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默默看着丫鬟把茶和点心摆好, 又沉默着看着丫鬟告退, 这期间, 林琰都没有伸手来接过我手里托着的帕子。∮只好垂下手去。

    “这是为何?”

    林琰忽然发问,见我没反应过来, 便对我手中捏着的帕子挑了挑眉。

    我连忙展开手帕给他看:“是块新的, 我那块毕竟用旧了, 送给你……委实有些拿不出手。”见他眉眼有些往下耷拉, 连忙凑到他面前, 笑道:“你看,我知道你喜欢,还特地把《青门柳》给绣上去了呢!”

    他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我,忽然抬手就在我的额前揉了一揉, 轻笑:“你怎么那么傻?”

    我不满,噘嘴反驳他:“总说我傻,我哪里傻了?”

    林琰指着我的那块新帕子笑道:“还说不傻?我就缺你这么一块新手帕了?再说,并不是你送给我的,分明是我自己拿的, 就是要你用过的才好!”

    实在没想到他说得这样堂堂当当, 我把脸红了一红,忍不住嘀咕:“人家用过的东西还拿, 说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害臊!”

    看他那幅模样, 似乎很不以为拿我一块半旧不新的帕子有什么暧昧不对之处, 殊不知,这事挠得我心肝尖尖每夜都在颤,绣那块新帕子的时候,又其实并不大希望他真的把我那块旧帕子还给我。

    也不知真的是我嘀咕的声音太小,还是他假装做没听清,林琰笑道:“什么?”

    生怕他已看穿我的心思,连忙正色:“没什么。”

    林琰笑我:“总是这般吞吞吐吐的。”

    这次,不等我反驳,已经将倒好的茶塞了一杯到我的手中,动作虽有些粗鲁,却架不住他天性温善:“小心看烫着了。”

    我顺势将那块新手帕掩了,端起茶来掩饰着喝了一口。

    其实并不是真心要送他一块新帕子,将我那块旧的换回来,不过是我故意藏着私心,想时不时地念一念这件事。于我看来,那块半旧的帕子已然不再是帕子那么简单,而是一个可以时刻提醒着崇谨的私密了。

    林琰看着我将手帕掖回袖管,轻笑了两声,幸而没有揭穿我。

    我将茶杯放到桌子上,顺手拨了拨微微有些卷边的宣纸,忽然意识到云真出去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

    “云真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林琰不答话,顿一顿说道:“走吧,我带你上别处看看。”

    我侧了侧头:“还是去看你养的花么?”

    崇谨看了看四下,略略压低声问我:“半天了,怎么不见跟着你的人?”

    我笑了:“双安和容易跟着我来的,我读书写字的时候不喜欢有人陪着,想是她们一早都出去守着了吧?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

    林琰微笑:“没注意。不过你这么一说,廊上似乎确实有两个眼生的丫头呢!”他走到窗边隔着窗纸看了看,转头问我:“你能让她们不要跟着么?我带你去我屋子坐坐。”

    “去你屋子?”一时我受宠若惊。

    林琰笑眯了眼:“不想去?”

    我连忙摇头:“那倒不是。”又觉不现实:“双安是我去哪儿她都要跟着的,现在哪里又想得出借口来?”

    林琰想了一会儿,唤了他的丫鬟来,贴耳吩咐了几句,丫鬟点点头出去了。他便笑道:“这样就可以了。”我忙问怎么说的,他笑道:“我让丫鬟去请她们两个喝茶用点心,就说这是林家的待客之道,你的丫鬟总不会拒绝吧?”

    果然他刚讲完,双安就和容易进来请我的示下了。

    我忙和林琰分开几步,装作不熟络的模样,侧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只对双安说道:“既是林三公子的好意,你们便去吧。我就在这儿,要茶递水的,有别人呢!”

    双安犹豫了一下,多看了林琰两眼,这才称是退下了。

    我一看双安她们出去,早就按捺不住了,转身对林琰笑道:“走吧!”

    林琰也是一笑,大约是被我逗乐了。

    他的丫鬟抱来披风要给他系上,因看我兴冲冲站在一旁,便笑道:“你过来。”

    我依言向他走去。

    林琰接过丫鬟抱着的披风,使劲一抖抖开了,张开双臂兜头向我裹来。他将那披风在我胸前系好了,顺手就在我额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我一下捂住自己的额头,颇有些委屈的望着他。

    林琰笑我,声音却是极温柔可亲的:“你还真是对自己一点不上心,这么暖和的屋子里不觉得,乍一出去是要凉着的!”

    心里说不出的甜滋滋的。

    我拢一拢披风,笑着反击他道:“你就不怕冷了?就为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

    林琰磨一磨牙,飞快地在我额头上又拍了一下,仍拍的是同一处。拍完,不待我发怒,已揽了我来,笑道:“你倒学坏了,拿我的话堵我?”

