐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要安慰，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要绅士般的对话，令女孩重拾自信，但他做不到。他与奈亚拉托提普谈笑风生，与各路大佬闲聊扯皮，可现在他却对一个自卑的女孩毫无办法。
女孩似乎也不期待桐人的回应，是啊，她本来就是这般的人。没有人需要、没有人期待、也没有人信任。她只是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磕破了皮都要哭老半天，柔软的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她强行站直了身体，可这只是虚张声势，而现在她的虚假与伪装全被拨下了，只剩下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
月火忍着眼泪，转过头不去桐人，往前走。
桐人顺着月火走去的地方望去，那里是这个死寂世界唯一的光源。
一颗恢弘的大树将根茎深深嵌入灰色的大地上，树叶繁茂，洋溢着生命的气息，与这个死寂的世界格格不入。可只有一点是一样的……这颗枝叶繁茂的通天大树，也是死灰色的。
汲取着死亡的树，自然也是一颗死树。
死树的树叶飘落，落到灰色的大地上，更加深了一层死寂世界的阴沉。
这便是循环。
死的循环。
桐人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挽留正在前进的月火，可这时他的却突然被某种东西触碰了一下。他怔住了，好似鸡皮疙瘩正一个个的冒起，莫名的战栗充斥了他的全身。
一道幻影从他的眼前划过。
那是灰色的身影，披着灰色的披风，留着灰色的短发，身材矮小，皮肤也是灰色的，她跳跃着从桐人身边掠过，在这一瞬间四目相对，那依然是死灰色的眼睛，仿佛眼中孕育着死亡！
死灰色的……月火！
桐人忽然开始发抖，死灰色的月火与桐人四目相对，一触即散，继续向前跑去。桐人的目光顺着死灰色月火的影子前进，一道灰色的刀光乍现，将死灰色的身影一刀两断！桐人瞪大眼睛，这灰色的刀光被一名穿着灰色浴衣的灰色人型幻影拿在手中，灰色的短发、灰色的眸子、灰色的皮肤，又是一名死灰色月火。
战栗席卷了桐人全身，他真的开始发抖了。
灰色浴衣的月火旋转般挥动着长刀，每次挥动都能够带动像是灰色.气流般的风暴，她踏着风暴前进，眸子中映照出她的敌人……灰色的短发、灰色的眸子、灰色的皮肤、穿着灰色的和服，拿着长枪的灰色月火！
灰色长枪与灰色刀芒相互交错，打的惊天动地，可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因为两者太了解两者了，她们每一击都像是全力以赴，可同时却在警戒着对方的杀招。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就算桐人以武神的眼光来看，也可圈可点。
一名从远处隐藏的灰色身影缓慢浮现，这名灰色的身影拿着匕首，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死灰色的眼眸看着两个交战的狂徒，她的隐藏堪称天衣无缝，哪怕近在咫尺你都无法发现她，因为她的气息遮断已经步入大师领域。
同样是一名灰色的月火！
这名月火耐心的潜伏，可突兀的，灰色的土地裂开了。桐人看向一旁，在远处一名灰色的月火在跺地，这一脚就足以令世界颠倒，这一脚埋葬了想要偷袭的盗贼。长刀月火与长枪月火依然在忘我的战斗，而在这名踏碎大地的月火面前，也有一个人正在战斗。
桐人放眼望去，这里全都是死灰色的月火，全都在……战斗！
“……这是……”
“我啊，很笨啊。”在死灰色世界当中，唯一拥有色彩的月火低着头往前走着，“别人只要看一遍就能够学会的技能，我要看十遍、二十遍、三十遍、甚至五十遍、一百遍。所以为了让自己加深这个技能的记忆，就只能在脑中不断回放，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灵感，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形态。”
月火走过一个灰色的身影，那是她自己，这个灰色的月火没有去战斗，而是在打拳，一遍又一遍的打拳，一遍又一遍的吐息。她忘我的打拳，直到被远处的战斗波及而粉碎，她依然在打拳。
“可记住之后也是没用的，因为我笨啊，就算记住了，也没法去使用。”月火哭丧着脸，“我很胆小，所以在使用的之前，总是在脑中不断模拟着使用该是什么样子，又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忽的在另一个方向那个挥拳的月火出现了，她一拳一拳的打在空气上，这本来是愚蠢的行动，可渐渐的，空气的波动变了，一拳下去，大气絮乱，风暴爆发！月火我流·震空！
桐人的声音已经沙哑，“你将你自己的精神分裂了？只为了打一拳？”
“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无法理解那些技能啊。我很笨的。”月火笑了，凄惨的，卑微的。
“你分裂了多少精神？”
“不知道。”月火轻轻说道：“只要我有一个灵感，我就会分裂出一个精神，这个精神没有其他作用，就是不断的锻炼这个灵感，直到确定这个灵感不必要，亦或者说这个灵感有作用。然后……这个精神体就可以去死了。”
挥出震空的灰色月火一遍又一遍的使用着震空，突然匕首出现在了她的心脏当中。挥拳的月火呆呆的看着自己心脏上的匕首，化作灰色的雾气消失了。桐人看去，那是那个拿着匕首的月火，是那个正潜伏着，却受到了无妄之灾被大地吞没的月火。
匕首月火轻巧的走动着，她的活动了然无声，任何刺客见了她都要自惭形秽。她甚至能够在空旷的荒野当中隐藏自己的身体，脚步连寂静的空间都听不见。
桐人静静的看着匕首月火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她的眼眸同样是灰色的，而这次她的目标是……月火本体！
“当然了，精神分出去后，也会暴动的时候啦。”月火小声的笑了出来。
她随手拍掉袭击而来的匕首，然后一脚踹进匕首月火的腹部，只一脚就令这只匕首月火震碎。在灰色雾气缥缈下，月火显得若隐若现。
“你就不怕你真的会被杀死？”桐人忍不住问。
“你在胡说什么啊桐谷和人先生。”月火奇怪的看着他，“被杀死……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道闪电贯穿了桐人的思想，他突然顿悟了。
明白了，桐人终于明白了。
为何处在平常状态的月火会如此迷糊，为何月火会经常性的发呆，她一直在和分裂出的精神战斗，一直在战斗，不分昼夜，不分情况，不分远近。桐人再次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灰色的月火，这些被分裂的月火全都是月火自身，被杀死了就会替代本体，就算被替代了也无法安心，因为随时随刻都会新的灰色月火将会取而代之。
月火已经不是个体存在了，她是一个整体。
甚至可以说……她是一个不断被争夺的残骸。
怪不得她每时每刻都在变强，却没有丝毫的拔苗助长之感。怪不得她每死亡一次都会跨越式的成长，却不用担心根基不稳，因为她一直在战斗，死去了就替换更强的，更强的死了就替换更更强的，一直到替换到可以战胜敌人为止！
将精神分裂出去，还有一种学名叫做：精神分裂。
可精神分裂也只不过两种不同的人格，可看看这广阔与不断作战的灰色月火们，这到底有多少个啊？桐人不敢去数，他害怕他会被这数量所震撼，更怕会被这数量给……吞没。
“你到底是第几个‘月火’啊。”桐人呢喃。
“不知道，没数过呢。”月火微笑，“是几百亿呢？还是几千亿呢？或者说是……以兆为单位呢？”
“……值得吗……”
“因为这是必须的啊，因为……我没有才能啊。”
因为没有才能，所以必须要比别人更努力，比别人更辛苦，比别人更发愤图强。
一倍比不上就十倍、十倍不行就百倍、百倍不行就千倍、万倍！更何况这已经不是千倍万倍的问题，看看这以兆为单位的精神死亡次数，这根本就是以兆为单位的倍数！
怪不得她能够在五百年便成长如此，怪不得她说任何人复制她的成长便能够得到与她同等或者更强的力量。任谁的精神死了以兆为单位的次数，不变强就疯了，就算是疯子也是能够爆裂宇宙的疯子！
怪不得她一定要去撞南墙，因为她没有才能，没有才能只能去拼命，为了变强只能去拼命拼命拼命！不断的拼命，不断的死亡，不断的激发自己的灵感，只要抓住那一丝丝的机会也要挣扎着将其紧紧握紧！
有才能的人一定无法理解吧？那些年纪轻轻便获得成功的人一定无法理解吧？
明明自己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为何普通人已经垂垂老矣也依然做不到呢？
明明自己很容易想到的事情，那些普通人为何挣扎了一辈子也依然做不到呢？
世人常说成功需要99%的努力与1%的灵感，却很少人知道下一句是：最重要的便是那1%的灵感。
如果说天才便是灵感常在的存在，那普通人就只能说是一辈子才能够获得这个灵感了，甚至一辈子都获不得这个灵感，那就要十辈子、百辈子、千辈子！
所以，为了不浪费这个天才随时随刻都能够理解的灵感，就只能去拼命了吧？就只能去留存吧？哪怕为此精神分裂，哪怕为此疯狂殆尽，哪怕为此……去死。
她的精神早已死亡，现在的她与其说是人格，不如说是执念。
她只为了她的愿望而存活，那个荣登顶之座的愿望。