    一被他揽住,就吓了一跳,忙将他一推,说道:“青天白日的,那么多人看着呢!”

    绯红了双腮。

    林琰不以为意,凑到我的耳边笑道:“便是没人就可以了?”

    他说得很快,说完便直起身了,直到他往前走了两步,我这才回味过来他到底说的是什么,一时激动,追着他要打,声音也不由拔高了许多:“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他被我在背上软绵绵拍了两下,猛地反过身来捉住我的手腕,挑眉一笑,定定地只是看着我。

    我亦回以不屈不挠的注视。

    不过须臾,我已败下阵来,将他的手一甩,掩唇噗嗤一笑:“真是没羞没臊的!”

    林琰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你不好意思了,倒混赖我?”

    我嘟囔:“不赖给你,赖谁?”

    他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摆了摆手,好容易才憋住,说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要不天黑了也过不去。”他将手伸给我:“来。”

    我抿嘴一笑,将手放入他的手中。

    路上,我拽着他的手,将我们的手一起隐入了披风的遮掩下,为此,他还有些好笑的看了看我。我不以为然,若是不小心被人看去了,我和他,还做不做人了?

    静静走了半晌,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不由感叹:“和你一处,我很安心。”说完犹觉不足,补充道:“总是很安心的。”

    他微笑着和我确认:“真的?”

    我使劲点了点头,话匣子瞬间便打开了:“从前别说在外人面前了,就是在父母姐妹面前,哪有不提着心的?若是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他们便能记个千千万万年,时不时的拿出来说一说。你心里恨是恨,难道还真能咬他一口?”

    林琰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我不由会心一笑:“可跟你不一样,你虽也爱笑我,但我知道你笑过便也罢了,不会一直记着,拿来挤兑我。”

    崇谨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我,问我:“我当真有你说的这样好?连我自己也不信了。”

    他的目中恍有星辰,绚烂夺目。

    我点头:“当然是真的。你不过是自谦罢了。”

    他亦报以诚恳的微笑:“我也喜欢和你一处,在你眼里,仿佛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都是好的。”

    “这不是仿佛,”我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肩上顽皮着点了一点,笑道,“这就是真的。”

    边说边走,不觉很快到了他的住所。

    院子里两排潇湘竹,迎风瑟瑟地作响。廊前倚着柱子种了些许芭蕉,想来偶尔听一听夜雨也不失风雅。廊中挂着两只鸟笼,里面各有一只鹩哥儿、一只金丝雀儿。

    那鹩哥儿见了他,张口就用怪声说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我“嗳呦”一声,指了那鹩哥儿笑道:“好聪明的鸟儿!”

    林琰便伸手挥舞着去逗它,逗得它扑棱着双翅乱叫个不停。好容易分辨出一句,却是“该添食了,该添食了”,惹得我笑得越发不能自已。

    “崇谨,难道你常常饿着它么?怎么偏爱说这句?”

    林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以手叩了叩鸟笼,笑道:“我平日只和它玩笑两句罢了,喂它的事到不归我管。有时看见它的食盒空了,就喊一句‘该添食了’,谁知它便学会了呢?”

    我强敛了笑,正色说道:“是该添食了,这么聪明,还不该奖赏奖赏么?”

    说完,又乐开了。

    几乎被他硬拖进了屋子里。

    入眼正厅里挂着一幅洞庭湖春/色图,两旁挂着一幅的对联,上联写着:气备四时,与天地鬼神日月合其德;下联写着:坐权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

    因笑他:“这么大的口气?”

    他笑一笑,说道:“便又如何?”

    我刚想说他不要脸的自大,忽然一想,他竟是可以有这样大的口气的,将来便是他扬名立万,使天下人敬服,我也是相信的,现在何必说那些不好的话呢?

    便笑了:“不如何,与你很相合适。”

    他满意一笑,让我往里室去。

    里屋并不是他的卧房,而是摆了两排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摞了许多的书,偶尔一两格放着些器玩做些装点。临窗摆着一张红木的书桌,上面摆着一盘残棋,一旁的香炉里还有隐隐的残香。

    “之前你和谁下棋呢?”我走过去仔细打量那盘残棋,看了半日,笑道:“这盘棋倒是有意思,走了这么多步,胜负高下还很难看出来呢!”

    崇谨轻笑一声:“我同自己下着玩的。”

    我又是奇又是佩服:“自己还能和自己下呢?要换了我,早就晕了。”

    说着,坐到桌边,抓起棋子就忍不住地想要落子。

    他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棋子,笑道:“别,一会儿给你玩毁了也未可知!”见我仍目不转睛垂涎着他的棋局,便拉了我到另一张桌前,摁在坐下,笑道:“你坐坐,我给你煮点好茶来。”

    我拍手称好,乐呵呵地坐在那儿直等他来烹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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