怪不得她明明只有五百年的年岁，杀气却可以堪比古老神魔，确实在现实世界当中她仅仅只有五百岁，可精神上她几岁了呢？在这无间的厮杀当中，何止亿万倍的差别，她的精神年龄说不定早已超过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论外！
遍布大地上数百亿、数千亿、以兆、甚至以京为单位的月火。
死亡，接着复活。
然后继续死亡。
生与死的循环。
真实与虚假的循环。
全与……零的循环。
朝生——暮死。
这是堪比一个宇宙的生命生死轮回的数量。
道理简单的让人发笑，既然质量不行，那就用数量去堆不就行了？如果十倍的数量比不过，那就百倍，百倍不行就千倍，千倍不行就万倍、十万倍、百万倍、千万倍、万万倍、亿万倍、兆万倍、京万倍！无穷倍、无限倍，直至——获得那些天才们也需要灵光一闪才能够获得的体悟。
于是，桐人理解了。
所有人都认为月火的衔尾蛇是恩赐的力量，但任谁看到了这一幕，都会察觉到……这哪里是什么恩赐的力量，是精神的生死循环，硬生生催化出的衔尾蛇！确实只要有人复制了月火的一切，能够诞生出与月火同样的衔尾蛇，桐人如果做到了，他也能够诞生。
但……他不敢。
他做不到，他不敢做，他胆怯了，他恐惧了。
错了！错了！错了！什么天才啊！什么五百年就可以获得武神称号的天才！
这是一个笨蛋！这是一个白痴！这是一个傻子！这是一个为了武神称号已经疯了傻了呆了的精神病！这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桐人为了武神的称号确实吃了不少苦，现存的所有武神都为了武神这个称号而千难万难、历经劫难，因此所有的武神都为自己的武神称号而骄傲自满。
但让那些武神看看月火为了武神称号所做的付出吧，看看吧！看看这不计其数的人格吧！看看这不计其数的死亡吧！看看这不计其数的人格替换吧！看看吧！看看吧！看看吧！
确实，肉体的月火，仅仅死了不到三万次，乍一听很多，可比月火死亡的次数还多的使徒或者神也是有的，能够以区区不到三万次的死亡换取武神的资格，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吧？
但精神死亡呢？
比肉体更可怕的精神死亡呢？
漫山遍野的月火无时无刻都在死亡，每一次人格死亡都会自动记录，分析，然后追求更强。每一次的精神死亡都会化作成长的养分。瓶中人可以用人的灵魂练就贤者之石，那这里恐怕便是那人的天堂了，因为将所有的月火人格炼成贤者之石，想必能够填满一个宇宙！
无可计数的精神死亡，才是月火能够达到现在境界的真正渠道。
奈亚拉托提普少有的没有骗人，月火确实是一个凡人。
一个，笨蛋。
“你哪里是什么凶刀，根本就是不断杀死自己的……死刀啊！”
岂止死刀，简直是掌控生死的阎魔刀！就等着被维吉尔拿到手中切空间、切时间、切因果、切秩序、切森罗万象！桐人想要说出这句话俏皮话缓和一下气氛，可他却说不出来，甚至连笑都笑不起来，并非是因为这个笑话不好笑，而是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她真的会成为掌控生死的阎魔刀。
前进的月火终于到达了她的目的地，那里是死灰色大树身边。她摸着这颗死亡之树，忽然笑了，笑的是如此灿烂，甚至可以说是妖艳。
“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她轻轻叹息。
吼——！
巨大的咆哮炸雷般在桐人耳边响起，将他震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这个吼叫声的旋律，知道这个吼声的愤怒与仇恨，他甚至知道这个吼声的主人。
从巨树中央突然伸出一只手，洞穿了月火，这只手极其苍白，却穿戴着漆黑的铠甲。
灾祸之铠的手！
“为什么加速世界灾祸之铠会出现在这里！”桐人大声尖叫。
“因为……我将灾祸之铠杀了啊。”月火说。
灾祸之铠的特性，被杀的话，就会感染到那个人身上。
但没有人会注意这个特性，月火是武神，区区灾祸之铠的意志还不是轻松的被镇压。但如果月火从未想过镇压呢？如果月火……想要被感染呢？
这便是所谓的‘灵感’。
既然有这个灵感，那她就会分割一个精神人格，锻炼这个灵感，就算死了也复制一个，直到确定这个灵感有没有用，有用就留下，没用就……死去。
“希望有个好梦呢，我。”月火笑了，那是解脱的、自由的、带着安心的笑容。
死之树倒塌了，从树当中诞生的怪物一口咬掉月火的肩膀，再一口咬掉月火的手臂，它的手从月火心脏处抽出，闪回怀表！它一口将闪回怀表吃到嘴里，咔嚓作响。它就这样啃食着月火，直至将其啃食干净。
然后，这头怪物抬头了，看向桐人。
桐人看的清清楚楚，这怪物的脸……是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